《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36、曾经

　　次日醒来，凌江镜没在他身边，越云天低头看手，发现自己没有被锁。

　　他起身下地，发觉被凌江镜扣下的霜华和飞刀都在，只是不见折扇。

　　还有一身新衣服，青绿的颜色，仍旧像是书生贵公子的打扮，上面绣有细致的暗纹。

　　越云天先收起自己的法器，走到门前，试着推开门，不见有禁制。

　　这么长时间以来，越云天终于是在清醒的时候感觉到了发自心底的高兴。

　　他本来还挺想找丹岩算账的，因为以他对凌江镜的了解，他昨天虽然是乐见其成的开心，但是他自己是不会想到在酒里放东西的。

　　但是现在他其实有点感谢丹岩。

　　越云天听到他的话，在反思的时候至少是有一点开了窍。

　　凌江镜和他都有点一根筋，两个人要是硬碰硬，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在丹岩劝解越云天的时候，他忽然发觉其实说话的方式不同，的确可堪大用。

　　他想起星筠之前对他的评价，眼界阅历和变通圆滑，他的确是有，但因为性情中天然的一段质朴，相比星筠之前所收的长于体察人心善加利用、三言两语之间便可化敌为表面朋友的境主，还是稍有欠缺。

　　直白点来说，就是他的心太诚，不太会骗人。

　　越云天知道入局面对风云变化，这点是必须要学的，只是他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要骗凌江镜。

　　之前凌江镜对他说不再关着他的两个条件，一是不再插手十四州中的事情，二是愿意和天予族人们建立感情，第二个条件越云天心甘情愿，但是第一个条件，越云天无论如何，总不可能真的完全置之不理，越云天先前骗不了凌江镜，所以无法开口答应。

　　但是后来丹岩对他说的话，打开了他的思路，无疑是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

　　他现在的确是大可不必和凌江镜较这个真，冷眼旁观，比起被关起来无能为力，堪称上上之解。

　　而现在的情况，亦是凌江镜对他的妥协。

　　越云天知道自己此刻可以随意踏出这个门，但是他却偏偏不这么做了，他起来换好新衣服，整理寝殿，从柜子里将先前看到的凌江镜的琴抱了出来，和自己的箫一起，放在矮案上。

　　越云天其实还是不太喜欢这座嵌在深山之中的宫殿，他喜欢窗明几净的地方，喜欢草木葱茏，清泉流淌的山野景象，最好能配着庭院翠竹。

　　但这座宫阙和金缕神树一样，显然是大有讲究的，越云天跟着凌江镜，也只得事事都随他。

　　越云天拨了拨凌江镜的琴，然后又仔细擦拭，试着调音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熟悉的目光的注视。

　　越云天抬头，看见了凌江镜正靠在门前，静静凝望着他。

　　越云天向着凌江镜微笑了一下，凌江镜跟着牵动嘴角，笑意直达眼底。

　　凌江镜走过来，越云天起身，自然而然地抱住他。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越云天说：“镜哥，我答应不管你和仙盟的事情了，因为我信你自己能处理好。”

　　凌江镜抱着他的手顿时就收紧了，越云天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好，我不会再关着你了，对不起。”

　　越云天之前从未骗过凌江镜什么，因此凌江镜可以予以他完全的信任。

　　从这之后，凌江镜果然履行诺言，任由越云天在龙月山中自由行动，越云天刚被放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乌绮玉、蓝汐、水洺等凌江镜的下属，他们最初还有点尴尬。

　　唯有丹岩，一见到越云天便十分的亲切热络，像招呼家人一样地招呼他，有他在时，气氛便明显不同。

　　而经过之前所有事情的越云天，也学会了一点，就是如何在人前敛藏自己的情绪。

　　他是真正的逼迫自己宁心定神，做到冷眼旁观，平时见到乌绮玉等人，神情平和，笑如春风，也从不主动问及什么事情，只是随口闲聊几句，亲切温和，仿佛之前从未有过什么龃龉，反倒让乌绮玉等人不好意思了。

　　他最先混熟了的地方，是天予族的少年少女以及孩童们学习咒文的地方，他当年在沧山派的时候就领任教授少年们学艺的职务，跟这些半大孩子们相处起来驾轻就熟，加上他本来就讨人喜欢，没过几天就和孩子们玩到了一起。

　　在许多年长者眼中，半大年纪的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得，但是越云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其实他们该长的聪明和心眼一处不少，只是缺乏经验而已。

　　越云天教他们练剑，每天花大把的时间跟他们相处，也慢慢拼凑出了很多关于天予族的往事。

　　凌江镜带着他们一路走到今天，着实不易。

　　当年仙盟与方天涯决战之后，凌江镜受了重伤，因为维护少欣和少成的立场，被仙盟疑忌，后来在徐菲和宗英玄的掩护之下，被少成成功带走。

　　而在他养伤的期间，就有各路人马找上他，以各种原因向他发难，同时仙盟也要求对他联审。

　　期间也有许多走投无路的天予族人，这其中最多的便是在十四州中彻底失去容身之所的天予族与魔族的后人，他们找到了他，跟随并愿意付出生命来保护他。

　　而那之后，凌江镜一路躲躲藏藏，终于还是没能挨到伤好，就被仙盟发现了行踪，为了救下少成的命而被仙盟抓住，被迫受审。

　　沧山派因为顾裴之的心魔问题以及是凌江镜的师门，按照盟约被迫回避，彼时顾裴之也受了重伤，兼之被心魔影响，沧山派的实力被大大削弱，在重订仙盟秩序的时刻，却是玄霄派因为奚庄在决战中的功劳被推为仙盟之首。

