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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瘊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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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时候,秦勉变得不是一般的漂亮。
她的鼻尖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睫毛浓密的像乌黑的鸦羽,在眼塘子里投下两抹扇形的阴影,耳朵稍微有点招风耳,但是耳朵上软骨恰到好处,不会特别大,刘海两边稍长的两绺柔顺地搭在耳朵后,一刷漆黑的马尾甩下来,走起路来随着脚步摆动着,像个活蹦乱跳的小精灵。
尽管她还是一副愣愣的呆瓜样子,一天到晚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在和蜘蛛玩儿的时候,才见她精神饱满、无拘无束。
但是,班里有好多男生对她有意思。
绅士一点的男生会偷偷地瞄过去几眼,说秦勉是个笨蛋美人,可可爱爱的,偷偷睡觉打盹的时候,还要捂着脸,生怕被人欣赏到了睡颜似的。
呵呵,秦勉才没有偷偷睡觉呢,她只是在找蜘蛛罢了。
中学那段时间,蜘蛛总是喜欢跑出秦勉的心房,在教室每个同学们的身体上跳来跳去,一会儿藏进某个女孩子的头发里,一会儿又藏进某个男孩子的兜帽底下。
秦勉的心里面因为没有蜘蛛总是感觉空空的,空荡荡的感觉让她不能适应人多嘈杂的教室,叽叽喳喳地声音呜呜泱泱的,让她耳鸣、脑袋疼,她就捂着脸,掩耳盗铃起来,在手指缝里逡巡着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蜘蛛的下落。
恶劣一点的男生则虎视眈眈,觉得秦勉肯定特别容易被骗,特别有意思。
尤其是教室最后面几排的男生,那简直是班级里比差生还品行恶劣的存在,反正我是不屑于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屑于知道他们谁是谁。
班里有个胸很大的插班生一直被明里暗里的欺凌。
有一些男孩子拿她的原生身体开荤段子,一些碎嘴的女孩子则觉得她是因为长的太前凸后翘才讨了男生平时消遣的话头,所以觉得她特恶心,便故意冷落孤立她,老是把她挤在卫生间里指名道姓地唏嘘。
一次,女孩子崩溃了,躲在学校教学楼后的一个灌木丛里偷偷的啜泣,全班的人都找不到她。
秦勉歪头一想,谁也没招呼,直接朝那里跑去。
你去干吗?我问她,傻子秦勉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秦勉又没接我的话茬,嘴里一直念叨着蜘蛛,蜘蛛,蜘蛛,蜘蛛,蜘蛛,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秦勉这么神神叨叨地跑出去肯定会被当成疯子的,我拉着一直嘀嘀咕咕的她,她依旧像丢了魂儿一样捂着胸口往外走,不让我拽着她。
你这样是找不到蜘蛛的,我道。
秦勉听见我说“这样找不到”立刻停下了脚步,沮丧地杵着,像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不知所措。
我温声道,秦勉,你先回去,我帮你找,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蜘蛛的,你信我的。
秦勉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
*
“阚香?”
我在灌木丛外逡巡,我一开始完全不知道阚香会躲在哪里,只能一遍一遍的问道。
“阚香?你去哪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第一次应对秦勉以外的女孩子。
中学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好像心智都很脆弱的,一遇到什么事,不是缩到乌龟壳里趴着,就是找个地道儿躲着,叫我说,这确实算是个逃避现实的好办法,眼不见心不烦嘛,很正确。
但是,他们偏偏不是为了让所有人找不到她而躲的,就像我理解的那样。
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万分焦急地去找她,然后去享受那个被所有人关心和宠爱的过程,这真的挺没意思的。
对付这种女孩子,最好就是说几句中听的话,说到她的心坎儿里,说出她的难处,表示自己十分理解她的处境,最好能把她给说哭,她一哭,我就能听声辨位了。
我道:“阚香,你听着,不要被他们的几句话就否定自己,我觉得你很棒,有鲜明的女性特征没什么,多独特啊,他们求都求不来呢,他们就是嫉妒你。”
