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诀十四州》兰雀蓝

103、其人

　　这段时间以来，越云天只要有机会就会给少欣渡送灵力，尽管少欣应该是比他年长六七岁左右，他仍旧是不自觉的将少欣视作需要保护的妹妹。

　　而他跟徐是相交多年，比之寻常修士对医者之道的理解可要深太多了，他感觉到少欣的灵脉内有多年魔气的侵蚀，但是那并非是要她性命的魔气，而更像是对她原本滞涩的灵脉的救援。

　　越云天推断，少欣在前往幽冥境之前，一定曾经受过几乎是断绝道心，毁灭修为的重伤，她能在这样的重伤中活下来，活这么久，本身已经近乎奇迹。

　　越云天多少猜到了一些，少欣本身的体质就很特殊，这些年来，应当是殷利泽在以魔气维护她的性命，只是尽管她的灵脉已毁去，却仍旧残存在她的身体之中，虽然已经如同即将彻底干枯的树木，仍然还是一副修道者的身体。

　　殷利泽救治她的时候，她也必定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越云天本身极为罕见的极阴灵力，天然带有疗伤治愈的加成，正好是救治少欣的一剂良药，尽管他所能做的只是维持而非再生，少欣的状态都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她原本在方天涯手中就已经十分憔悴，后来在生受了阵法毁灭的波及晕厥之后坠入幽冥境，被东方宇明和龙焕以龙神养魂之术吊住了一条命，那时如非必要，便一直闭着眼睛，陷入半醒半昧的状态之中，但是后来有越云天在，她的脸色和精神都慢慢好了起来，在越云天的精心照料之下，数日之间，竟然有了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越云天看着她那张与凌江镜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心想少欣原本应该是更胜于徐菲、师卿芳的风华绝代的美人。

　　他不知道少欣与殷利泽之间算是什么关系，但是少欣提起殷利泽的时候，显然不像对伽蓬那样抱有深重的恨意，也不像是对奚庄那样完全不想提及。

　　越云天有时候会回想起殷利泽与他的两次交手，殷利泽每次一见他的面，看起来像是对他很感兴趣，但是实际上的确是更在意他的极阴灵力，越云天猜测殷利泽最想做的还是将自己抓回去给少欣治病，只是迫于要隐藏这一点，在方天涯面前装个样子。

　　倘若当初殷利泽真的成功启动传送阵法，将自己带到少欣面前呢？那恐怕又会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这时候少欣在他肩头动了一下，长睫一眨，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少欣微笑着向越云天道谢：“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一觉了，云天，谢谢你为我疗伤。”

　　越云天温声道：“不必谢，只要你好些了就行。”

　　雪少欣侧头看越云天。

　　越云天感觉到这目光中的奇异之处，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声问：“怎么，你难受？”

　　雪少欣笑了笑，摇摇头，低声说：“你真好。”

　　越云天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少欣已经接着说：“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表哥的原因么？”

　　越云天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少欣却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世上竟有像你这样好心的人。我对一切都失望过，曾几何时，我以为世间恶意长存。”

　　少欣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越云天却听明白了，于是他认真答道：“为你渡送灵力，看着你能稍微轻松一些，对我来说，耗费的灵力是不足挂齿的事情，即使没有镜哥的原因，我也会想要救你，这是出于我本心的善意。而因为你是镜哥的家人，那么我也是你的家人，我愿意为你做的，就更不止这一点小事，我会豁出性命保护你。少欣，我会带你回到少成身边，你有我们，从此以后，你在世上不会孤单了。”

　　少欣侧头，垂眸，越云天无法看清楚她的神情，接着，少欣自然地靠在越云天肩膀上，用毫无异样的声音说：“嗯。”

　　龙焕和东方宇明也听到了这段对话，他们应该是被吵醒了，这里常常睡不着的人只有越云天，但是他们没说什么，结盟至今，两边对对方都是性情中人这件事情上有了认同，所以立场上虽有尚未完全弥合的矛盾，互相之间的敌意却已经都减少了许多。

　　此后仍旧是一段循着魔气微弱之地艰难寻找的旅途，越云天判断过去了多少时间的方法，已经变成了依靠少欣准时的疲累和困意，而万魔渊大的可怕，期间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再上深渊之顶，但是要么是无法抵达，要么是即便抵达也没有出口。

　　他们只觉得已经度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越云天从龙焕和东方宇明的谈话中听完了瑶城中各大家族的零零碎碎，听完了东方宇明和龙焕相识到东方宇明逐渐长大的诸多往事，还是没能找到一处地貌特征像沧山派的地方。

