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24、锁链

　　越云天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凌江镜的床上，他头脑晕沉的厉害，甚至无法坐起身体，一动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乌绮玉……”越云天试着思考，昏迷之前的记忆逐渐回笼。

　　“我族有特殊的功法，修习之人的身体会有幼年、少年、青年三种形态的变化……”越云天想起了丹岩说过的话，他们是联手暗算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越云天想到龙环山，心中涌起不详之感。

　　“你醒了，感觉如何？”熟悉的声音，越云天艰难地扶着床坐起，听到身上传来叮呤咣啷的一阵声响，他低头，发觉自己双手双脚全部被铁链锁住，脚腕上的锁链还和这张大床固定在一起。

　　越云天的怒意陡然上涌：“放肆。”

　　但他的声音太虚了，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他立刻动用灵力，却发现内府空空荡荡的一片，完全感知不到灵脉，这种感觉，跟在龙环山秘境时那种明显受限的感觉不一样，他自从修道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如果说刚才还是愤怒的话，此时此刻，越云天忽然感到了灭顶的恐惧，他甚至无法维持镇定，颤声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丹岩坐在他对面，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背叛是不可饶恕之罪，我们按照律法，废除了您的灵力，但因为您是族长的道侣，我们留下了您的性命，等待他回来亲自处置。”

　　越云天耳畔轰然有如雷鸣炸响，随后全身如堕冰窟。

　　他无法相信，竭力感知灵丹，空荡荡的什么都感觉不到，越云天全身都发起抖来。

　　丹岩上前一步，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的动作。

　　越云天如同被毒蛇缠住，满脸厌恶和嫌弃，决死一样地拼命挣脱，怒道：“滚！”

　　丹岩见到他那样子，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马上道：“没事没事，骗你的骗你的，我怎么敢？”

　　越云天不再动了，抬头看他，眼眶已经红了。

　　丹岩愣了愣，要伸手替他擦去眼泪，越云天向后躲开，同时将手挣脱了出来，盘膝而坐，脸色冷的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丹岩只好坐回去，解释道：“这是我族特制的锁链，上面有世上压制灵力最好的禁制，普通禁制会让修道者感觉灵脉滞涩，这个可以让人感受不到自己的灵丹，说实话，你的灵力太强了，我们能侥幸暗算你一次，做不到第二次了。”

　　越云天明显是气狠了，闭目不答。

　　丹岩坐了一会，见越云天甚至不肯再搭理他，终于悻悻道：“好了好了，我不装了，装大人真是太累了，你要知道什么，我都对你说好吧，其实我不是修行濯灵功法的，乌绮玉才是。我只是所有新出生的巫灵族人里天赋最高的那一个，所以才成为了少祭司。”

　　丹岩觑着越云天的脸色，说：“族长也抱过我的，记得我对你说么？我就是说族长是冰块的那个小孩。”

　　越云天仍旧不答，丹岩彻底蔫了：“云天哥哥，我也是受人所托，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你别这么生气啊。”

　　越云天：“别这么叫我。你之前装大人装的很像，现在忽然要像小孩，我看起来更觉得装。”

　　丹岩侧头，向他笑了笑，竟能从动作上，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越云天：“放了我。”

　　“做不到，”丹岩摇头：“别的都可以，唯有这点做不到，我们会关着你，一直等到族长回来的时候，到时候有什么话，你对他说吧。”

　　越云天听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意思：“所以镜哥的意思是，不让我去龙环山，只要我一有这种举动，就让你们把我关起来？”

　　丹岩欲言又止，最后侧过头去：“别问了，我什么都不能说。”

　　说着就要马上离开：“你好好休息，他很快就回来。”

　　丹岩起身，将拖到大床前的椅子归位，动作磨磨蹭蹭，脚步慢慢悠悠，是有点担心刚才把越云天惹得动了大气。

　　“镜哥是在龙环山。”越云天平静的声音追上了他的脚步，丹岩停了下来，回头看越云天。

　　“但是他交战的对手不是风旷，而是仙盟，沧云山封山了，带着仙盟的人是奚庄，是不是？”

　　丹岩脸色骤然变了：“这……这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他说完，马上撇清关系一样的脚底抹油，溜走了。

　　越云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长叹了一口气，差点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他尝试了半晌，试着挣脱开这铁链，发现毫无办法，此刻自己的身体如同凡人，而他想起凌江镜，就又担忧不已，为什么他一定要瞒着自己？

　　既然已经和仙盟决裂，那么从此两边泾渭分明便可，为什么现在又有了一场大战？

　　他和奚庄之间动手，算得上是什么性质？

　　越云天想起了仙盟和方天涯的那一场决战，倏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看了看手上的锁链，明白这是凌江镜允许的。

　　种种情绪交织，愤怒、不解、担忧、焦灼、恐惧，令越云天全身冰凉。

　　“对不起。”

　　越云天闻言抬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小小的乌绮玉。

　　“如果你就只是来向我道歉的，那么我们之间没什么可多说的。”

　　乌绮玉看起来还是个怯生生的幼童模样，她走到越云天面前，小脸上满是忧虑：“就算这是一场骗局，也是大家竭尽全力精心设计的，可惜你看清楚得太快了，我们也知道有雪少成的原因。”

　　越云天本来不想答话，听她这么说，忍不住问：“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少成，因为他的魔族混血身份？”

