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06、回忆

　　越云天在半空中紧紧抱住了少欣，将她护在怀中，这是本能的选择，而等到即将坠向地面的时候，他的身体所承受的下坠之力却开始逐渐消失，最后他和少欣平安无事地落在地上。

　　越云天立刻感受自己身体的灵力，发现灵脉中灵力运转无碍。

　　他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少欣身前，抬头时却意料之外地看见了一座灵力充沛的仙山。

　　仙山高而巍峨，缀满芳草佳木，有沿山石道通向高处，隐约可见在翠绿山水中宏伟建筑的飞檐，这仙山很大，不像沧云山各峰那样陡峭，而是另外一种雄浑秀丽的风格，有鸣禽走兽在其中自由自在地穿行，偶尔看到远处在山道上走着的弟子，大概穿的是外门弟子服饰，越云天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这是哪一个门派。

　　他有些困惑，他们并没有进入那眼睛一样的传送阵法，此地又是何处？

　　越云天意识到暂时没有危险，转头去看少欣，却发现少欣的脸色却已经变得惨白。

　　越云天马上去试探她的灵脉，少欣却摇了摇头，说：“云天，我没事。”

　　声音之中，竟有种难以压制的痛苦。

　　越云天看见她清澈的眼睛中渐渐蓄满的泪水，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少欣记忆中的……玄霄派无妄山。

　　君御方才的那句话如同当头一棒，砸在越云天的头上，下一瞬，周围的景象如同融于水一样的模糊，等到周围变得逐渐清晰之后，已经又换了一副场景。

　　这是山中的一处小院，单薄少女手执木剑，苦闷地挥剑，动作看起来并不流畅，软绵绵的，其中蕴蓄的灵力也很弱。

　　旁边有其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发出很明显的轻蔑嘲笑。

　　年少的少欣彷徨无措地说：“我笨死了，什么都不会。”

　　然后她又在众人注视之下练习了一会，最后脚步沉重地独自离开了院门。

　　但是等到她在山间独自行走了半晌，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却忽然轻哼了一声，轻蔑又嘲讽地笑了笑，动作自然而散漫的一挥手，木剑就服服帖帖地飞至她脚下，她轻松随意地踩在上面，打了个响指，就载着木剑转瞬间飞出了很远的距离。

　　她来到一处山洞之中，那山洞中设有禁制，但这却好像难不倒少欣，她熟练极了地挥手拂去那禁制光障，越云天看到了她的灵力显像的光芒也是淡淡的蓝色，那蓝光形成了越云天熟悉但是还不能认全的天予族咒文，光障就被打开了。

　　“我哥和我降生世间之后，”少欣于此时轻轻道：“我娘就将巫灵族咒术传授给我们，有一种魂系咒术名为灵犀，是师长将其所知的巫灵族咒文刻印进入被传授者的记忆之中，随着被传授者逐渐长大，觉醒神识，就可以尝试读取灵犀中所记载的信息，那种感觉，就像翻阅一本存在在自己身体中的书。灵犀之术，最开始就是用来保证巫灵族传承不绝的。”

　　越云天知道这种说法，因为他在听完凌江镜的身世之后问过他，雪千芳离世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只有七岁的年纪，是如何习得那样复杂的天予族咒文的，凌江镜就告诉了他这种传承之法。

　　只是这种魂系咒术，需要传道者将自己的一缕神识寄放在被传道者的神识之中，传道者必须耗费巨大的精力和时间。

　　“我娘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少欣接着说：“我和我哥都能在梦中感应到她的存在，灵犀是很耗费心血的咒术，我不知道她在那时身体每况愈下的处境之中是如何做到的，而我哥和我因此得以在乱世中存活。”

　　越云天轻轻叹气，这时候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允许我看到你的过往么？”

　　听闻这句话的少欣眸光闪动，看着越云天，忽然笑了，她说：“你太温柔了，世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好人？而我直到现在、却又偏偏是现在才碰到？”

　　越云天隐约感知到话中之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少欣却率先笑了笑，说：“这也算的上是你我之间的缘分，看吧，来都来了。”

　　越云天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少欣于是解释道：“你现在看到的我大概十五岁、或者十六，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和我哥分开，我流落至东谯州一带，运气好也不好的，做了玄霄派的外门弟子。但是很难成为内门弟子了，我没有人脉，也不想待在这里，想要单独离开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进入玄霄派，就得受玄霄派约束，一辈子当处理杂事的丫头。那段时间我发现了那个山洞，山洞的禁制不怎么厉害，我可以轻易地解开，但是里面却记载着许多玄霄派高阶内门弟子的功法，我是在偷学。”

　　越云天看到画面中的少女闭上眼睛，双手捻成兰花状盘膝打坐，身畔蒸腾起淡蓝的幽光，她那么专注认真，像是一个玉做的小人。

　　少欣低低道：“这是个错误。”

