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1、受制

　　越云天知道此番势必躲不过去，只得镇定心神，让方天涯进来。

　　越云天认得方天涯，当年在龙环山，方天涯亲手封闭幽冥境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越云天深知敌我实力悬殊，而在他小心翼翼了大半个晚上之后，在以为几乎就要脱困之际，却还是落入敌手之中。

　　越云天灰心丧气，甚至已经不想探究方天涯是如何发觉他的，脸色惨白地站在了方天涯对面。

　　方天涯目光在木盆中停留一瞬，又打量了越云天片刻，道：“你长得竟颇像我的一位故人。”

　　这也是越云天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楚方天涯的长相，比之印象和修仙界为之所绘的画像，此时的方天涯从容平和得多，相貌英俊，颇有些潇洒落拓之意，且这张脸骨骼量感略重，整张脸气势惊人，有种久在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之感。

　　方天涯看起来不像魔尊，倒像是人皇。

　　越云天心中已经近乎绝望，听到方天涯的话也没做什么反应，方天涯却伸手虚悬于他肩膀上，动用魔气。

　　越云天一惊之下就要退开，但是身体却完全受制于方天涯，丝毫不能动弹，方天涯却向他笑了起来，再收手时甚至刻意而轻佻地从他耳边脸畔划过。

　　越云天心中惊疑不定，急忙低头看自己的伤口，却发现伤处飞速愈合，已经没有半分疼痛之意，而与此同时，一直令他灵脉阻绝滞涩的压力一轻，身体内的灵力开始缓慢周转起来。

　　方天涯帮他疗伤这个认知要比方天涯重伤他要更恐怖许多，自来魔气与灵力不能相容，方天涯是怎样做到的？

　　方天涯见到越云天震惊而戒备的神情，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了山间受到惊吓的野鹿，着实可爱。”

　　越云天对于这种调戏之词已经忍无可忍，皱眉问：“敢问魔尊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疗伤啊，”方天涯神色舒展，悠然坐在桌畔，并伸手向越云天示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顺便赋魔与你，你将来若起心魔，便当归顺我魔族了。”

　　越云天神情一怔，旋即正色道：“你今天杀了我也就罢了，如果我能活着离开，一定请师长验明，纵使废了这一身修为，或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绝不会堕入魔道之中。”

　　方天涯闻言不现恼怒之色，反而哈哈大笑，越云天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更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方天涯：“小友，这就是你一片痴心太过了，三千大道，无不在道法之中，你玄门正道是道，我魔道也是道，咱们今日有缘，就不必讲些生生死死的话了，何不坐而论道，稍遣心中之郁气呢？”

　　越云天心想除死无大事，方天涯既然做得出这样姿态，自己就更不能再露出恐惧惊怖之态，让他轻视，于是就此整顿心神，恢复淡然神色，端坐在方天涯对面。

　　“三千大道，只有魔道放纵七情六欲，以夺损他者之修为以为助益，集世间痴怨、贪婪、恨毒、戾气、忧惧等等浊怨恶气于一身，而形貌诡谲、穷凶极恶之徒数不胜数，在天地之间造下多少杀生之孽？这样的道，又怎么可能窥破天机？”

　　越云天神色平和淡然地当着方天涯的面辱骂魔道，是已经决意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方天涯丝毫不以为忤，却是出乎越云天意料之外：“世人对我魔道多有误解，实属寻常。你看，我刚才以魔气为你疗伤，你这一身玄门正道修为，不也不生排斥之意？修为能到我这种地步的，从来都绝非放纵七情六欲便能成事。不必提我，就是我手下殷利泽、祝焱、韩琛、司月伦等，哪一个不是从炼气境魔气、魔脉、魔体开始，至如今炼化魔元，待成魔心？你所说的形貌诡谲之辈，不过是因为魔族中分支庞杂，连那种永远被生食血肉的欲望驱使、永生不得自由的尸鬼都被算在我魔族范围之内，还有各路低级魔物、各种因怨入魔的修道者，这些在我魔族之中，其实也都不算什么。”