　　乌绮玉摇头，指了指越云天手上的锁链，却说：“你知道你手上的锁链吗，你挣脱不开的，当年这锁链锁过上上任魔尊昊天，他当时都打不开。”

　　越云天又忍不住叹气，心想也是，昊天是少成的生父，而昊天是造成天予族灭族之祸的源头，越云天同时也想起来还在秘境中的少欣，他先耐下性子：“少成和少欣降生于世，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误，他们也都不认昊天为父亲。”

　　乌绮玉点头：“道理是这样，但是亲身经历过那场噩梦的人，终究心怀怨愤吧。他们和别人不一样，如果仅仅是因为昊天，大家或者还可以理解，但是族人们的恨意，也来源于对他们两个的母亲。”

　　这是越云天不知道的事情，他惊讶：“什么？”

　　“你不知道？”乌绮玉看着越云天，她想了想，说：“也好，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当年昊天觊觎我族咒术，敛藏魔气，化身成为普通的修道者，他装作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被我族当时族长雪弈的女儿，雪灵姬所救。”

　　“巫灵族人当时已经避世，不想与外界有那么多瓜葛，本来救完了人，消去他的记忆，送他离开，我们就会继续过平静幸福的生活，但是偏偏雪灵姬喜欢上了昊天所伪装的修道者。”

　　“族长当然不同意，我族之人的血脉，不能流传于世间。”

　　“加上当时族长雪弈就发觉昊天有很多异常之举，所以在雪灵姬与昊天私奔的那夜，抓住了他们，并且将昊天用你现在手上的这副锁链锁了起来。”

　　“巫灵族有很多方法可以使他暴露身份，只不过是要吃点苦头，但是雪灵姬不忍心了，如果不是她偷偷放走昊天，我们不会迎来那样的灭顶之灾。”

　　“所以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现在族中有从那时的灾祸中活下来的族人，形容过当时的场景，别的我都不多说了，你知道当人们听到雪灵姬最后跪在昊天面前祈求他收手的时候，我们是怎么想的吗？”

　　乌绮玉说到这里，漆黑的眼睛望向越云天。

　　“我们觉得她是自讨苦吃，自食恶果还要带累其他人，简直愚不可及，是预言里祸患的引路人。”

　　越云天从乌绮玉的眼睛中看到了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恨意。

　　“当年有人恨雪灵姬，恨不得雕刻一个她跪在金缕神树下忏悔的石像，后来是因为族长的母亲雪千芳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大家念起她终究是雪千芳的妹妹，族长的姨娘，最后才当做是忘记这件事情。”

　　“而当年在她的祈求之下，还活着的一部分巫灵族人被带到了魔族，他们也是叛徒，他们用咒术换得了自己的生，换得了仇人魔头的庇护，等到那魔头死去，他们在魔域之中，就像是砧板上的肉，所以后来才有了这么多巫灵族和魔族的混血。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当初还不如直接死去。”

　　越云天沉默无言。

　　乌绮玉：“所以我们知道，很多混血后人出生之后受尽艰辛，我们以宽容允许他们摒弃过去的一切，有了一个栖身之所，已经是看在那一半血脉的面子上了。而人的命数如此，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无从消解的痛苦。”

　　乌绮玉的眼睛中有一种虔诚到显得神圣的憧憬：“所有巫灵族人达成的共识，就是再度变得强大，所有影响我们走向这一目标的人，都会被碾在我们前进的车轮之下。”

　　“你感到难过了吗，云天哥哥？”乌绮玉温柔地看着他，接着说：“你真的是个好人，明明你被锁在这里，还在生着很大的气，听我说起少成，竟然会想着先关心他。”

　　“前天晚上你毫不设防地抱着我的时候，”乌绮玉有些伤感：“让我想起我早已经死去的父亲。辜负了你的信任，真对不起。”

　　越云天被这惊心动魄的往事所震撼，甚至顾不上生气，但是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还能对乌绮玉说什么。

　　乌绮玉：“曾经爱情是巫灵族人很向往，觉得很神圣美好的事情，但是后来看到了爱情能让人多么盲目的前车之鉴，在经历过极度的痛苦之后，没有人再奢望这种东西。活下来的人，见到同族，就觉得是世间可以依靠的亲人。实话说，我们这些年来看着族长为你痛苦，有时候甚至是疯狂，大家有时候会害怕，害怕你是一个新的会带来灾祸的人。”

　　越云天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锁链，平静地答道：“我不是昊天。”

　　乌绮玉的神情中有些许愧疚：“你当然不是，你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们都知道，只有至为纯善的心灵，才能拥有这样美的眼睛。”

　　乌绮玉接着说：“我还是要郑重地向你道歉，族长会对你解释一切的。此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纯血和混血之间的矛盾，你以后就不要再介入了，纯善之人追求的绝对的公平和正义，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承担不起。”

　　越云天听懂了这句话，此时的乌绮玉看待自己的眼光，就如同当初自己在万魔渊中看待龙焕和东方宇明的眼光一样，她觉得自己天真。

　　越云天又想叹气了。

　　乌绮玉的身体浮了起来，从刚才一直仰视他变成平视。

　　越云天感觉到那双眼睛中仿佛有无尽星光汇聚，乌绮玉轻柔的声音响起：“睡吧，你只需要睡到等他回来。”

　　失去灵力的越云天更无法抵抗。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乌绮玉说：

　　“你会成为我们的月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