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并蒂莲》三灭相

10、【朦胧】

　　王雷其人，十八岁之前没个人样儿，仗着爸妈那优良的身高基因，十四岁刚出头，就发育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和头黑皮大狗熊一样，只要站在哪儿，就会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儿，压迫感贼强，谁见了他，都害怕得绕道儿走。

　　他不喜欢念书学习，不是因为书本枯燥，知识无用，而是觉得学校是个“好人堆”，虽然并不全是“好人”，但还是“好人”最吃香。

　　就比如前几排的学生总是能得到老师的青睐和喜爱，那些女孩子们各个桃花面、杨柳身，粉面含春，洁白的不像话。

　　就连那些男孩子们，也都生的白白嫩嫩、漂漂亮亮，更重要的一点，干干净净，和他们后面的这一片油乎乎、臭烘烘的渣滓们不一样。

　　“渣滓们”各个都身怀些除了学习外的“绝技”。

　　有的能从坐在座位上的那一刻开始，趴在桌子上，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到最后一堂课结束，下课铃一声不错地吵吵完，然后准时的苏醒，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瞪着两个木头雕得似的眼睛，揣着兜，往门外走。

　　你问他：“哥，你上哪儿去？”

　　他头也不回地走着，回你：“回家吃饭。”

　　语气平常。

　　有的以形象腌臜邋遢为乐，身上永远有一种地沟油味儿，胳肢窝里像是藏了一瓶82年的豆腐乳，简直不能开盖，一开盖那就是生//化武器，方圆几百里无人生还。

　　最绝的，数他那一头油泼面盖头饭的发型，长长的刘海扎进小小的斜缝眼里，每一根、每一绺都泛着油光，被他那热乎乎的青春脑门热蒸着，散发着油腥的奇妙味道，棕榈油都没有他一绺头发高产。

　　偏偏他还是个自信满满的人，对于自己的油头颇为喜爱，谁和他攀谈，让他高兴了，他就会给你表演一个甩头舞。

　　精准操作，控制好脖子和脑袋的连接，只舞动长长、片片的刘海，伴随着独创的私人小调儿和奇特诡异的动感舞步，短圆的手指还要打拍子，搓响指，嘿哈嘿哈，哈嘿哈嘿，好不专业。

　　而他，王雷，是个精力旺盛的熬夜冠军，最讨厌睡觉，因为睡觉意味着必须要醒。

　　而他的皮肤，则是随了自己的倒霉爹，是个纯纯的大油田，怎么洗，怎么搓，都滋滋冒油。

　　就是因为他长的凶神恶煞，不像个好人，又因为他本来就个子奇高，即便成绩中等，能排的上名，但依旧排在了最后一排。

　　一个班五十人，教室靠着厕所，没有后门，最后一排和后墙之间靠的很近，每一个人的后背都贴着墙坐。

　　有的是懒得没骨头才贴墙坐的，他们坐的四仰八叉，歪七扭八，有的则单纯是人高腿长被挤的。

　　天一热，男孩子体温高，身体容易出汗，把后墙蒸出一幢幢黑灰色的污迹。

　　他从升了初中就坐在这个位置，只有横向移动，从来没有纵向挪过窝。

　　没有人敢惹他，同班的人都叫他“大哥”，而不同班的人听见垃圾、色狼都叫他“大哥”了，就更理所当然的给他贴上了“混球”的标签。

　　混球，混球，混球，混球，混球，不光是初中，他从小就是被这么定义的。

　　虽然还会有一种细细密密的难过从心底爬上来，但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不敢和那些“好学生”交谈，他自认自己不配属于那里。

　　如果是这样，王雷下定决心，他要当一个混混界的另类，简言之，他要当一个“好混混”。

　　不知是谁把他的“威名”传到了校外，那天放学，油头小子叫住了他，斜缝着他那一对欠揍的小眼睛，道：“大哥，门外有个人找你。”

　　王雷：“谁？”

　　油头小子：“男的，大哥，有个男的找你！”

　　王雷：“男的？”

　　王雷下意识地想起自己的倒霉爹，那个唯唯诺诺、不敢正眼看人的小男人，帮员工去山顶的筛网上拧螺丝时，被高空坠落的钢板砸中，断了脊骨，当场死亡，连句话都没给他们娘俩留下。

　　“找我？”

　　王雷斜挎着包，站在学校大门口，看着眼前这个矮他一头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头上带着工地的安全帽，帽檐还碎了一个豁儿，一身工装衣裤灰扑扑的，穿着不咋好看的一双胶皮迷彩鞋。

　　“对，我找你。”男人搓着手，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他，道：“你长的真高啊，我也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嘿嘿嘿。”

　　王雷莫名觉得他很烦，不耐烦道：“找我有事？不妨直说。”

　　男人深色肃穆起来：“你们学校有个女生，她是个小女表子，你知不知道？”

　　王雷拧起眉毛，他们班女生都挺文静的，这个男的大概真把他当校霸了，以为他对自己的小天地内的小喽啰们无所不知，其实，他真想不出：“呃……谁？”

