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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朦胧】 ...

  •   正常的地下室车库,进入方式有几种?

      其一,一条或笔直、或带着拐弯儿的大下坡,其二,楼房间,一个透明小房里的逼仄下行小楼梯,其三,楼房里直达地下的吊挂电梯。

      以上是正常的情况,存在于健康、正常长大的普通楼房。

      但是,如果这是一栋只建了一半,外墙涂了个好看的鲸灰色涂料,就被开发商丢弃的烂尾楼,那么深入其中、了解它的方式,必然和深入正常楼房地下室的方式大不相同。

      江枢就是从地上那个直通地下的豁口,斜着滑下去的。

      这个豁口开在地表,豁口通往地下的甬道中,有一条倾斜堆起的土,被压的实实的,像一座没有阶梯的“下行楼梯”。

      “楼梯口”用一块斑驳的废木板盖着,木板上盖着三块六边形的透水砖,被早来的组员扒拉来,堆在豁口的一旁。

      “我去,组长,这土楼梯用纯黄土垒得,都能被脚踩得邦邦硬,看样子经常有人来往啊。”小许也跟着利落地滑了下来。

      “嗯。”江枢瞄了几眼地下室的光景,眼神意味不明的忽闪了几下,顺手打了个语音,淡淡地道:“先跟他们汇合……喂,刘儿,我们搁入口这儿呢,你人嘞。”

      江组长和同组的刘姓老同志说话,喜欢操上一口本地土话。

      这带点吊儿郎当又带点泥土腥气的方言,被江枢说得好玩儿又一本正经,小许不用听接电话的人是谁,光听江枢的口音变化,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电话里的老刘道:“恁领着小许儿从入口嘞往前肘,啊不,往右拐儿!走几步就看见额们嘹!肘滴时候啊,好好瞅瞅着四周,这地儿,怪的很!和个老鼠洞是滴!”

      “行,行。”江枢应了几声,挂了电话。

      两个人就顺着右边的道儿往里走。

      地下阴冷冷的,带着点没有太阳临幸而造成的霉菌肆虐的怪味儿,起先还是有点黑的,明明没有通电,更没有灯,却感觉路的尽头,越来越亮。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有皮靴子踩在水泥地上、擦过细碎小石子的嗑嗑声。

      小许越走越不对劲,他感觉自己闻到了一股“人味儿”,一股有人生活过的味道———食物腐败的味道、汗水在棉花制品上发酵的味道、甚至还有排泄物的味道,总之,冷飕飕不近人情的感觉渐渐没有了。

      咯啦——

      小许突然听到了一阵塑料包装带被摁压而发出的脆响,但,不是他发出来的。

      小许看向身旁的江枢,江枢看向自己的脚底,江枢打开手机照明功能,照过去,依旧平静地道:“是肉松饼的包装袋,小孩子喜欢吃的。”

      接着,江枢把亮光往路的两边一划,照出两侧的光景来。

      小许发出一声惊叹,瞬时睁大了眼睛。

      “卧槽——”

      新式楼房的地下车库都是敞开式的,地下车库和地下仓储间分负二层和负一层,而像那种老式的居民楼,则要么在地上,要么在负一,但仓库和地下室清一色地都是一体式,只一个小小的房间,既要塞下私家车,又要塞下家里的各种杂七杂八的营生。

      反正在这个小破城是这样的。

      只见,江枢和小许所站处的两旁,各码了两排一个洞连着一个洞、没有卷帘门遮盖的小空间。

      这些小空间又矮又窄,内里黑森森的,不着边际,密密麻麻地挤成两排,互相对着,又同时看向江枢和小许,好像一只只来自黑暗深渊的眼睛。

      小许:“这……”

      光是闲置的半成品地下室,倒也不足为奇。

      主要是眼前的这些黑洞里,每一洞都塞满了各种人类的生活痕迹。

      几根高低错落的绣钉撑起来的七上八下的破布帘,油乎乎、泥渍渍、臭烘烘地张挂起,各种颜色的,各种图案的,各种材质的,完整的,破洞的,撕成条儿的,扯成丝儿的,应有尽有,但味道却出奇的一致。

