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14、试炼

　　在这之后，星筠耐心地教给越云天许多，所有带过越云天的人，都对他超凡的悟性和敏慧感到很满意，星筠也同样如此。

　　送越云天进入试炼之前的准备，并没有花费太久，当越云天站在已经熟悉的通往未知之境的幽蓝“眼睛”前时，星筠最后对他说：“我知道你心中对凌江镜的担心远超一切，所以徒留你久待无益，只要你能通过试炼，在这之后我们还会有很多的机会和时间，而且我能感觉得到，你是很想让凌江镜和你一起同揽境主之职。”

　　越云天被星筠看出心中想法，倒也不是很意外。

　　星筠：“我想你已经足够清楚，所谓的试炼，就是进入幻境之中。其中除了种种令你迷失的东西之外，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要你直面你所恐惧的一切，当年凌江镜从这里离开时，也曾险些迷失于他一生至为可怕的噩梦之中。”

　　这尚且是星筠第一次对越云天提起凌江镜在幻境中的经历，越云天不由得皱眉，他很想知道，镜哥最恐惧的噩梦，是不是当初年幼时亲眼见到母亲亡故的场景？

　　星筠：“所以我想提醒你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记住我教你的心决和方法，你一定要分清楚虚幻和真实，这是掌境的第一步，只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可以通过试炼，然后先回到十四州中。”

　　越云天认真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星筠安慰他道：“你放心，有我的控制和以你的能力，这不会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越云天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入传送阵法之中，他曾经在吸入骷髅幻音虫的毒雾之后见到过彼时心中最为恐惧的场景，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已经与当时大不相同。

　　他已经有所准备，他知道自己担忧的还是凌江镜的安危，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同归和星筠教给自己的分辨虚妄和真实的办法。他得反复告诉自己镜哥还活着，不管幻境中有什么，他是要离开然后去救凌江镜。

　　但当越云天一步踏入幻境之中，他看到的却是跟凌江镜毫无关系的青瓦白墙的民宅。

　　那墙是那样的高，高得让越云天心生诧异，于是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自己的手。

　　不是握惯了剑的、十指掌心都是剑茧的手，而是一双孩童柔软的小手。

　　越云天再次抬头望向周围熟悉的景象，忽然想起来了，这里是他曾经在人间时的家。

　　他有点辨别不清楚此时自己是有几岁年纪，但是猜想到既然幻境是要他直面恐惧，那么他就极有可能是回到了七岁那年被叔婶逼着去做邪祟的诱饵之时。

　　彼时的情景，在幼小的越云天眼中的确是令他恐惧至极的噩梦，但是在如今的越云天看来，已经不算什么了。

　　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恢复身形，离开这里。

　　正在他认真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呼唤他：“云天，在外面站着看什么呢？”

　　那是一个温柔的女声，随后越云天的身体忽然悬空，被高高地举着抱了起来。

　　抱起他的臂膀坚实有力，他诧异地低头，看到了年轻男人的脸。

　　接着，女子将他接了过去，掂了掂，说：“诶呀，小云天又重了一点呢，我都快要抱不动你了。”

　　一旁的男人带着笑意注视着他们，越云天在这张脸上感受到了熟悉，随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爹娘。

　　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还有能再见到爹娘的机会，毕竟在记忆之中，他们的容貌都已经模糊，更不要提现在这样扎扎实实的在他们的怀抱之中。

　　短暂的愣神之后，越云天试探着轻声叫：“娘。”

　　软糯黏糊的声音从口中发出的时候，越云天只觉得一阵恍惚。

　　母亲抱着他，眉梢眼角都是温柔而恬静的欢喜，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越云天仅从她的眼神中，就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被全心全意地珍爱着。

　　越云天眨了眨眼睛，从睫毛上眨出一滴泪来。

　　母亲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问：“你是瞌睡了吗，宝贝？”

　　外面的天色也很快黯淡下来，爹娘给他洗漱，抱着他睡在小床上，爹给他讲了一个屠夫遇狼的故事，故事里的狼是很狡诈聪明的，两只狼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配合着狩猎，但屠夫足够聪明，足够谨慎，最后将两匹狼都砍杀了。

　　故事讲得很好，越云天已经很久未曾如此身心轻松过，他静静听着，目光总是忍不住在父亲脸上转来转去，他发现自己长得和爹有很多地方有微妙的相像，而他的父亲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眼中还有一种飞扬的灵动，看起来就很聪明。

　　母亲也津津有味的听完故事，最后却嫌他的故事是在吓唬小孩子，于是给越云天唱了一首歌谣，歌声是那么动听，一首唱完，越云天还想继续听，娘却一定要让他先闭上眼睛。

　　越云天不想闭眼，他想多看他们一会。

　　这是他来到世上感受到的最初的最深的温柔，只是可惜他与他们之间的缘分是那样的浅薄。

　　但越云天最后还是拗不过母亲，他轻声说：“爹，娘，我会很想你们的。”

