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10、交心

　　“能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少欣轻叹道：“真令人羡慕。”

　　既然坠入此境之中，彼此都看到过对方的记忆，此时越云天心中倒也没有多少尴尬之处，他们忽然间就仿佛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人生在世，能遇到这样的情况，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了。

　　而越云天听到少欣的这句感叹，亦觉得的确如此。

　　只是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比少欣的不幸，不管怎么说都像是一种炫耀。

　　少欣却看得很开，她说：“其实我已经弥足感激，因为看到了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什么样子的，才能更深地明白我曾经所惦念过的是多么不值得。”

　　越云天知道少欣指得是谁，忍不住问：“你现在还惦念么？”

　　少欣摇头，神情没有丝毫异状，洒脱而淡然地说：“早就不了，我早已经对奚庄这个人，厌恶到了提起他就觉得恶心的地步，倘若他能有半点比得上我表哥……算了，根本没法相提并论。这些日子以来，我见你意志消沉，东方宇明和龙焕提起凌江镜，你这样温和的人，都能暴躁且不计后果成那副样子，我还在心里觉得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是未免有点痴心太过，如今看来，我表哥为人如此，待你如此，的确配得上你这一腔深情，你再怎么惦念，确实也不为过。”

　　越云天自从坠入幽冥境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凌江镜的安危，此时听到少欣如此说，既觉得高兴，又忍不住伤感。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对少欣说：

　　“镜哥是个很好的人，我少年时幽居深山，未涉人事，所以还不太懂得，但后来越来越明白，他虽然看起来冷峻孤傲，但其实常怀慈悲仁心。我见多了手握权柄力量便将旁人视作草芥之徒，但是镜哥不论修为高低、实力强弱、或者背景如何，他其实都是一向发自内心的一视同仁，平等对待，不卑不亢。他一直默默地坚定遵循着徐掌门和苏莹师叔言传身教给他的道，凡是他认定是自己的责任，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会去承担。他还曾经对我说过，知道世上还有你和少成是他亲人，他能为你们做什么，承担一些责任，他会觉得很高兴。”

　　少欣默默听着，明显有所触动，目光里渐渐充满了温柔：“你之前当着龙焕和东方宇明的面夸他的时候，实不相瞒，我也以为是你对表哥爱慕之心太深。毕竟关于他的诸多传闻中，只有说他天赋异禀，令人难忘项背，而他恃才傲物，既冷淡又狂傲，十四州中，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大战时我第一次见他，还在想传闻不虚。我生怕他会在知道我和少成的生父是昊天之后，会对少成……是我想多了，这一次我们的运气真好，这样走遍天下打着灯笼、大海捞针一样难找的人，竟然是我们的表哥。”

　　越云天点头：“我也一直都觉得能遇到镜哥，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少欣秀眉微微挑起，道：“确实，你这样纯真可爱又俊俏的小少年，要是跟错了人，可太容易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越云天知道少欣眼中的世界是何等残酷，因此也不计较这句话中令他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安慰少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出去之后，一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少欣含笑点头，说：“我心里已经当你是亲人了，有家人真好，能遇到你，表哥也很幸运。说起来，有句可能会冒犯的话，请你担待些。”

　　越云天：“我也早已经将你当做亲人，你但说无妨。”

　　“虽说殷利泽的烈火焚心之毒害的表哥一直痛苦难受，但其实也确实是因为他和这件事情，才让你和表哥有了在枫山一起度过的那三年，看在殷利泽救过我和已经死了的份上……”

　　雪少欣垂眸，有些伤感，又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觉得有点好笑，说：“不对，他既然死了，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请你们担待的了。”

　　越云天想的确是雪少欣说得这么回事，于是说：“我的确还不至于会恨一个死人，但少欣，你对他……”

　　少欣摇了摇头：“我听说他死了，心中的确伤感，倘若有办法，我就会杀了方天涯为他报仇，但是也只到这样为止了，我见多了世上的恶，还是喜欢纯粹的好人。实不相瞒，我在殷利泽身边的八年，更多的是在周旋其中，以及学习如何玩弄人心，这其实好像还挺有趣的。”

　　这是越云天第一次意识到少欣跟他心中想象的并不完全相同，越云天低声重复道：“有趣？”