　　“唉唉唉，我给你看看。”

　　男人从工装外套内兜儿掏出手机，翻来相册给他看，王雷瞄见男人的手机相册里竟然全是各种花色的女孩子，而且全穿着附近几个学校的校服。

　　“就是这个，这个。”

　　男人把手机怼到他的眼前，动作很激动，差点没拍在王雷脸上，王雷下意识往后一仰，眯起眼睛。

　　秦棉？

　　我们班的秦棉？怎么会是她？她可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啊？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男人张望着他的神色，道：“怎么样，漂亮吧，别看她这样，人可辣了，烧的很，有两副面孔呢，你能帮我把她叫出来么？别在校门口，把她领到这个地儿，到时候，叔叔满足你一个愿望，什么游戏机、游戏充值卡，都可以。”

　　男人飞快地划开地图，指了个地儿给他看，那是个车都不愿意停的地方，没监控，没巡逻，电动车停在那儿，电瓶都会被拐走。

　　王雷胃里一阵恶心，他的倒霉爹和苦逼妈也经常拿给他买各种好玩儿的东西，来向他做承诺。

　　“雷雷啊，你好好学习，妈妈给你买那个什么游戏手杆。”

　　“雷雷啊，你好好听讲，爸爸带你去花果山玩儿。”

　　“雷雷啊，你好好听话，我——”

　　说的很多，也很诚恳，但没一句实话。

　　如果他们还要说，还要用这些所谓的“诺言”，来低成本地激励他好好用功，小时候的他也许会大喊大叫地争辩：“你们每次都说话不算数！我才不要听！我就要调皮捣蛋！回回倒数！”

　　但是，自从他的倒霉爹无故去世，他的苦逼妈以泪洗面，一夜白头，他再听到，就只当一句好听的话，不会去反驳妈妈了。

　　“好，妈，您放心，不用您带我，我以后带您去花果山，吃香的喝辣的。”

　　王雷就一个爹，一个妈，他可不敢再丢一个了。

　　就算剩下这一个，每天一看见王雷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他也得好生哄着，让她好好活着。

　　如果他今后有出息了，他还能让她快乐起来，他想，等妈妈释怀了爸爸的死亡，他也会很开心的。

　　至于眼前这个工地出大力的男人，竟然拿这种他爹妈都实现不了的“大饼”塞给他吃，他会信？信个鬼！

　　“我不需要。”王雷说。

　　“你走吧，我不需要，还有这个女的，我也不认识。”

　　“你！！”男人没想到王雷会这么想，大概还想再争取一下他，但还没等他憋出半个屁来，王雷扭头就走。

　　**

　　在此之前，王雷和秦棉没有多少交流。

　　王雷对于秦棉唯一的一点印象，就是这个女孩子总是会把自己的名字写错。

　　有时写成勤勉的“勉”，这个无可厚非，她的名字大概就是这么起的，突出一个“勤勉刻苦”嘛。

　　但是，她有时候竟然还会错写成“秦醪”，还不是勤劳的“劳”，是醪糟的“醪”。

　　王雷知道勤劳和勤勉意思差不多，但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音的字，这都会写错，这还是他们班的学委吗？

　　曾经的他也就心里疑惑了一下，没深入去细想，但经此一役，他开始默默关注起秦棉来。

　　他发现这个女孩子……好像有点……问题。

　　尤其是状态。

　　她坐的位置在王雷的斜前方，最边上的一排，往前一探就能看到。

　　这女孩有时候会两个手挡在眼前，低着头，黑色的刘海铺下来，静悄悄地，一动不动好久，书也不翻，头发丝都不带动的，下课时，身边的同学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她也不为所动，和个假人似的。

　　学累睡着了？王雷想。

　　他借着去讲台边接水的空，瞄了一眼，几次没瞄到什么，有一次他突然感觉一抹精亮的光从女孩的手指缝中打出来，吓得他一激灵。

　　秦棉没有睡觉，她是在偷偷透过指缝，默默关注着教室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但是为什么要捂着脸呢？

　　大多时候，秦棉还是比较符合“学习委员”的形象的，热情好客、爱笑活泼、乐善好施，大家都把她突然的静哑理解成“学累了”，没有去过多干扰。

　　但是听了那个男人对于秦棉的诋毁后，王雷的心里多了点莫名的感觉。

　　他觉得这个女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本着一个“好混混”的基本原则，王雷觉得自己有义务亲自去问问，要是真遇到有老男人猥亵她，他顶天立地的，还能帮她多揍几个不是么？

　　结果，王雷就追到了学校旁的旧小区，他嘴比脑子快，把老男人那一句一直环绕在他脑子里形容秦棉的浑话，不吐不快，说了出来。

　　结果，他没帮秦棉揍着老色狼，竟然和秦棉互殴了起来，还殴红了眼，到底还是秦棉狠啊，一点没有轻饶他，他都没看清那只花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直抡在他的脑袋上。

　　他输的心服口服，虽然一开始就没有输赢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