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22、试探

　　金缕节过后，凌江镜着手准备战事的情况，跟越云天交代部署了许多留守龙月山的事情，越云天一一记住，有大祭司少成和少祭司丹岩在他身边，凌江镜带着其他下属和一些族人，前往龙环山迎战风旷。

　　越云天倒不是很担心凌江镜，因为凌江镜在此时的十四州中已经是战力最强，他也了解到了，风旷甚至不在和他同一个境界水平上。

　　但这也是凌江镜带着天予族人生存的策略之一，他一直纵容风旷对他的挑衅，同时和仙盟打个点到为止的旗鼓相当，仙盟没有和风旷直接交过手，被引导地认为风旷至少是和当年的方天涯有的一比。

　　而凌江镜走后，越云天能以同归感受到他的大概位置和状态，也能稍微放心。

　　凌江镜让他留守，一是不想让他归来的消息直接散布出去，被卷入这些矛盾中，二是如今以越云天的修为实力，留在这里照看最能令凌江镜放心，三是给越云天足够的时间熟悉和了解这二十五年间的变化，尽快地融入天予族人之中。

　　从越云天所见的所有天予族人的态度上，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凌江镜这些年来思念自己，很多人都看得明白，有人告诉他，凌江镜曾数度尝试不顾一切，亲身进入幽冥境中寻找他，最终还是因为世上已经没有可以从外部打开龙环山秘境的方法，未能成行。

　　所以看到他能回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丹岩对越云天说，凌江镜一直以来都是冷冰冰的，看起来没什么活人气一样，在被仙盟穷追不舍的最开始的那几年，他一度非常阴郁。

　　那时候来投奔他的天予族人都很害怕他，但是时间久了，看到凌江镜沉默无言地为大家做了什么之后，众人心中的畏惧渐渐变成了敬爱，然后变成了怜悯。

　　谁都知道他很强，但谁都知道他过得不快活。他抱过出生在龙月山的每一个新生的小孩子，其中有一个孩子有过一个很传神的比喻，他说大族长的心就像金缕神树最高的树枝上常年附着的冰块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被凌江镜抱在膝头，他的母亲连忙把他抱回来，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担心伤了族长的心。

　　凌江镜没有说什么，只是空茫的目光遥望的方向，正是龙环山。

　　丹岩跟越云天平静地诉说这些往事的时候，越云天心里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而说起小孩子，是因为他和丹岩刚才在看一群小孩聚在一起学习咒术，当他们从历经磨难才传承下来的咒术中感受到血脉的共鸣时，每个人的小脸上都充满着神圣的向往和认真。

　　而这会是他们将来在十四州中的立身之本。

　　此时丹岩带着越云天坐在紫叶樱木下的石桌上，给他倒了一杯茶，越云天接过他手中的茶，觉得这一直戴着面具的神秘少年举止之间有种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气度。

　　丹岩注意到他的目光，面具下的脸微笑起来，眼睛微弯。

　　丹岩：“我族有特殊的功法，修习之人的身体会有幼年、少年、青年三种形态的变化，所以如你所想，我的确不是十几岁的少年。”

　　越云天微微眯起眼睛，没有答话。

　　丹岩又笑了：“你不会是想要看我的脸吧，如果是的话，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人知晓的秘密，哪怕像是你这样的美人，我也只能狠心拒绝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瞳孔也是很深的黑色，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丹岩的面具基本上遮盖得也只剩瞳孔了，听到这话，就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有必要这样么，看什么都能联想到族长。”

　　越云天品茶，微笑：“其实我也觉得很奇妙，好像不管我在想什么，不论是谁，都能轻易看出我的想法。”

　　“因为你的眼睛很清澈，”丹岩说：“清澈的就像是照进水里的月光，其实原本还有很多人还有担忧，但是见到你的样子之后就不再多想了。”

　　越云天：“……”
　　这话听着是有点怪。

　　丹岩：“而族长见到你，从冰冷的雕像变成了活人，原先我们都很担心，他有哪一天会扛不住忽然发疯，但万幸天佑巫灵族，你回来了。”

　　通常来说，天予族是外人对他们的称呼，他们自己习惯称他们为巫灵族。

　　丹岩接着说：“要知道，从二十一年前他亲手在龙月山种下金缕神树的枯枝，带着众人以血脉咒术唤醒神树，使之生根发芽，成长至今，他和众人一起度过的金缕节屈指可数。所以这一次，大家是真的都太高兴了。

　　越云天点头：“那真是太好了，一切都已经过来了，但我的确还不习惯，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令我害怕。”

　　丹岩困惑：“美好的事物怎么会令你害怕？”

