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刹那》七品雪

2、第2章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的心脏已彻底停止跳动。

　　天是否已黑，他不知道，也看不见。他只知道，那女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你的生命，放逐悲伤，欢乐如红莲绽放……

　　而我，将永恒囚辗于这无涯的黑暗……

　　永恒的黑暗。

　　她的幽芬气息挟着花的清香，冉冉而近。他紧闭的双眸蓦然启开。

　　如一道横空出世的闪电，她略带讶色的素颜耀开了他的眼帘。

　　他只是仓促一瞅，立刻又紧紧闭眼。不，这不是真的。

　　此刻他全身的力量，也只能做到睁眼或闭眼而已。犹如濒死的人常会产生各种荒谬奇诡的幻觉，他相信，眼前的女子绝对是他的幻觉，只要他张开眼，她就会消失得全然无踪。

　　可这个幻觉竟开口说话了：“你这是在等我吗？”

　　声音清冽，冷静，波澜不惊，是他所习惯的她的傲。

　　她——回来了……竟然。

　　他僵硬的身子无法掩饰地颤抖。

　　“回来了啊……”他惊慌地发现这声音陌生得令人无措，压抑、激动、委屈、惊喜酝酿成的哽咽。

　　终于缓缓地张开了眼。不是幻觉，不再害怕一闪即逝的残忍，他将目光锁定她的眸，在她瞳里细细确认自己的存在。

　　她不理他深重的目光给自己带来的不自在，随手将大抱艳红的东西塞了他满怀。

　　好清芬的气息，只可惜夹杂着隐而确凿的即将凋敝的怅然。带水的花儿转到他怀里，他这才注意到她也是浑身潮湿。

　　因为抱了太多的花，她只好把伞收了，一路淋着回来。

　　“你不该把自己弄得这么湿……”一语未落，他忽觉头顶袭来一片厚重的阴云。

　　她不知何时已撑开了墨纸伞，不着痕迹地遮在二人头顶。

　　“这个你好像没有资格教训我。”她瞥了一眼他的湿衣，冷然道。

　　“呵……”他顺着她的脚步往城内走，小心翼翼地抱着柔软芬芳的花儿，仿佛抱着个刚出世的娇嫩婴孩。

　　是不是可以期待，她的去而复返，表示她已把这里当做可以定居的地方，再也不会离开了？这像是，家么？——家，多么温暖多么窝心的字眼！恶行滔天的他何时胆敢觊觎起那份温情来？！

　　她突然若有所觉地侧过脸，抬眼撞上了他灼热而潮湿的目光。竟莫名地有些怿意，以至冷静如她，也不得不逃也似地转开脸。那是怎样的灼穿人心的殷切？！

　　很久以后，她仍然无法从脑海挥走那仿佛沉淀了几世几劫的眷恋与柔情的眸子，以及那张焕发着奇异光彩的脸庞。

　　无法否认，她在城门外看见他的时候突然一阵窒息。

　　那男人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几乎拧成死结的眉头，让她在一刹那间心口明晰地揪了一下。

　　她看见他瘫在城门上，像一个失去了最爱之物的无助孩子，委屈而绝望。那种无从掩饰的悲伤她不是没经历过。

　　三年前那个樱花如雨的日子，犬夜叉视复活的她如同无物，笃定那是奈落的诡计，那一刻她是不是也曾被绝望洞穿，让心脏在冰冷的无助里碎裂？第一次，她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怜意，为她的仇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多日的阴雨连绵终于被久违的阳光一扫而尽。

　　樱花已然落尽，庭院里弥散着阳光爽烈的味道。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穿梭在满院红云中。

　　略褪殷红的彼岸花已被晾晒起来，一串一串，左萦右绕，满眼都是飞闪的红光。那唯一凝聚他目光的白影婉丽如昔，而似乎，她身上某种冰寒的东西正在阳光下一点一点地融化。

　　“你把这些花儿晒来做草药么？”他凝视她沁出汗珠的素颜，含笑问道。

　　“知道了还问。”她拢了拢额前垂下的长发，答得漫不经心。

　　“如此说来，我那些花还不是白种了呢。”他的笑容加深，温柔的语声里满是得意。

　　他种的？她心里一动。触到他灼热而深切的目光，她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不再搭理他，转身去屋里继续搬花。

　　一声轻婉的惊呼和一个深紫的人影几乎同时划破含满明媚阳光的空气。

　　雨后初晴，长廊上古老的木质地板滑如苔石。

　　她有些惊悸地睁大了眼，似乎不信自己方才竟要跌倒——从前破魔之箭风行千里的日子，她可是罕见的身手矫捷的巫女啊——看来，如今的她的确已不是从前的她了。

　　修长有力的双臂坚定地圈住她纤娜的腰肢，紫衫纠缠上白衣。他不由有些目眩。多想把这温软的素白揉进深紫的生命和灵魂，永远地！

　　怀中娇若馨兰的人儿开始挣扎，他浑然不觉。

　　“别太过分，奈落。”女子几乎快咬着他的耳垂，恼怒的语声刺激着他的皮肤。他心里一颤。

　　“呵，你生气了，桔梗。”双眸启开，他脸上恢复了往日里无谓的邪肆，笑容似幻似真，似远似近。他凝注她因愤怒而涨红的双颊，那素来清丽不可一世的容颜因红晕的浸染，平添了一股摄人的妩媚。他不仅没松手，反而加大了双臂的力度。他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霸道。

　　“我会要你因今天的蛮横付出代价。”她放弃了挣扎，冷冷地说。

　　“我说过，你的游戏，我拭目以待。”他俯首，含笑的薄唇在她耳畔轻绽。如一丝柔极的风，他的语声触弄着她的耳，低沉、温柔而又霸道。她咬住嘴唇，不知是否出于极度的愤怒，她的身子明显在发颤。

　　“当真好气愤么？别忘了，这可是认输的表示哦。”他托起她的下巴，双眸熠然，依旧毫不掩饰地贪恋她绝世的容颜。这一生，相看永不厌的，只有这一人呵。而她，怎能看得见他挑衅邪肆的面孔后深重无测的悲伤？！

　　也许用尽余生的光阴，她也无法解释她那天的举动——她突然伸出白玉般的双手，十指相缠，捂住了他的双眼。

　　是的，不忍心看见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溢满的无从掩饰的哀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