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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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徐介恺受凌远所托，不辞辛苦地找到了凌江镜。
越云天于是得以明白，镜哥说若非徐介恺夫妇悉心教养，他必定会因为偏执而生心魔，这绝非是一句虚言。
凌江镜是被徐介恺强行带走的，他那时候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对一切试图接近他的人都抱有深重的敌意。
他在徐介恺和苏莹的房间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天予族的咒术对苏莹发动攻击。
苏莹那时候正给他端来药汤，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将整个汤碗砸在了地上，徐介恺听到动静，跑来房间中，目光关切，又有一点无措。
苏莹诧异，望着全力戒备、眼睛中充满仇恨的小凌江镜，忽然挑眉笑了，语气轻快地说：“哟，你还挺凶。”
凌江镜不肯相信任何人，像只困兽一样地挣扎，但是他自然不是苏莹或者徐介恺的对手，而苏莹和徐介恺的禁锢又使他挣扎得更加厉害。
苏莹在凌江镜眼前打了个响指，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冷静一下，你若是能出得了这个门，就证明你至少是有自保的能力，你做到了，我们就放你走。”
凌江镜看着苏莹设在门口的如水波般浮动的光障，幽深凤目闪烁，最后缓缓点头。
苏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凌江镜立刻躲开，苏莹也不觉得尴尬，笑道：“小孩子要笑一笑才可爱……呃，不过算了，你没咬我一口就算是好的了。”
苏莹脚步轻快地带着满脸忧色的徐介恺走了，边走边说：“放心了，要是他都能解开我这法阵，那我可真算的上是毫无长进，丢人到家了。”
凌江镜闭上眼睛，默默尝试他已经学会的天予族咒术。
苏莹的禁制，凌江镜确实研究了很久很久，外面的天色变换了一轮，凌江镜都没有放弃，终于在拂晓将至之时，他在七八岁的年纪上，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决心和意志，突破了一名剑心境修道者留下的禁制法阵。
凌江镜一步跨出门去，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开。
但与此同时，他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了，凌江镜愕然回头，正对上等在一旁的苏莹。
苏莹眼中有赞许的光芒：“你的天予族咒术，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
这句话一定是触动到了凌江镜的逆鳞，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充满了防备、怀疑和愤恨，那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更令人觉得胆战心惊。
苏莹诧异的看着他，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哦，我明白了，你原来是害怕别人看上你的天予族咒术。看来你娘教给了你很多东西。”
凌江镜拼命要甩开苏莹的手，这时候怒道：“背信弃义之人，不许你提我娘！”
苏莹脸上仍旧是游刃有余的笑容：“我还没有要背信弃义呢，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凌江镜，我不能放你走。”
凌江镜忍无可忍，一口冲着苏莹的手腕咬了下去，但是苏莹显然早有防备，马上就躲开了。
越云天从未曾在成年后的凌江镜身上看到如此狼狈的时刻，苏莹逗他，看起来轻松地就像是在逗一只愤怒的小狗。
“哎哎哎，行了，”苏莹笑道：“知道你的牙口和你的脸长得一样好了。但是平心而论，我要毁约，你有什么办法么？毕竟此时此刻在这里，我强你弱，你什么也做不了。”
小凌江镜听到“强弱”二字，眼眶瞬间红了，但是他又拼命地忍住，憋得脸也跟着变红了。
苏莹见状，若有所思，她注视了一会凌江镜的表情，说：“你果然是，执念于强弱。”
凌江镜全身都在颤抖。
“那这样就好办了，”苏莹仍旧是笑：“天予族咒术固然强悍，但是你今日走出沧山派的门，明日就可能因为暴露身世成为恶人刀刃下的孤魂野鬼，你觉得人人都觊觎天予族咒术，事实也的确如此，你这样的小孩子怀抱世间至宝行走于暗夜之中，很可能最后展现在敌人眼中的样子，也只是像现在这样无用的愤怒。”
