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并蒂莲》三灭相

11、【朦胧】

　　这块区域是这个城市里最古老的老城区，挤了一堆呲牙咧嘴的烂尾楼、破小区。

　　以及一些被房地产商包了下来，将旧房子砸成废墟，还没来得及开始建设新楼房的荒地。

　　荒地上的野草，冒了一批又一批，也不知道荒了多久了。

　　总之，破兮兮的城市一点生气都没有，急需一点新鲜的血液来激活。

　　但注射鲜血的方式过于急躁，哗啦撕开几道崭新的伤口，疼嘶嘶地晾在那里，任凭霉菌和荒草爬上爬下，无人在意。

　　这几年有了政府补贴的介入，才好不容易盘活了点生气。

　　城市计划里的商圈附近，有一些荒地已经开始建设了，大批大批建筑工人从省内外涌进来，开始在这里定居、工作，成了密密麻麻城市工蚁大军的渺小一员。

　　遥想十几年前的光景，那时候小破城刚从穷苦农村步入初级小城，也是有这么一波工人流，鼓鼓囊囊地充了进来。

　　这一晃，竟过去了好多年，高薪聘请来小破城的地质专家，推测出来的“富得流油矿”全是瘪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出来，盈利了没几年，挖出来的全是石头和黄土，空的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因此，小破城的工矿业发展的一塌糊涂，废了好多厂子和家属楼，这不，现在又开始发展商业、服务业了。

　　江枢带着人把×××路中学周边搜了个遍，也没有搜出什么线索来。

　　城市道路还好说，每个拐弯口、十字路口都有拍违法记录，好给司机扣分、交罚款的摄像头。

　　但是，一旦拐进了这些像城市陈年旧疾一样的破旧小区、乌黑巷口、废墟城尸，那就难说了。

　　摄像头旧的旧，废的废，坏的没人管，新的还没通电，有什么人丢这里面了，很有可能真的就无迹可寻了。

　　说难听点，和进了荒郊野外差不多。

　　真出了点什么事，全靠搜罗警察的几双眼睛，和几条不停捯饬的腿儿。

　　“那里看了吗？”

　　江枢站在一片荒地上，指着面前的几栋算得上是历史遗留问题的烂尾楼道。

　　初春的天气，没有寒冬腊月里的时候冷，但也仅仅是十度上下的水平。

　　往那空旷地儿一站，小风一吹，有时候那风会扒拉开人的头发、卷露出脆弱头皮上生长的发根，有时候悠悠地顺着人的脚踝、爬进敞开的裤脚，凉飕飕地，得给人吹得，生出一层干白色的死皮，还真有点春寒料峭的意思。

　　但再春寒料峭，在像蚁穴的小破城里来来回回窜那么十几趟，也得给蒸出一身热汗来。

　　“还没呢江组长，这就带兄弟们去看。”同行的搜查组组员小许道。

　　“嗯，走吧。”

　　江枢是个不苟言笑的干警，一年到头没什么大表情，神色淡然是他的特色，即便现在后背已经热得濡了一层湿汗，也很难让他动容。

　　“这些楼房属于哪家公司的提前查过了吗？”

　　一队人踱过杂草遍地的地表，脚下的土地坑坑洼洼，每一块凹凸不平的由土丘、土坑拼接而成的表面，都被噼里啪啦贴上去一只只的鞋底，磨的包了一层浆。

　　再加上晨露和毛毛雨的滋润，擎出来的土丘在不怎么强烈的阳光下，泛着雾蒙蒙的光。

　　小许飞快地从外套内兜里掏出巴掌大的笔记本，翻来夹着圆珠笔的那一页，效率地道：“查了查了江组长，最开始这个地方，是十几年前莱西房地产公司承包的一片建设用地，计划用来建经济房的，结果建了一半，公司不知道怎么回事资金流断了，倒闭了，就转让给了古东有限公司……”

　　“那古龙有限公司是本地一个卖茶叶的公司，包了一块山头，专门种茶树，不会搞房地产，便打算在这儿建个茶叶园区，结果这儿地妖风特多，茶树棚子建起来半个，吹趴下半个，古龙的老板就觉得这地儿风水不好，三缄其口接着倒卖，后来又倒卖给不少小公司……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从烂尾楼外的空旷地走进内部，抬眼望去，这一大块地方塞满了大大小小、胖胖瘦瘦形态各异的楼房。