　　少欣挑眉，笑道：“没什么，只要活着，哪怕能稍微活得舒心一些，还能有自己的选择，就是有趣了。只是我之后不会再回到魔域之中，出去的事情，等到出去再说吧。”

　　越云天：“离开的确是当务之急，说到这里，你有什么头绪么？”

　　少欣摇头：“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越云天沉吟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回到徐掌门仙逝的地方，然后找到君御，她应当是对幽冥境最了解的人。”

　　少欣赞同：“我也是这样想。”

　　因为之前被君御猝不及防地攻击一事，两人对君御又多了几分忌惮与防备之意，等到重新回到山崖之上，即使周围暂时感应不到君御的魔气，越云天仍旧不敢放松。

　　他们上来的时候，看到山崖周围又有先前眼睛形状的传送阵出现，越云天这一次试着向传送阵中投入了石头，传送阵如同被搅乱的水波，晃动的时候依稀显现出其中的情景，这一次里面是滔滔不绝的泛着光芒的水流。

　　“像是君御方才所说的‘弱水天引之河’。”少欣看见越云天愁眉苦脸的，安慰道：“没事，投石问路，看来是个很有用的办法，我们就在这里守着，总能遇到不同的情况。

　　越云天叹了口气，道：“我就是在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方法刚才没想到，先前被君御打断的情景是那样子的，我猜龙焕和东方宇明多半是要误会，龙焕此时说不定在下面怎么骂我背信弃义呢。”

　　少欣笑笑：“等有机会再遇到他们再说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我们接下来，恐怕就只有在这里等待了。”

　　越云天点头：“还是得留神注意君御，她的态度不明，我们得当心，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越云天一边为少欣渡送灵力，试图帮她尽可能地复原身体，一边凝神观察那些眼形阵法，试图从中找出某种规律，除此之外，他还在提防着君御。

　　他仍然记得十二年前在龙环山第一次见到君御，是如何亲眼看着君御以一道冰柱将一名修道者冻结成冰，摔碎在湖面上的。

　　如今幽冥境中的时间与外界流逝不同，君御相较当初，显然是修为大进，就算她不对自己耍什么心眼，是认真要与他们一起想办法离开此地，但届时抵达十四州中的君御，是否会将局面更搅成一团乱麻，越云天心中尚无定论。

　　将乱局搅得更乱一些……

　　越云天想到这种可能，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身边熟睡中的少欣，或者也许，局面更乱，对镜哥、对少欣少成才更有利……

　　但越云天还是很快制止住了自己这么想，他知道他还是应当想办法，甩下君御，带着少欣离开，找到镜哥，到时候他们索性一同避世隐居，专心修道，关于方天涯的大仇已报，他们从此可以再不管修仙界种种纷扰。

　　越云天望着夜空中璀璨的群星，心中对凌江镜的想念无从压抑，他静静感受同归，但是除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仍旧隐约的存在之外，越云天感知不到更多。

　　半空中眼形的传送阵法再次打开，越云天见到君御手提重槊，赤着双足脚踏冰晶，就这么出现在山崖之上。

　　“凌江镜要是知道你这么深情款款地盯着这女孩看，”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不知道心里会有多伤心呢。”

　　越云天全身都紧绷起来，少欣听闻声音，也醒了过来。

　　越云天仍然无法唤回他的霜华，此时召出飞刀悬停在他和少欣面前，形成一道光障抵挡君御可能的袭击。

　　君御接着道：“如何，亲身感受到此境是怎样提取走的你们的记忆了么？”

　　越云天目光越过君御向后，隐约看见君御踏出的那个眼形阵法中，是一片苍郁的深林。

　　少欣望着那个地方，眉头紧皱。

　　君御勾起唇角，眼底却不带笑意：“果然如我所料，在提取了你们的记忆之后，阵法之中形成了新的世界，有之前不曾出现过的妖族返生林，少欣师门所在的仙山，以及之前就存在过的、而这一次变得更加清晰的枫山石洞，这是第三次变换了，每一次有人进入此境之中，都会发生新的改变。”

　　越云天还记得君御之前所说的“尝试”，心中隐隐也有了猜想，他一边凝神戒备，一边追问：“所以你有什么结论了么？”

　　君御定定地望着越云天和少欣，目光中不带一丝感情，说：“我的结论是，此境中的空间是有生命的存在，有将一切收拢其中的意志，凭借你我的力量，根本无法从这囚笼之中脱困，除非它愿意放我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