凌江镜恼怒地看着苏莹，但是从他的表情里已经可以看出他的确听得懂苏莹的意思。
“或者，你可以选择拜徐介恺为师，”苏莹这时候放开了凌江镜的手，抱着双臂斜倚在门前，道：“你当然也可以觉得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得到天予族咒术，现在你可以考虑，是要留下来，还是要离开。”
凌江镜看了苏莹一眼，转身就走，但是对比之前他那飞速逃离的样子，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动摇。
“独自应对困境强撑下去，算得上是心智坚定的强者，”苏莹接着说：“但权衡局势，做出选择，更是真正的强者之道。”
越云天不知道凌江镜是否听出了苏莹这隐晦的影射，但是小小的凌江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苏莹走到他身前，并没有低头看他，而是留给他一个背影：“还有就是，人一生的机会不会有那么多，你现在就面临这个机会，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错过我们，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苏莹悠然前行：“至于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这由你自己来评判，至少我的确不是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你开了那道门，想走想留，决定在你。”
凌江镜最后当然是留在了沧山派。
苏莹出现的这段记忆，让越云天明白凌江镜为何能长成后来越云天所见到的样子，苏莹和徐介恺夫妇对凌江镜倾注了极致的耐心和温柔，尤其是苏莹，她太知道如何跟凌江镜相处，如何在不知不觉的言传身教中，教会凌江镜消解那些戾气与仇恨。
徐介恺将凌江镜带回沧云山的时候，凌远已经自裁身死，徐介恺本想如实告诉凌江镜他们找到他，是因为故友所托，但苏莹在一番考虑之后，用这样的方法先打开了凌江镜的心。
短暂的相处数月，年幼的凌江镜在心中已经将苏莹和徐介恺视作父母一样，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是比起对雪千芳的畏惧，凌江镜面对苏莹时，是真正轻松的。
在他第二次向苏莹问及凌远的讯息之后，苏莹和徐介恺没有再隐瞒他，他们告诉了他凌远的死讯，以及生前所托。
凌江镜在听闻消息之后呆住了，苏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顶，抱了抱他，凌江镜在苏莹怀中憋得眼眶通红，仍旧是想要将眼泪憋回去。
苏莹说：“镜儿，你可以哭，为自己的父母流泪，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人之常情。”
随着苏莹的话音落地，凌江镜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那稚拙的脸颊滚落下来。
在这一刻，越云天心中充满了对苏莹的感激。
苏莹最后轻轻地拍凌江镜的肩膀，说：“我们要你隐瞒你的身份，不是因为你的天予族血脉是种耻辱，你可以好好地学习你娘留给你的咒术，人生在世，有很多命数使然的不得已，你娘身上，背负的东西太沉重了。”
“她教给你的责任，可以等到你成为真正的强者的时候再来扛起，这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要承受无尽的磋磨，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决心和勇气，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一直沉默寡言的徐介恺在这时也将手放在凌江镜肩膀上，温声道：“镜儿，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凌江镜说自己是“亲缘轻浅、冲犯师长的命”的感慨响在耳畔，越云天此刻从他这些往昔回忆之中，终于感同身受地明白了凌江镜的伤心之处。
当年亲眼看到苏莹殉道，他是怎么想的？后来在幽冥境中亲眼看到徐介恺的遗体，确认徐介恺的死亡，他一定是彻底崩溃的吧？
他的亲生爹娘之间的悲剧，令人扼腕，而徐掌门夫妇，令人心生敬意，又如此可叹可惜。
越云天也由此明白，关于天予族的责任，是凌江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下的东西，他只是感慨，那天自己从重伤中醒来，感受到的凌江镜的心意，他那时候感受到的事实是，自己比起天予族的一切，对凌江镜来说是更为重要的存在。