      它们随意地遮盖起每一个洞内的光景,但也只是起到了点欲盖弥彰的效果,倒好像是某种原始部落的旗帜。

      江枢随意地掀开一个帘子进去,一个没有20平的巴掌小地儿,硬生生不知道挤下了不知道多少口人。

      一张铺在地上的大防水革,堆满了各种被子、摊子、褥子连成的大通铺,既是他们睡觉的“床”,也是丢衣服的“柜”。

      各种内裤、文胸、秋衣、裤子、外套,或整齐,或内里翻开,或翻了一半还没喘过气,尽数瘫在床褥里,连挣扎都不带挣扎的,男士的,女士的,小孩子的,都有。

      防水革没防到的地方就摞满了各种锅碗瓢盆、泡面桶、包装袋,还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有一个玩具小车在黑暗中发着一闪一闪的红光,江枢凑过去一看,原来玩具小车在充电。

      顺着它进食的黑色充电线往尽头看,竟然有一个从墙上直接怼出来的插座,中间还连着各种颜色的电线,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搞来的电。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小许道,他挑起一条男士秋衣的袖子,只有一根袖子,袖子皱巴巴的,皱纹顺着袖子的走向,平行着,中间有点发白,白色上还覆盖着一层黄色的不明物体,大概是小孩的屎垫子,要么是还没来的扔,要么就是还没来得及洗。

      其实,这里所有的物件儿都是一种要洗不洗,要扔不扔的状态。

      江枢没有说话,他离开了“洞穴”,继续往路的尽头走。

      小许跟了上去,追问道:“江组长,你说那个小姑娘真的会来这儿吗?要是真来了,她又是怎么进来的?和我们一样,走的土楼梯?但是那土楼梯……她要是第一次来,她肯定也不知道啊?”

      江枢:“这个居住点,应该就是给牡丹园干活的那些工人住的地方,这个点他们应该都在工地上干活,所以现在是空无一人,但是,如果那小姑娘真被带到这里了,这里不可能没有她人。”

      小许点点头,道:“他们不可能把女孩单独留在这里,又不可能把女孩揣到工地上去,因为怎么搞都会暴露……所以说,那小姑娘没没来过这儿?我们又跑空了?”

      说到“跑空”,小许情难自抑地破了音。

      江枢摇了摇头,道:“不一定,我倒觉得她来过。”

      小许:“为什么?”

      江枢:“玩具小车。”

      小许不明所以:“啊?”

      江枢:“首先,我掀开的那个帘子明显是有人掀开过的,真正住久了这种地方的人,对生活环境或多或少都麻木了,不会那么的小心翼翼,你发现了没有,这些帘子布都是穿在绳子上的,暴力拉帘、关帘的人,两个帘子总会拉不实,穿在绳子上的部分也会皱皱巴巴像大肠一样,但是我刚才去的那个洞,左右两面小帘子的拼接处,一点儿缝隙都没有,和一面一样,穿在绳子上的部分,一点褶都没有,很有可能是拉帘子的人的生活习惯造成的。”

      小许:“这也可能是住在洞里的人的习惯啊,毕竟人人不同,总会有另类嘛。”

      “嗯。”江枢应道。

      “虽然如此,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有一个共同点。”

      小许:“什么?”

      江枢:“一定很缺钱,烧钱的开支一定会精打细算。”

      “是……”小许表示赞同:“所以,江组长你的意思是,那个玩具小车的电……不是这里的人充的,是偷偷来这里的人充的?”

      “嗯。”

      小许:“啊?这到底什么意思?她为啥要给玩具小车充电啊?难不成是那小姑娘给玩儿没电了,然后做贼心虚……”

      小许越说越小声,毕竟就是这小姑娘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不清楚。”江枢道:“这得问问那个带她来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了。”

      “啊?”小许更不明白了:“不是,江组长,你不是说她不可能……”

      江枢:“是,确实不可能是这里的人带她来的。”

      小许:“那……江组长的意思是……带她来的另有其人?!”

      江枢点点头。

      小许:“我趣!?搞什么啊!!??”

      “哎!!江枢!!这儿呢!!”

      路的尽头传来一声粗犷的男性喊声,江枢看过去,只见,目断处的明光里,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正一边卖力地挥着手,一边朝他们快步走来。

      “是刘哥!”小许道,快乐地和刘姓硬汉迎了上去。

      “怎么样?”老刘拍了拍小许的肩膀,对江枢道。

      江枢:“确实有可疑的地方。”

      老刘没有过多评价,点了点头,道:“行,有啥一会儿再唠,恁们先过来和俺看个奇观。”

      小许好奇地道:“什么奇观?”

