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09、噩梦

　　少欣是被来雪域清剿祁宣旧部的伽蓬救走的。

　　少欣的记忆从这里开始流转得非常之快，许多场景一闪而过，没有了那么多的细节，经过奚庄一事，显然已经耗尽了少欣身为少女时所有的期许和感情，那之后的经历，只有少欣不愿回忆的往事。

　　越云天以为少欣碰上奚庄已经是倒尽了血霉，但伽蓬竟然还能比奚庄更不是东西。

　　如果说少欣在奚庄那里是磨灭尽了感情，那么她在伽蓬那里，则是几乎磨灭了生的意志。

　　越云天不忍，甚至几乎无法再看下去了。

　　伽蓬贪恋的只是少欣的容貌，少欣被迫沦为妖君的禁脔。

　　这种受折磨的程度，迫使少欣一度甚至后悔离开奚庄身边。

　　而少欣的记忆并没有直接向越云天展现那样残酷的画面，越云天看到的情景，多是少欣被妖族女子装点打扮成不同的样子，被送到伽蓬面前。

　　伽蓬逼迫少欣为他起舞，第一次不肯答应的少欣挨了一耳光，倒在地上，然后被伽蓬拖拽走。

　　伽蓬再次逼迫少欣为他起舞，少欣沉默，然后拿起武器架上的一把剑，像她旧时练剑一样，只是这一次，她跳得是一支柔弱美丽的剑舞。

　　伽蓬走上前来，阴鸷的目光中带着嘲讽，他夺走了她的剑，让她跪在他面前。

　　伽蓬又一次让少欣跳舞，少欣身上穿着的已经是如妖族女子们一样妖冶的服饰，那些女子围在少欣身边，犹如众星捧月，少欣身在其中，献上了一支精心练过的娇艳的舞。

　　下一个画面，是少欣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素衣，赤脚站在金乌木搭建的高楼之上，望着远方，无声念着一个字，看口型，是“哥”。

　　雪少成那时是她活在世上的唯一牵念。

　　很多令人窒息的画面一一闪过，伽蓬将少欣塑造成没有感情的玩物，但是又逐渐开始不再满意于玩物的没有感情。

　　越云天感到心在滴血，任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妹妹有这样的遭遇，他气得一阵一阵眼前发黑，恨不能亲手杀了伽蓬。

　　少欣被折磨得逐渐崩溃，常常一场接一场地病，病一次就是死去活来。

　　伽蓬后来不再对她用以暴力，偶尔照顾着病重的少欣，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会显露出一点温柔和心事重重。

　　真是足够令人恶心的了。

　　伽蓬就这么吊着少欣的命，但有一次他听到少欣在梦里轻声叫师父，于是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少欣的病刚好，又被他折腾了一场。

　　少欣几乎快要病死。

　　一直跟在少欣身边的一个善心的小鸟妖，在照顾她的时候眼泪流个不停，等到救醒少欣，就拼了命地想办法要帮她逃离。

　　这一次没有成功，伽蓬用小鸟妖的羽毛织成了一件雀裘，又用金乌木打造了一座熠熠生辉的金色鸟笼，一并送给了少欣。

　　绝境至此，少欣在漫长时间的磋磨之中，终于摒弃了曾经的冷傲，表现出了一副驯顺的模样。

　　温柔的，欢悦的，娇美的，种种样子，终于取悦了伽蓬。

　　这场噩梦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伽蓬几乎忘记了少欣曾经的模样，久到旁人看到这两人，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爱侣。

　　然后少欣就成功地自返生林中逃脱。

　　命运终于给了她唯一一次眷顾，让她寻找到失散多年的血亲。

　　少欣和少成相见的时候，少欣放下戴着的纱帽，凝望少成，眼睛如同两道深潭，逐渐的泛起涟漪。

　　少成看着单薄瘦削得能被一阵风吹倒的妹妹，惊讶到失语。

　　兄妹两人抱头痛哭。

　　随后是短暂而温馨的一段回忆，少成带着少欣，在上官铭金的庇护之下，小心翼翼，再不敢轻易将自身形貌示于人前。

　　少成身为天资非凡的锻器师，手中积攒了许多青玉券，除了采买锻器的原材料之外，几乎全部用来给妹妹买灵药治伤，无法根治，但是至少是取得了治表的效果。

　　少成每每问及少欣旧事，少欣都忍不住哭，她试图讲清楚，可是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来。

　　彼时已经是凌江镜坠入幽冥境之后的事情了，少成想起凌江镜对他说过的话，动过带着少欣求助凌江镜帮助的念头，但是凌江镜坠入幽冥境中，他们不敢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找越云天。

　　可这样短暂的平静也没有持续多久，少欣见到被妖族追杀的龙焕和东方宇明的来访，如同惊弓之鸟，她不想少成有丝毫被波及的可能，独自一人离开。

　　而在那之后，却又落入了殷利泽手中。

　　相比于奚庄和伽蓬，越云天意外地发现，殷利泽这样的魔将，竟然没真的做出过什么实质上伤害少欣的事情。

　　因为共同的魔族与天予族混血的出身，殷利泽从一开始，对少欣就充满了一种源自同族的亲近。

　　那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怆感，令他在少欣面前，竟然变得好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殷利泽看向少欣的目光，从最初的怜悯，到后来竟然逐渐有了一种弥足深陷的深爱的意味。