　　长孙鼎在仙盟联审上搬出了凌远的事情，指出凌江镜做这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目的就是让天予族与魔族之后在魔域中站稳脚跟，取代方天涯，以此复兴天予族，达成其母雪千芳的愿望。而仙盟与方天涯的一场对决，便是由凌江镜一力促成，他是借公器谋私利，死在战场上的所有仙盟同道，都是他手中的刀。

　　那些跟随在他身边的天予族和魔族后人，便是证明。

　　越云天当然知道事实绝非如此，但凌江镜当时百口莫辩，而即使当年的仙盟中还有人对此存疑，在看到如今的十四州格局之后，反而更要觉得当年长孙鼎说的是真的了。

　　当时尚有天机阁和九华剑派，在背后受顾裴之所托，竭力替凌江镜澄清，后来徐菲见势不对，在长孙鼎谋害凌江镜之前，直接将凌江镜从牢中放走了。

　　那时少成在外与带领着巫灵族人的少祭司丹岩汇合，一同接应凌江镜，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帮重伤的凌江镜恢复身体和修为。

　　沧山派在这件事情之后没多久就封山了。

　　而在这之后，长孙鼎利用凌江镜的天予族身世，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还利用自己太子少师的身份，设计屠杀了一城百姓的性命，嫁祸在天予族人身上，诬陷背后由凌江镜一手操控。

　　凌江镜他们还没有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就又有仙门修道者带着冲天之怒前来问罪，暴怒之下的凌江镜便没有再手下留情。

　　后来他设计算计了长孙鼎，逼迫长孙鼎在死前吐露了之前的种种阴谋算计，然后将之挫骨扬灰，还杀了与长孙鼎沆瀣一气的陈伯端及其手下诸人，给仙盟留下口信，说的是：

　　“长孙鼎构陷我的那些事，我不屑为之。而凡我所做之事，都会让你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今往后，挡我者，道魔妖人鬼，皆可杀。”

　　那之后，他就带领着天予族人们，将金缕神树的枝杈种在了龙月山，收复魔域，为少欣之仇杀了伽蓬，令立妖君，在血与火中，再建了这片土地。

　　二十多年间，他们和仙盟之间有过大大小小的矛盾冲突十多次，仙盟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动过念头，要掐灭天予族这正在燃烧起势的火苗，这彻底惹怒了凌江镜，使他开始与他们不死不休起来，而到最后，仙盟终于意识到无法阻止凌江镜带领着天予族人发展壮大。但在他们看到真正的天予族咒术在战力上的强大之时，双方之间的血仇，已经无法消弭。

　　这是天予族人教授给这些孩子们的历史。

　　每当提起大族长，这些孩子们脸上都会露出难以掩饰的敬重仰慕之情，他们中大点的少年少女，在跟越云天混熟了之后，还会讲起父母给他们所说的当年流落在十四州中的悲惨经历。

　　因为天予族的血脉和咒术之力，一些天予族人被某些门派中的修道者知道了身份之后，会被抓住囚禁，用他们的血和咒术制作法器，这过程中会用上种种骇人听闻的折磨方式。

　　而在最初的混乱之中，也有很多趁着凌江镜重伤来找他麻烦的人，不是因为真的和他们有仇，而是觊觎天予族咒术，想要浑水摸鱼。

　　越云天听他们说起这些，越听越忍不住皱眉。

　　他花了不少时间来了解这其中的种种细节，后来干脆直接找丹岩问清楚这其中的许多事情。

　　如是数次之后，他问丹岩要什么，丹岩会托辞回去找找，下次见他的时候，就要什么给什么，越云天知道他一定是去问过凌江镜的意思。

　　凌江镜说过不让他插手十四州的局势，可是对于他想要了解的过去，还是都允许他知道。

　　越云天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渐渐的就充满了愧疚，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凌江镜和自己之间的那一场大吵，凌江镜三言两语提到了当年往事，越云天却没有追着问下去，他当初的确是本能地以师父和沧山派的态度为先，但是随着了解的逐渐加深，他也不得不承认，仙盟逼人太甚。

　　他印象中有沧山派为首的仙盟，一直以来行事都还算得上是光明正大，但是与仙门诸多门派来往得多了，多少知道底下还是有很多利益盘根错节，仗势欺人的事情从来不算是寻常。

　　而且不排除当初被长孙鼎蒙蔽了头脑的人。

　　越云天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看着凌江镜第一次对来找他发难的仙盟修道者大开杀戒的记载，有些怔怔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