      “走走走走走!!去嘹就都晓得嘹!!”老刘道,快步走在前面。

      三个人啪嗒啪嗒往深处走着,挂在左右两旁各个洞穴口的破布帘子轻悠悠地浮动着,有生命一般,像极了某种穴居怪兽随着一呼一吸鼓动又抚平的腹腔。

      这个地下车库的走廊吊顶很低,感觉一伸手,一垫脚,就能摸到天花板位置上,存了经年累月的老灰儿。

      再一细想,头顶也不是一顶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天花板啊,那可是摞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水泥、钢筋、黄土在脑袋顶儿啊,想想就觉得脖子疼,头皮发紧,呼吸不畅。

      而老刘说的“前方的奇观”,却直接给这股“压抑和逼仄”开了个“天洞”,一个从地下向上看,很难去丈量的“天洞”。

      在外面不怎么温暖、也不怎么灿烂的阳光,从这个“天洞”照进来,热烈烈的,金灿灿的,被浮在空中的灰尘拆解成一条条的金色缎带,柔和地铺陈而下。

      巨大的“天洞”开在头顶,眼前是黄土截断形成的断崖,断崖的崖壁上,横生着很多勾折而上的灰柳,树干引体向上,树顶的叶片鲜绿又稚嫩,但依旧垂下万条绿丝绦。

      有一些过长的丝绦,无比温柔地滑进水层,在水下裹上了一层滑滑的水膜,泛出呼吸的小气泡。

      这水也看起来没有那么混浊了,竟也是清澈的,能看见水底沉积的淤泥,以及一些勾连错乱、大大小小的金属零件。

      小许惊呼:“这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大湖吗?从地上看,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破旧不堪的工业遗弃物而已,从地底往上看,竟和个鬼斧神工的天坑一样!”

      “是啊,抛开那些不负责任的开发商来说,确实是个奇观。”老刘叉着腰,站在湖岸道。

      江枢也抬起头,看着从“天洞”洒进来的曝白阳光,眯起了眼睛,他借着那股刺激的劲儿,合上眼皮,阳光把眼皮里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的影子,投在他的视神经上,让他看到了一面黑沉的血雾。

      他不受控制地忽而睁开眼睛。

      一个瘦瘦小小的警员大概是想叫他,结果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

      江枢看出来了,但也没多说什么,淡淡地道:“怎么了么?”

      小警员带着一次性手套,把一个折起来的纸给他看:“江组长,我在湖岸的杂草堆里找到了一张废纸,我觉得有疑点。”

      “嗯。”江枢应道,示意小警员打开看看,他好借着他的手看,一旁的小许也凑了过来。

      小许:“脑CT化验单……第三人民医院?啊?江组长,那不是个精神病医院吗?”

      江枢顺着那个化验单表头,直接看向右下角的日期:“许儿,你看这个化验单出具的日期,大概是六个小时前。”

      小许想了一会儿,感觉不太对,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扒拉着:“不对,江组长,不对啊,我问过牡丹园的工头,他们施工队今天很早就开工了,差不多到天还没怎么亮的时候,到现在最少也多于六个小时了……那这个单子……不会就是……”

      江枢:“有可能是那个带女孩来这里的人丢的。”

      “啊!”小许跳起来:“这是终于有线索了?!”

      突然,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老土腔吆喝风的电话铃响起来,一旁的老刘摸出手机,接通。

      “喂,老杜,唉,我们现在在牡丹园的荒园区呢……”

      一听到“老杜”,江枢和小许都看了过来。

      “什么?!找着了??”老刘冲江枢看过来,两个眊眼瞪的大大的,江枢平静地看回来,脸上没什么惊动,但拇指开始不断磨砂着那张化验单。

      “行行行,我们马上回去。”老刘应道,挂了电话。

      小许急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老刘:“走吧走吧,都回局里,那小姑娘回来了,自己去公安局认领的自己,说她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孩。”

      江枢和小破城的沿海平原一样,四平八稳了几千年了的大平地,突然褶出了一道细纹,他喃喃道:“怎么可能……为什么……”

      老刘招呼上组员,推着江枢往土楼梯走,道:“你杜老师父都发话了,还能有假?肘肘肘,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商量,这景儿,咱快别赖着了,容易丢魂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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