　　而渐渐的，两方都已经快要相处成朋友，东方宇明甚至开始追问越云天和凌江镜之间的事情了。

　　越云天刚开始不想多提，后来被催烦了就随便说两句，而后少欣私下跟他说，或者这也是一个调和矛盾的契机，可以让东方宇明和龙焕二人趁机稍稍了解凌江镜。

　　于是越云天一番思虑之后，将凌远和雪千芳的往事略去，从凌江镜跟随徐掌门入沧云山讲起，大概地叙述了凌江镜所做的事情。

　　他回忆起了很多很多，说起凌江镜将徐介恺和苏莹视作父母，说起当年衔云峰大战，苏莹殉道的情景，又讲到瓮远帆用天地同悲剑法和昊天同归于尽的情景。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望向少欣，少欣淡淡一笑，毫无感情地说：“昊天活该去死，我和我哥都不认他。”

　　越云天点头，接着说了凌江镜对昊天的仇恨，以及当初镜哥对这段往事的评价，凌江镜曾说过，若是能像师祖一样，便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沧山派是天下第一大剑派，从翁掌门那一代开始就是仙盟之首，历任沧山派掌门都在权衡天下的局势，所作所为，皆是领受重任，当仙盟之先。

　　凌江镜由徐掌门亲手带大，他刚刚长成少年的十年间，就以卓绝的天赋与勤奋达成了许多修道者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他在徐掌门的授意之下奔波，斩杀滋扰人间的魔族无数，他跟随徐掌门援救明月楼，震慑过当时的妖君祁宣，舍生忘死地与魔族拼杀，救下明月楼，又参与明月楼的重建，在那之后，更是只身粉碎了祁宣对人间出手的阴谋。

　　凌江镜看起来冷漠，看起来孤傲不羁，但越云天知道他内心深处，其实充满着一种温柔的慈悲。

　　镜哥其实从未像外界有时候传的那样恃才傲物过，他只是因为幼年时的经历和身世，形成了表面生硬的态度。

　　他所做的，永远都是不遗余力地去践行心中的道，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便不计代价地去付出，当年救下白璇玑，也曾经力排众议，他其实……从来都不是冷漠之人。

　　而当年在徐介恺下落不明、他又身受烈火焚心之毒、被顾裴之怀疑、被门派中的长辈们一致决意遣离沧山派之际，他在那样的境况之下，带着一个被他当时所怀疑的顾裴之授意过的小孩，都能在认定这个小孩心地不错之后倾尽一切温柔和耐心，教他成人。

　　越云天说起枫山，他当年不懂得，后来才明白，凌江镜作为他实质上的授业之师，待他有多好。

　　凌江镜是耐心地听他的想法，跟他吵架，但是又从未真的生过他的气，他看起来似乎是总要求越云天听他的，但是实际上镜哥一直在教他如何思考。

　　其实一直以来，越云天在凌江镜这里，都是真正的有恃无恐。

　　凌江镜对他倾注了一切的耐心，甚至在他年少无知地要求感情的时候，也做了回应。

　　越云天没有说及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自己回忆起了许多当年的事情，渐渐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眼眶都有点泛红。

　　等到越云天强逼着自己从情绪中抽离，正对上少欣复杂的神情，但是很快少欣便收起了那神情，浅笑道：“我表哥可真好。”

　　声音中却仿佛是种如梦似幻般的感慨，却似乎是带着一瞬而逝的哽咽。

　　龙焕在这时候忽然说：“其实那不是因为他也喜欢你么？对自己的心上人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像你形容的那样的好人，你喜欢他，保不准是在美化什么。”

　　东方宇明连忙制止：“龙焕！”

　　少欣则是道：“懂得真正的爱的人，心中都是有慈心的。”

　　她又轻声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唉，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是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都大。”

　　越云天只顾着听见龙焕的话很烦，没听清少欣这句话，这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往事或许难追，近的你可以去襄城顾家，问问顾从诫前辈，镜哥是如何不顾自身也要救襄城一城百姓性命的？”

　　东方宇明听到普通百姓，神情就有点动容，他的态度其实已经变好了不少，这时候就说：“好，等出去了我们会登门拜访的。唉，也许长孙鼎先生……”

　　说到一半，面带愁容，也知道越云天不想多听，刹住了这个话头。

　　少欣忽然拉住越云天的胳膊一指，声音难得的轻快：“云天你看，前面的那里不是雾蒙蒙的，有光！”

　　众人闻言皆像那一处望去，果然感到与别处不同。

　　总算是有希望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循着那不同寻常的光前进，心情一直紧绷，唯恐这是虚幻泡影，又唯恐会横生枝节。

　　而最后，当熟悉的沧山派点翠峰那碧绿如洗的仙山美景出现在眼前，众人的心情也如一扫阴霾，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