　　他仿佛像是全天下情窦初开、第一次在心上人面前表白心迹的少年人一样，诉说心意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少欣于是说：“可以一试。”

　　但是殷利泽抱起她的时候，少欣恐惧得全身都在发抖，她强忍着不说话，眼泪顺着漆黑羽睫落下，脆弱的像是一碰就会碎。

　　于是殷利泽放弃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由此变得非常奇异，殷利泽身边各种各样的肉|体关系没有断过，但他却好像是将自己的心全部交付给了少欣。

　　少欣也不再如同她的少女时那样惶恐，她日复一日的淡然且游刃有余了起来，她帮着殷利泽分析利害，与他商议在方天涯面前如何应对，他们彼此分享承受苦难的过去，然后一起思考如何重获新生。

　　但可惜终究是失败了，越云天亲眼见证到了殷利泽的失败。

　　越云天了解到这样的程度，第一次有片刻的时间觉得殷利泽不那么可憎可厌了起来。

　　少欣的回忆止于殷利泽离开她之前两人的最后一面，殷利泽很温柔地看了一眼少欣，说：“我会将越云天带来，他的极阴灵力能治你的伤，我知道凌江镜深恨魔族，但是如果我能保住越云天的命，让他好好活着，凌江镜一定会承我的情，届时与他联合，或有希望。”

　　少欣安静地点头，脸色被夜明珠的珠光照得十分恬静，她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一个盛着鲜花的花瓶，少欣温声道：“此去万事小心。”

　　画面至此戛然而止，越云天又一次进入虚空之中，他尝试着再度呼唤少欣，片刻寂静之后，越云天像是被人用力拖拽出虚空一样，接着，他在眩晕中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他和少欣，此时是在一处如沧山派中地貌的山洞之中。

　　少欣神情淡然，望向越云天，笑了笑，说：“你现在为我难过的样子，真的很令我心中感动。”

　　世上任何用来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越云天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欣说：“我所经历的的确是世上至为可怖的噩梦，但是如果我走不出来的话，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很奇怪的是，”少欣微笑道：“我求生的意志仍然没有泯灭，因为我的出身，我一直在努力，好像只有我活着，才能证明我配。”

　　越云天走上前去，注视着她，认真说：“你当然是配活着的，是他们不配。”

　　少欣做了一个越云天意料不到的举动，她忽然伸手，温柔地环抱住越云天，微笑道：“你真好啊。”

　　这种时候，越云天愿意给她一且尽可能的安慰，而少欣默默地抱了一会越云天，最后放手的时候，对越云天说：“云天，从现在起，你是我的见证者了，我的记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是我存在过和挣扎过的证明，谢谢你。此外，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越云天猜她起码一定是要向伽蓬复仇的，而他又听出了一点仿佛托付后事一样的不详意味，于是说：“我都答应，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让你亲手去做。”

　　少欣笑了起来：“真的么？我想做很多事情呢。”

　　越云天有些踌躇：“难道除了杀伽蓬，你还想杀了奚庄么？”

　　少欣看着越云天的神情，笑得更高兴了起来，说：“你原来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情。”

　　“不过不必了，”少欣微笑道：“请你和表哥帮我杀了伽蓬，已经够得上了，云天，如果我死了，你帮我做到这一点，我会感激不尽，但最重要的是……保护我哥哥。”

　　越云天点头，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欣微笑：“嗯，我信你。”

　　她转而望向山洞之外的沧云山景象，目光悠远而平静：“沧山派的风景真美真好啊。”

　　越云天跟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心中感慨不已，倘若少欣当初能进入沧山派，那该有多好？

　　少欣接着又道：“这个秘境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我们被君御推下山崖，坠入往昔记忆之境，当年情景重现在我面前，我不由得也随之回想，于是场景也发生了变化。那种强烈的被过去所冲击的感觉，使我后来竟然感到我能控制这个过程。”

　　越云天想起刚才少欣的不知所踪：“我看到记忆中段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你是在哪里？”

　　“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少欣解释道：“我觉得共同坠入此境中的你我，似乎是建立了某种微妙的联系，有某一刻，我听到了你心中的评价，于是产生了想要了解你生平的想法，接着，我便从我记忆中的场景抽离，见到了你过往的诸多景象。”

　　越云天震惊不已：“我竟全然没有感觉……”

　　少欣笑了笑，说：“对不起，未经你允许，只是我置身其中，无法离开。我想我看到的，都是你一生中印象最深的情景，如我一样。”

　　越云天：“！”

　　“嗯，不过你放心，”少欣想了想，说：“你和我表哥共浴药泉的场景也就只是一幅飞速闪过的画面而已。”

　　越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