而这样创痛刻骨的身世，也难怪他不愿意多提，而令越云天庆幸的是，因为有苏莹和徐介恺，凌江镜的内心深处，已经对曾经的往事得以看开。
他其实一直都在以苏莹告诉他的强者标准要求自己，控制自己。
越云天此时对凌江镜的思念和担忧终于如决堤之水一样无从控制，他茫然若失，只想回到凌江镜身边，照料他，确认他平安无事，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这样强烈的情感驱使之下，整个幻境开始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在消失，最后变成星筠仙宫中的玉台。
玉台之畔，一轮巨大的月亮悬挂其旁，发出柔润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一样。
星筠如约而至，脸上还有一点惊讶：“我也算是见过许多人通过试炼的方法，像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越云天仍旧有些沉浸在所见的情境之中，这时候就回答道：“可是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就是说这一点呢，不是因为你不适合，而是因为这种程度的试炼还不足以难到你，”星筠想了想，解释道：“也许是因为你的精神远超一般人的强悍坚韧，但是偏偏又极能共情。通常来说，你在看到你父母亡故的时候，就应该已经会忘记现世的一切，完全沉浸其中……”
星筠话说到一半，停顿住了，因为她看到了越云天充满了悲伤的目光。
越云天问：“我父母的去世，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星筠轻叹一声，解释道：“试炼之境提取的是你过去的记忆，但有时候人的记忆也会欺骗自己，真相如何，你还是得回到十四州中自己去寻找……”
“可是其实我曾经因为太过恐惧，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越云天垂眸：“我没有必要，也无法粉饰我年幼时的记忆，我看到的很有可能就是真相，对么？”
这一次星筠没有回答。
越云天惨然一笑，道：“其实这样想才比较合理，掌门师伯日理万机，亲手解救一个小孩并带他到沧云山修行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但如果是听闻故友尸身的讯息前往追查，因此找到了我，就合理许多了。”
星筠叹气道：“其实我还是建议你回去查一下。”
“不必了，”越云天抬头，极快地说：“执迷于此不会有任何意义。我只想回去，确认镜哥平安无事。”
星筠点头，没有再劝越云天什么：“如此也好。只是你要回去……”
越云天将右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前：“我好像，能感觉到同归，他……很痛苦，我一刻都耽搁不了了。”
“大概也是因为同归的原因，你才在试炼中看到凌江镜过去的回忆吧，不必太担心，”星筠劝慰他：“你已经通过试炼，按照约定，我的确可以助你离开，只是我还没有找到少欣，不过你放心，你先走也可以，我会送她、以及龙焕和东方宇明平安离开此境的。”
越云天感激地看着星筠，说：“谢谢你。”
星筠抬手向伸向那一轮圆月，月光如受牵引一般聚集向她的掌心，然后又在她的手中化作实体。
“这个送给你，”星筠手中现出一柄泛着月色的折扇：“这是你联通此境，可以借域的钥匙，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形态最适合你。”
越云天伸手，那折扇便飞至他手边，打开扇子的同时，越云天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饰也发生了变化。
一旁的圆月变成了水镜，越云天凝目望向镜中，看到自己此刻的装扮，他一身广袖，白衣胜雪，手持折扇，因为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神情看起来极淡极冷。
星筠站在他身边，水镜中却没有浮现出她的样貌。
“我不是十四州中人，”星筠解释道：“从这里，便可以回到你来的地方中去，待你解决你那里的事情，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越云天郑重点头，然后缓步走到水镜前，一步踏了出去，而在空间短暂的扭曲之后，他看到镜面之外的世界，那是他已经很熟悉的龙环山。
十四州不同于幽冥境中的微妙感觉立刻让越云天放下心来，而龙环山依旧是大战过后的荒芜与寸草不生的样子，这意味着时间应当没有过去多久。
想到要去找凌江镜，越云天的手微微发起抖来，这一刻，同归的感应是如此的清晰，指引他向梦魂牵绕之所系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