　　整块园区用铺了绿色防风布的铁架墙，围为成一个三面环绕、一面开口的结构。

　　东边一块是整齐排列的灰色楼房，西边一块有一个矮矮胖胖的圆形建筑，北边是一小撮零落的棕黄色小居民楼，南边有一块巨大的坑，大概是想擓出一个地下车库，结果坑擓出来了，就直接荒在了那里，积了满满一坑的雨水，形成了一个浑浊不堪的湖泊，湖岸还生了很多歪七扭八的灰柳树。

　　整个园区就是个胡乱拼凑而成的“缝合怪”，小许第一次来，本子里记得都是打听来的各路信息，没个实际的概念，如今深入其中，说着说着，竟也被面前的“奇观”吸引住了。

　　他从右边看向左边，又从左边看向右边，忽而，视线内出现了一张人脸，正在平静地觑着自己，漆黑的眼珠，一错不错。

　　他吓得呼吸一滞。

　　“江江江组长……”

　　小许气息不稳地道，他们的江枢江组长有时候走路没声，就连喘个气都不动声色，最激烈的情绪表现，也不过微微眯起眼睛，眉心都不会皱一下的。

　　小许有时候胡思乱想，觉得这个擦着沿海地震带的小破城，要是哪一天突然地震了，把他们组长大人压在废墟底下，他这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儿，该怎么去呼救呢，简直不敢想象。

　　呸呸呸！！小许在心里扇了自己两巴掌，怒道，许啊许，你怎么不盼着点咱们江组长的好呢！

　　江枢也不知道看出小许丰富的内心活动没有，安静地看了他几眼，道：“铺垫了一大堆，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啊啊！”小许飞快地扒拉着本子，顺着自己满本子螃蟹爬的字，往后划，最后停在了一个记号上。

　　“这个园区，现在归一个叫……芙蓉园的房地产公司管了。”

　　江枢点点头，一边听，一边在园区内盘旋。

　　小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线索，只觉得他每一步都走得有凭有据，一点也没有犹豫，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那个大湖的边上。

　　大湖终究是大坑积水积出来的，小破城冬天没多少降水，如今到了春天，水流动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水平面深深地陷下去，湖岸内壁裸露出来的土看起来松松软软的，但是高出湖水几十米，他们就站在高耸的湖岸，往下看那片湖。

　　“这个地方，这么多年，政府没来收走？”江枢道。

　　“呃……我看看，啊，前几年都有外省的公司来这里搞建设，政府就没管，牡丹园收购前，和上一个公司之间，空闲了很长一段期间，政府就一纸文件，把这块地划给×××路中学了，说是再扩建一个小学部和幼儿园部，把在这块儿住的小孩的义务教育给包圆儿了，省着上个学满城跑，把学区房炒的山高，再有余下来的地儿，建个体育馆，扩个大点的操场，谁曾想，还没着手开始建，牡丹园突然跳了出来，说不给他们400万，不让动呢。”

　　江枢盯着湖水眯起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手指磨砂着嘴唇，小许也跟着看，更是不知道看哪儿，只看到一片遮遮掩掩的灰柳。

　　“哦，是吗。”过了有一会儿，江枢才接话道。

　　小许这才接着道：“然后啊，那个中学就跑到政府那儿说事，说牡丹园占着茅坑不拉屎，牡丹园也跟着去闹，说自己合同上白纸黑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来的，揣兜里还没捂热呢，怎么可能白给出去？还说政府是不是看不起他们公司给小破城带来的GDP增长啊，政府也是理亏，大概也是没想到会出这么一个乱子，左右为难，就让牡丹园和×××路中学自己内部解决去了。”

　　小许越说越别扭，要是把问题解决权交在他手里，他也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唉，江组长，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叹道，正要看向自家组长，突然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眺望湖面的人没了，只剩自己留在原地。

　　“江组长？”

　　“江组长？！”