　　“害怕这一切都不真实，害怕我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能迎来平静的生活，”越云天自嘲地笑了笑，道：“害怕还潜藏着什么没有解决的隐患和危机。”

　　越云天在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到丹岩垂下睫毛，他再抬眼的时候，将其中的情绪全部敛藏，微笑着说：“不会的，你只是需要时间习惯而已。”

　　从试炼中离开之后，越云天有一点没有对凌江镜提起过，就是他发觉自己感知情绪和洞察人心的敏锐程度更远胜从前。

　　丹岩在撒谎，越云天从这一番交谈中已经可以笃定，就像凌江镜也一样，他始终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自己。

　　回想起少成那天对自己说过的话，越云天决定继续试探：“但事实上，危机和隐患也不是没有。”

　　越云天说完这句话，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丹岩。

　　丹岩移开目光：“自然，此时我们仍旧腹背受敌，但是有……”

　　“不止外忧，也有内患吧。”

　　丹岩这时候侧头，望向越云天：“你想说什么？”

　　越云天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们对他的称呼都不一样。”

　　丹岩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起来。

　　越云天：“我听到蓝汐和水洺称他为主上，而你和那些纯血巫灵族人一样，都称呼他为族长，而蓝汐和水洺，应当是混了魔族的半血，对吧？”

　　丹岩见问，却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答道：“既然你已经注意到了，我就不瞒着你了，的确，巫灵族纯血和半血，尤其是与魔族半血之间，也有着还未浮起的矛盾，这就如同人身体的病灶，将来这病总会发出来的。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真正的巫灵族人得到足够的成长，所以，我们也需要外患。”

　　“嗯，”越云天点头：“所以其实不论怎么说，纯血巫灵族人才算得上是龙月山真正的主人。”

　　“因为我族咒术源自于血脉之中，”丹岩察觉到了越云天微妙的防备，反而开始问什么答什么：“顶级咒术、功法都只有纯血可以做到，譬如我修行的濯灵功法。活下来的人，对当年的灭族之祸，都有足够清醒的认知，每个人都尽心竭力，二十年前，巫灵族纯血不足三百，如今已经接近一千了。你知道像我们这样身负道法的人，孕育后人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这已经是大家能做到的极限了。”

　　丹岩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远远不如开始时那样热络。

　　越云天叹了口气：“所以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山中还有数千名魔族与人族混血族人，他们已经发现自己被排斥了。”

　　丹岩：“人族后人姑且不论，魔族后人与我们，的确是有无法消除的隔阂。人皆有宿命，混血生来如此，的确很惨。族长没有放弃他们，甚至愿意为了他们与仙盟决裂——不然你以为仙盟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从哪来的？他们已经应当感激了。”

　　越云天听岔了，没反应过来丹岩最后一句话是在针对魔族后人，皱眉：“镜哥也不是纯血。”

　　丹岩：“大家都知道，也没有指望着他和你生孩子。”

　　越云天：“……”

　　“保护所有人，但对魔族混血予以足够的戒备，这就是咱们留在这里的理由，不是么？”丹岩微笑了起来：“你当然也可以关心他们，得到他们的敬重与喜爱，他们都知道当初你护着少成少欣的举措，甚至可能会更喜欢你。”

　　“至于对族长，”丹岩道：“这九百三十二名巫灵族人，对他只有深深的感激和敬爱，所有的父母都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你不用怀疑我们对他的忠诚，我们从心里认同他就是巫灵族人。”

　　越云天冲着丹岩温柔一笑，丹岩看他这一笑，竟愣了一下。

　　越云天说：“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担忧许多事情，是个不怎么能享福的操心命，我刚才要是态度不好，你别介意。”

　　丹岩看着越云天，笑的眼睛一弯：“当然不介意。”

　　“其实镜哥对我大概提过这点，”越云天仍旧注视着丹岩：“他倒是什么都不会瞒着我。”

　　“那是自然，”丹岩微笑：“但其实你刚才说这些话，我还以为是大祭司特意对你提的。”

　　越云天又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异常，问：“少成是大祭司，你是少祭司，但其实是不是没有高低之分？”

　　丹岩点头。

　　“你跟他之间有矛盾。”越云天直接说了出来。

　　仅从丹岩那双只露出瞳孔的眼睛中，也能感受到他的意味深长：“所以我才怀疑是他向你说了这些。越护法，今日一见，我才知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承认我和少成关系不好，接下来我关于他的话，你肯听么？”

　　越云天点头。

　　“他的话你不要相信，”丹岩直截了当：“他对谁说的话都可以是真的，唯独对你不一定。”

　　“哦？为什么？”

　　“你回来，有人欢喜有人愁，”丹岩起身，凑到越云天耳边，低声说：“二十多年近在咫尺的喜欢，够得上逼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