我为阚香说了好多话,这出力不讨好的活计,秦勉肯定干不来的,她在家里都是一言不发,除非我撺掇她,平时她就像个会喘气的菌类。
终于,阚香忍不住大声呜咽出声,我扒开灌木丛找到了她,阚香一个越身揽住了我的脖子。
“小勉……呜呜呜呜呜呜……”
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芬芳和柔软环绕着我,我感觉自己的脸倏地一红,拍了拍阚香的背,也不管她把我认成傻子秦勉了。
我像妈妈小时候哄我时一样道:“好啦好啦,都过去啦。”
阚香不愧叫阚香,头发真的好香好香,有一股橘子的清冽、牛奶的柔和、莓果的甘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是那种直冲鼻腔的工业香精味儿,很好闻,让人想凑在她的头发里使劲问几下。
难怪会有女生背后议论阚香呢,身体乳这种东西,我只在妈妈那里见过,还是之前大排档里的男人送给妈妈的,一个法国牌子,贵的很,是雪松无花果味道的,用小小的一个茶色的瓷瓶装着,妈妈一次只挤压出一点,细细地往两条腿儿上涂着,也不知道涂了个啥劲儿。
大人们都很少用得起的稀罕玩意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又岂是班里那些穷酸女学生能日常拥有的?但阚香却一直是香的,香的那么永恒,那么扎眼。
我又深深吸了吸鼻子,心想,果然没错,秦勉的蜘蛛果然是跑到阚香这里了,蜘蛛竟也是个势利眼呢。
**
秦勉那个傻不拉几、好欺负的气质,真的特别容易招惹心思不纯的老男人。
她上学蹬个自行车就和和拉磨的老驴一样,脸上狰狞,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傻,都傻到骨子里了,刮骨疗毒都不管用。
一个男的骑着个灰扑扑、脏兮兮的摩托车,放慢车速,贼眉鼠眼地跟了她一路,也试探了一路,最后贴了上去,和她搭话。
可能是秦勉也觉得老男人很奇怪,一路没怎么理会他,继续发自己的呆。
真替她捏一把汗。
秦勉因为英语偏科,妈妈给她报了一个老教师的辅导班,每天下午放学,她都要去那个破旧小区上一个半小时的课。
我不需要补习,为了等她,就一直在小区外面游荡。
这个小区没有围墙,只有一个形同虚设的门卫室,里面住这一个牙都不全的老人。
老人的小屋外有很多花,吊兰、蟹爪兰、绿萝诸如此类,都是些平凡无奇的花草,勾勾搭搭地塞在泥巴巴的破陶土花盆里。
学校的操场和这个破小区贴着,学校的地势更高一些,相连的地方贴着一个铁制的楼梯,楼梯上长满了陈年老锈,走上去嘎嘎喳喳的响。
走上去的高度,相当于站在了小区的二楼。
那个地方没有护栏,不知道是被北风吹掉了,还是一开始就没装,虚晃的水泥台面上,摆着一趟的空花盆。
我蹲下来,抠抠那些花盆里板结到可怜的泥土,望着下面秦勉消失的那个单元门,等她出来。
天渐渐阴下来,到点了。
我都快等睡了,眼皮像压了两个秤砣,猛地惊醒,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抵着门不让秦勉出来。
我看到男人后脑勺上长着一个丑陋的瘊子,瘊子周围的一圈光秃秃的,连毛孔都没有。
这个男的竟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我又想不起来会是谁。
男人大大嘞嘞地和秦勉比划着什么,唾沫横飞。
看的出男人年纪不大,应该和我俩差不了几岁,他虽然长的急躁了些,脸上有几道油褶,但算不上皱纹。
老人的皱纹和年轻人的褶子是不一样的。
老年人皱的是最外面的一层薄薄的油皮,皱一道儿,那就有千千万万道儿拖家带口的跟着,皱出一个低配版的横断山脉来。
而年轻人的褶子,单纯是因为吃的太好、长的太快、新陈代谢太效率、油脂分泌太多,而导致的皮肤水肿松弛,或者皮肉包裹性差了点罢了,再加上那油光一烘托,更明显了,其实减减重就能减回去。
秦勉依旧没有理会他。
男人可能觉得没劲,打开了门,秦勉一个拳头招呼了上去。
完了,完了完了完。
秦勉这个傻子啊,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招惹这个大块头干什么?!
那倒霉蜘蛛也开始唱歌了,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大概是从秦勉的心房里爬出来的,我竟然也能听见了,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都怪秦勉,和她待久了,我感觉自己也要变傻了,都出现幻听了,突然,一股巨大的麻津津、冷飕飕的痛觉从脸颊和腹部传来,我被疼的眯起眼睛,视线一黑,淦,还有幻觉,气人。
我真的服了她了,力量这么悬殊,她一个人肯定打不过他啊。
一个人?
我看向眼前的花盆,感觉它们摇摇欲坠,我也要被倾倒下来。
我捧起一个,卯足了劲儿朝那个男人的脑袋,抡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