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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止川行·流光易逝 ...

  •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映辉二十年的冬天,我着了风寒,又得了一场大病。烧的浑身滚烫,迷迷糊糊,净说胡话,我吵着要回家,要见爹爹见阿娘。
      席风晚陪了我一夜,第二日下旨把我家的女眷全喊了回来,我一整开眼,母亲和几个姐姐齐齐围在榻前,见我醒了,母亲开心的要哭出来一般。
      “阿娘...姐姐...”我哭着爬起身,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几个姐姐见我哭了,也都忍不住抱着拉着我的手,靠在我身边哭了起来。
      她们短的和我已九年未见,长的已经十三年未见,记忆中曾经的小姑娘,也已经失了以前的模样。
      我不是那个能束发上树偷桃的姑娘了,我是身着华服,必须伟岸,必须矜持的宸贵妃。
      我与母亲和几位姐姐叙旧,可是宫门下钥前她们必须离开。我目送她们离去,就像第一次进宫为女官,第二次入宫为宸妃时一样,月光一样皎洁。
      当夜,席风晚处理完手头的政务,就来陪了我。看着我好一些的样子,他松了口气握住我的手:“万幸只是今天冬天太冷,往后让太医多给你开一副温补的药方吧,好好喝药。”
      “怎么天天喝药。”我不想再天天灌那些褐色的苦药,摇摇头,“让小厨房熬点滋补的汤喝喝就算了。”
      “好好好,只要你的身体好了,朕怎么都好。”席风晚哄小孩一般哄着我,他一直喜欢那么和我说话,“阿妩,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我一口答应。
      映辉二十三年春,我又有孕了。
      我身子一直不怎么样,但这几年慢慢调养也和以往无异。我的长荣十岁了,席风晚立了他为太子,他不调皮,一直是个沉稳的孩子。不用人操心,太傅对他也很满意。
      本身,席风晚不想留这个孩子,我现在的身体实在是不适合生育。他看着太医给我把脉,答案给出的却模棱两可。某日他上早朝,太医来请平安脉,我拉着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问道。
      “如实告诉本宫吧。”
      “这...娘娘...”
      “本宫的身子自己清楚,不要这个孩子本宫也活不久,没有温和的滑胎药,对人身体的伤害不比生育小,您也清楚。”我垂眸,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求您尽全力,我入宫十几载,您也算从小给我看病到大,我只希望能活的更久一些。”
      “娘娘...”太医似是有些自责,“臣定会倾尽全力保全娘娘与皇嗣!但娘娘千万要考虑好,您自从少年时那次染了风寒又过度受累,身子就已经不大好了啊...”
      “好了,我的身体我清楚,你也不容易,等陛下下朝,我会亲自和他说的。”我一直低着头,绞紧手帕。
      我心里也没底的。
      可是我也知道,我的身子真的撑不了多久了,倘若一碗药送走这个孩子,我的身子会更吃不消。可生下他,也无疑是我的催命符。
      我等在席风晚下朝回来的路上,我抬头看他,他满面春风迎着光向着我走来。
      “阿晚,”我第一次这样喊他,“阿晚,我会好好的,我也做好选择了。”
      他没有反对我,也没有训斥我,只是环住我,越抱越紧。
      “好,都听你的。”
      可是那些日子比我想的更难熬,我必须日日夜夜喝药,时刻警惕自己警惕腹中的孩子。有时候我痛的半夜睡不着,席风晚也跟着我睡眠浅,我一有动静他就醒过来,看看怎么变着法安慰我,怎么才能让我睡得舒服一点。
      他有时候也给我讲故事,讲他的见闻,讲他这些年和我一起的日子有多快乐,讲长荣学习怎么样,长风长月最近找到什么新乐子。
      映辉二十三年七月,天渐渐热了起来,我的身子也显了出来。
      席风晚念完那句“岁岁春风在故园”,我从席风晚怀里翻出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拿开他看着的诗集。我脾气经常不稳定,他从不发火,反而是天天哄着我。
      那晚我闭着眼睛养神,他又念念叨叨我们的事,说他遇到我又多开心。可是说着说着,他小心翼翼确认了我已经睡着,止不住的开始抽泣。
      “阿妩,可是我不能没有你。”
      我侧躺着,不敢翻身回去看他,他从背后环抱住我,将头抵在我后背,哭的直抽气,尽力忍着不出声,但无论如何就是止不住。
      “阿妩,我求你,求求你别走。”
      我第一次见他哭的这么难过,连太后娘娘那次,我看到时他都是已经调整好情绪了。
      可我也想活的长一点,活的再长一点,这样我就能看着我的长荣,长月长风长大,看着我的春枝月宴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看着华芷的乐章能真正名动四方,看着我的阿晚好好的。
      但我或许真的做不到了。
      十月,天渐渐凉下来,月宴和春枝围着我给孩子做小衣服。我和她们说长荣他们小时候的衣服都还能穿,可她们老是那么殷勤,惹得我总是想哭。
      春枝自从那日往后,一夜长大,她现在总之挽着高髻,涂红唇,穿绛色红黑色的衣服。月宴还是爱穿蓝色的衣裳,她一直没变,如今两人同列妃位,帮我处理宫务。
      那天长月长风不知为何突然抱住我,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抱着我就哭,我一时不知怎么了,也抱着她们哭。
      “母妃,长月不要母妃走!”