　　小许左右看着，只有他和江枢跑到湖边，其他同组的组员被江枢安排到园区不同的地方，打探消息去了。

　　他一开始还相当的庆幸，自己竟然跟着江枢这条大腿儿干活，可有安全感了。

　　这下好了，江大腿儿是个招呼不打的飞毛腿儿，一不留神就没影儿了。

　　“江枢组长……你别吓我啊。”湖边升起的水汽有点冷，小许搓搓手，感觉手心有点出汗。

　　“喂！小许！这园区最开始的那批灰色楼房是不是有地下车库！”

　　江枢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小许猛地低头去看，并没有看到江枢本人，更怕了。

　　小许：“你你你……你是我的江组长吗？……不是水怪？”

　　江枢：“……”

　　小许：“你，你怎么不说话了？呵呵，被我识破了吧？我我我是警察！快把江组长放回来！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江枢轻轻笑道，声音从有点闭塞的湖面传上来，被四周的岸墙震荡得，听起来真有点鬼魂的空灵感。

　　小许也是胆小如鼠、一鼓作气了，道：“要不然……我就，我就跳下去，反正找了这么久了，什么垃圾堆没翻过，浑身臭得狗都嫌，正好给您老人家洗洗胃，省着吃太饱！”

　　长时间的搜寻无果，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偶尔开个玩笑儿，也挺放松精神的，江枢觉得差不多了，从那一堆柳树后探出头来。

　　“行了，许儿，办正事吧！”

　　“啊！”看见江枢没有被抓走，小许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几棵柳树贴着更靠湖水的岸壁长着，根系深深地盘踞在岸壁的泥土里，根系上的树干耐力的扭曲着，扭成一个接近直角的弧度，将一树灰扑扑的柳叶送出湖坑，去享受阳光，越靠近出坑的地方，新生的柳叶就更湛绿、鲜嫩。

　　江枢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那几棵柳树后面，在抱着树干近距离观察湖面，小许没有发现。

　　江枢踩着树干，撑着两条长腿爬了上来，小许拉了他一把。

　　小许：“呃……最开始的莱西房地产公司计划是，建一批卖一批的，那建成的楼房，应该都是带底下车库的。”

　　江枢：“嗯……那这个坑，应该也是那时候莱西挖的。”

　　小许：“就是不知道，之前的地下车库塌了没。”

　　“没。”江枢飞快的接道。

　　小许：“嗯？”

　　江枢：“这个湖，从岸顶看不到，我刚才下去，在这一堆柳树下面往里看，能看到一个洞，也不是洞，就是一个很大的豁口，连接的就是那些灰色楼房的地下车库。”

　　“牡丹园在我们城，不只买了这一个园区的地皮吧？”江枢突然道，瞄了小许一眼，小许眨巴眨巴眼睛，江枢又看向他密密麻麻爬满沙蟹字迹的笔记本。

　　小许：“哦！是的是的！牡丹园的主项目不在这个园区，是×××路中学后面隔两条马路那一块空地，那一块地上……听说，要建一个大型商业街来着……”

　　江枢：“这一建，不知道又要涌进来多少建筑工人。”

　　小许：“唉，谁说不是，我有时候就纳闷，那么多省内外的工人，远走他乡，用人公司肯定要给他们包圆衣食住啊，这附近能住人都是私家住宅，牡丹园从哪里搞来那么多的房，给他们住呢。”

　　江枢：“能远走他乡出来做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生活所迫，吃得起苦的。”

　　小许：“是啊，但是再能吃苦，也得有个暖和一点，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吧，你看这个破园区，盖起来的几栋楼，要么锁得比TM保险箱都牢，要么像个窗户玻璃都没装，这哪里能住…………”

　　江枢听着，见小许醍醐灌顶地朝他看过来。

　　江枢缓缓地朝湖坑抬抬下巴。

　　小许不可思议地道：“不会吧？”

　　噗咚——

　　一颗石头被江枢踢到了湖里。

　　从角度陡峭到接近笔直的岸上，往下看，被石头激起来的水花几乎看不见。

　　那块石头竟不像掉进去的，倒像是被污浊的大湖吸进去的，连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

　　江枢从内兜掏出手机，看了条信息，是在其他地方搜罗的组员发的，一个定位，一条语音信息。

　　【江组长，找到地下车库的入口了。】

　　江枢发了个“马上过去，五分钟”，把手揣进兜里，看向小许，道：“走吧，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