　　越云天侧头去看她。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越云天看到少欣注视着过去的自己的眼神，隔着中间漫长渺远的岁月，隔着她受过的那样多的惨痛经历，她看着眼前咫尺之近的过去的自己，越云天分辨不出，她是在后悔，还是在怀念。

　　少欣陷入了沉默之中，眼前的场景更进一步地唤醒了她对已不可追的往事的回忆，于是越云天得以看清楚，明白少欣为何说这是一个错误。

　　少女沿着山洞一步步深入，修行其中的功法，她天资不俗，聪明灵慧，神情中常常带着狡黠的灵动。

　　后来她发现了山洞最深处的一座冰棺，冰棺里沉眠着一名英俊的男子。

　　越云天见过这张脸，这是奚庄。

　　在他心中，凌江镜是全天下最英俊好看的男子，奚庄的气质也很冷峻，与凌江镜有些许奇异的相似之处，奚庄的长相也确实非同凡俗，因此越云天姑且觉得奚庄能算得上是第二好看。

　　少女第一次隔着冰棺模糊的雾面仔细打量棺中人，就怔怔地看了一会。

　　而少欣日复一日地跑到这里来修炼，冷峻苍白、轮廓俊朗、不会睁眼也不会说话的美男子躺在冰棺里，就这么渐渐俘获了孤独的少女的芳心。

　　少欣在玄霄派过得不算很好，越云天见识也经历过人心的恶意和嫉妒，但是显然只这么浮光掠影的几个画面之中，越云天便感觉到玄霄派对弟子的管理上远远不如沧山派，更放任了这种恶意的存在和生长。

　　少欣似乎是将冰棺里的奚庄视作了唯一的陪伴，向他喃喃低语和倾诉着心中的烦闷，说起周围的师姐妹们吵闹如叽叽喳喳的鸟雀，并无鸿鹄之志，说起她想要离开这里，去寻找自己的哥哥，说到这里的时候，会皱起眉头，踌躇着明显有话不敢多说。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明显查到了棺中人因何沉眠。

　　少女将温润光洁的小脸靠在冰棺上的时候，忧虑伤感而迷惘的神情，任谁看到都会生出一种温柔的怜惜。

　　她渐渐开始想象奚庄的生平，对她想象中的奚庄，倾注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直到有一天，她仍旧是在这里修行功法，察觉到异动，睁开眼睛时，看到眼前的冰棺消融成水，她的身体浮空于水面之上，而高大的男人站在没至他膝弯的水中，微微低头看她。

　　奚庄的眼睛清澈而沉静，也像是寒冰融化后的活水，其中温情流动，异样柔和。

　　他说：“你才像是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总是很吵。”

　　少欣怔怔地看着他，越云天第一次从这个慧黠少女的脸上看到这样傻乎乎的神情，但是那么可爱，那么生动。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少欣和奚庄就享有了这个共同的秘密，奚庄要少欣保密，他的身体尚未复原，并不想要旁人知晓他已经醒来，少欣巴不得如此。

　　奚庄教少欣很多，少欣围着他转，眉眼间都带着欢悦的笑意，越云天看到少欣从外面摘来开的烂漫的山花，用灵力将它们养在山洞之中，心中顿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的触动。

　　当年他在枫山石洞中，也是这样做的，那愿望发自内心，并没有什么指引，他和少欣一样，都是想让心中那人开心。

　　而原来奚庄与少欣山洞中的相处，竟然像极了他和镜哥在枫山。

　　但是奚庄对少欣远比凌江镜对他耐心温柔得多，越云天印象中的凌江镜总是逗他，也很舍得教训他，明明他比少欣还要听话还要乖的，也许柔弱敏感的女孩子，就是比笨蛋少年更惹人怜爱吧。

　　越云天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自觉的跟着唇角带笑。

　　只是好景不长，这样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清净没有持续很久，少欣身负不俗功法的事情为人发觉，起因是一个一直看少欣不顺眼的女孩，用了非常狠毒的方法逼得少欣九死一生，令她不得不暴露了灵力。

　　越云天看到这里的时候十分生气，人的善恶没有男女之分，看起来如花秀丽的少女，心思竟然能这样的歹毒。

　　少欣跪在玄霄派掌教和一众护教尊者面前，全身发抖，却神情倔强，一个字不肯多说。

　　玄霄派严刑苛法，有人要废去少欣的灵脉根基。

　　在不详的白光降下之际，少欣纤长的睫毛颤抖，目光中全是绝望。

　　而那白光被一道剑光所挡，消散无痕，少欣回头，看到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那一刻奚庄在她的目光中犹如天神。

　　奚庄缓步走来，神情冷肃，他迎着众人惊讶至极的神情，淡淡道：“少欣是我的亲传弟子，她所会的一切，都是我教给她的。”

　　有光照在少欣单薄的身体上，越云天看见她凝望着奚庄，眼神从惊喜，渐转为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