　　关于魔族中分支庞杂一说，越云天对此也有所知晓，如今看来，在方天涯这里，魔族之内阶级之差秩序森然，像方天涯这种由天地之间怨力酝酿而成、自然化生的魔，以及这些魔与人或妖诞下的后代，灵智已开，才能算作是被方天涯所认可的魔，比如他手下的那四位魔将，善于养蛊一样炼化低等魔物的殷利泽；有神秘半妖血统，能召唤龙骨的祝焱；经历过前任魔尊昊天时代，传闻中有化形转相之能的司月伦，以及较为神秘的韩琛。

　　至于那些千奇百怪的低等魔物，看来只配被他们用以炼化天魔。

　　越云天：“但是你意图统御天下，湮灭其他所有道法，使天下无数生灵性命，全都迫于你淫威之下。”

　　方天涯：“在还没有修仙界与魔道的时候，问鼎天下，便是人间枭雄也会去做的事情，仙盟不也想要将我魔道斩尽杀绝？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们一向说些什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屁话罢了。”

　　越云天皱眉，心想：“粗鄙之言。”

　　“玄门正道以修己修身为要，从不会尝试奴役欺辱弱于自己的生灵，仙盟有让天下万物皆按照自己意愿存在的气量，从不妄加干涉，不会欲壑难填，既要修道，又要以自身之强凌驾于弱者之上，仅此一点，魔道便不堪与之相提并论。”

　　“哈哈哈，”方天涯再度纵声大笑起来，仿佛是看到了极其稀奇有趣的事情一样：“你算是凌江镜带出来的？他也和你一样，这么天真可爱么？”

　　越云天眼见方天涯一副快要笑倒的样子，好像自己说错了连三岁小孩都不会说错的话，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淡淡道：“却不知我这番拙见之中有什么好笑，请魔尊指教了。”

　　方天涯勉力收住笑，正色道：“玄门自身便已经凌驾于凡人之上，各门各派受凡人供给，又有什么区别？曾经我魔族势弱之时，各大门派之间互相倾轧，强者夺弱者之修为，实属寻常之事，直至后来我魔族势强，仙门不得已而联合建立仙盟，以各种规则约束自身，如今才过去了多少年？就给你这样的年纪的人，留下些仙盟尽是善茬的印象了。”

　　方天涯说得也是实话，越云天噎了一下，正在考虑如何做答之际，方天涯又看着他摇了摇头，说：“真是太可爱了。”

　　越云天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不去也下不来，更是气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总而言之，修道便是修强者之道，无论魔域还是仙盟，自来便是以强者为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莫不如是。”

　　方天涯神情随意，站起身来，推开窗格，望向清晨之际渐渐有行人往来的街道，漫不经心说：“你看这风景多好，每次来凡人聚居之地，便会令我心情愉快，想起许多旧事。”

　　世上极少有人知道方天涯的来历，人们熟知仅仅是他在昊天死后，迅速收拢魔族残余力量，而他在这之前，甚至不是昊天的手下。

　　方天涯接着说：“总有一天，这所有的地方，都会在我魔族的版图之下，而我，方天涯，将会成为比昊天更为天下畏惧敬服的魔尊。”

　　越云天不做答复，心想：“痴心妄想。”

　　方天涯回头，看见他神情，又笑了笑，道：“你此时是不是在心中嘲笑我这是痴心妄想？”

　　方天涯仍旧不生气：“这事情固然很难，但于我而言，却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从我降生到这世间，就有对这世上一切的好奇。我降生之地，本在人间，触目所及，也全都是凡人，我为此浑浑噩噩，不能了解自己，就这么过了很久，发生了很多事情，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天地生我，赋予我此等秉性，天地存我，也自然有存我的理由。我来，就是要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达成一切我想要达成的愿望。我只要放手去做就可以，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那神情语调，都十分淡然，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越云天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令他恐惧的东西。

　　那是蔑视天下一切除“我”之外的生灵，可以随意以其他一切为工具的张狂，也许这正是方天涯所认定的强者之道。

　　越云天知道该来的迟早得来，只是淡淡道：“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今君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天涯转身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若是就这么杀了你，未免也太可惜了。有一件事情，你得如实回答，你与我那位故人的相貌足有五六分相似，我现在很好奇你与她之间有没有什么渊源。”

　　方天涯两次说起一位与他相像的“故人”，越云天心中一动，便知道这不是方天涯的托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