　　母亲笑着吻他的额头，说：“真是孩子话，你要睡觉啦，不然会长不高的，娘给你唱歌，你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又见到爹娘啦。”

　　越云天还知道这是幻境，他知道幻境也许是要唤起他的回忆再让他失去，也许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但即使再留恋，逝者也已经逝去了。

　　越云天认真凝望父母，在心底牢牢记住他们的样子，然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他压下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听着耳畔温柔的歌声，他本不想睡，最后却真的在歌声中沉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越云天却仍能见到爹娘，娘牵着他的手，领着他去吃饭，吃完饭之后，爹娘又一起耐心地教他读书练字，越云天几乎有点沉溺于其中，庆幸的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他知道这是幻象，迟早会有消失的时刻，而在幻境中建立起的情感维系越深刻，就越有可能迷失其中。

　　越云天是知道离开幻境的方法的，可以用强有力的攻击撕破空间，只是他现在被限制在幼小孩童的躯壳之中，当然无法这么简单粗暴地完成试炼，而关于这一点，星筠之前已经提示过他，幻境会有极大的可能制约他的力量。

　　除此之外，还可以找寻幻象之中与记忆、常理相违背的线索，如果是用这种方法，那么就需要如星筠所说，始终能够区分清楚真实和虚假，像是解开谜题一样找寻到离开的方法。

　　而这种途径，幻境会通过各种方式，随着时间的流转，极力混淆他的记忆，逐渐让他相信所在即为真实。

　　越云天此时倒是不太担心这一点，他虽然情不自禁地贪恋父母陪伴的温暖，却有足够的的信心不会因此分辨不清真假。

　　他心中关于凌江镜的执念太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凌江镜让路，挂念凌江镜，已经成为了他失去他的那十二年中，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而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遇到的应当是星筠所说的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即自然地顺从幻境攫取并复现令他恐惧的回忆，然后必须做到直面和破除这种恐惧。

　　越云天知道，也许接下来，他将会面对父母的离世，他印象中对此记忆并不深刻，一是因为那时候他还太年幼，二则是因为也许这是他当时所不能承受的重大创伤，身体为了保护他而选择了遗忘。

　　但如果是关于父母，这道试炼，对现在的越云天来说，其实并不算那么困难，生老病死，是普通人无法躲避的无常命运，越云天早就已经能看开这一点了。

　　而越云天也逐渐发现了在流逝的时间中自己对于周围一切的适应和习惯，幻境在模糊他原有的记忆。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越云天每天晚上睡前都会默默练习星筠教给他的心决，凭此对抗。

　　这一日晚上，母亲哄着越云天睡下之后，小云天翻来覆去，心中莫名焦躁，浅眠不久之后，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有点口渴，外间陪着他一起睡的佣人睡得太沉，越云天叫不醒她，于是自己推开屋门去外面找水喝，他看到窗外明月晴光被逐渐聚集的阴云遮蔽，越云天虽然此时身体中没有任何灵力流转，却也能敏锐地感觉到不同寻常。

　　他立刻起身想去寻找父母，提醒他们注意，已经遗忘的记忆在此时逐渐复苏，耳畔忽然回响起叔婶的声音：

　　“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总有邪祟？你哥嫂……”

　　“嘘，别说那么多，都听那名修道者的，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活神仙。”

　　“他说要一名小男童去做诱饵，你舍得用咱们的儿子？你要是这么着，那咱们就别过了。“

　　“这种时候就别装大瓣蒜了，我和你难道不是一条心？少得了便宜卖乖。“

　　“放你娘的屁，话说清楚了，什么叫得便宜卖乖？”

　　…………

　　这是当年越云天在门后偷听到的叔婶的对话，他当时只是又惊又惧地意识到自己要成为诱饵，而忘记注意婶婶提起爹娘是怎么说的了。

　　越云天心慌意乱，但是他的小胳膊小腿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跑去父母房间的路都令他感到那样的遥远。

　　不寻常的邪祟之力迅速充斥整个院中，越云天心中一紧，他能辨别出来这不是魔物，而是鬼道的气息。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自己，本能地回头，从游廊上望向院中。

　　一具高大的身躯，全身包裹在黑色的铁甲里，如山一样站立在院中，他头戴重盔，将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而他手提长刀，身体以一种诡异的不相协调的方式，缓步向越云天走来。

　　越云天愣住了，他知道眼前的是谁，这是诛杀蛛人当夜，被陶管华骨号召唤出来的那名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