      “阿娘...阿娘!我们都不要阿娘走!”
      我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那天我抱着两个孩子,泪如雨下。
      十一月,我几乎日日睡着,我提不起精神,嗜睡衰弱,只用那些补品吊着命。我有孕八个月了,我知道自己或许熬不过这年了。
      今年的十二月格外的冷,雪下的很大,大的封山,大的宫门落锁一次再也没打开。
      我是在十二月中旬的某个夜晚发作的,彼时我浑身已使不上力,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席风晚不是第一次闯产房,这次没人敢规劝他了。
      他在我的榻前,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喊到绝望,也没能将我唤醒。
      “胡妩,我求求你,求求你别扔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他牵着我的手,“胡妩,你总说自己担不起皇后之位,我答应你,咱们不要这个孩子了,我封你为后,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我的阿妩活着。”
      “陛下...”我抬眼看着他,“阿晚,对不起。”
      我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知道婴儿的哭喊声响起,我才松下那口气。
      “阿妩,你瞧瞧...是个小公主...”
      可我没有力气再抱起我的小公主,两眼一黑便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便是席风晚守在我床前的样子。我昏睡了两天,他一直守着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我能察觉到我命数已尽,恐怕连今天都度不过去。
      “阿晚,小公主就叫长雪好不好。”
      “好...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好。”
      这个孩子虽然早产,身子却没什么大碍,除却哭声微弱一些,其余的与其他孩子无异。
      听到这个,我心里便好受许多,可我没有力气再起身,我知道自己快到尽头了。
      席风晚封我为皇后,打算在年后上元节举办册封典礼,昭告天下。但我有数,我根本撑不到那会。
      十二月下旬,距离过年还有一天。那日黄昏,我走到梳妆台前细细打扮。镜中的女子,面容姣好,可是又有几分无力,她今年二十八岁,她已经入宫十六年。
      她给自己画了一个体面的妆,簪上这辈子从不敢簪的花,静静坐在榻上,等待着她的夫君。
      她想回家。
      “陛下哥哥,阿妩想回家了。”
      “阿晚,我想回家。”
      她的夫君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反复确认,只是慢慢垂下头,第一洗当着她的面放声大哭。
      而后,他重重点点头,抱起了我,一路向外走去。
      他给我披上新做的大氅和披风,抱紧了我,一路上走的稳而慢。我的侧脸贴着我的额头,那样轻,又那么重。
      又开始下雪了。
      他不顾那些上锁的门,不顾那些侍卫的劝阻,一路带着我出了宫。胡家的近宅就在宫城,我不想坐马车再颠簸,哪怕慢,哪怕冷,我只想让他抱着我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恍惚间,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大雪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到席风晚的神情。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七月,他带我离开皇宫,去郊外捉萤火虫看月亮的那个夜晚。
      彼时万籁俱寂,我的眼中只剩下他,他的眼中有好多好多东西,星辰大海,青草蓝天。青岚云雾,万里晴空。游离回到现实,他的眼中,只有夏夜的星辰远方闪烁的萤火虫,和一个我。
      我问他:“陛下哥哥,你能带我回家吗?”
      他笑了笑,告诉我:“所有阿妩的愿望,我都会实现。”
      我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他抱住我,轻声说:“我喜欢你,愿意赔上江山喜欢你,是山止川行,永不停息。”
      其实那句誓言很轻,但对我来说,足以是这一辈子能听到的,最动人,最美好的誓言。
      真好啊,我的阿晚,一直遵守和我的约定,为我完成每个誓言。
      “阿晚...”我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抬手,抚上他的鬓角,“阿晚,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心悦你...从你第一次带着我回建章宫,从你救我出水,从你带我出宫,我就一直,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不敢说,是因为我怕,我怕你不喜欢我,你是姐姐的,我怕喜欢你是错,也怕被你喜欢是我的错,我怕姐姐难过,也怕你难过。姐姐走前一直祝福我要照顾好你,可我也没做到。”
      “我知道,你做到了...”
      “阿晚,月宴她有她的抱负,我想为她求个官职,春枝单纯,我希望她做她想做的事,我知道我无礼,但这是我能为我的朋友求来的最后恩典。”
      “我答应你。”
      我乐呵呵笑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因为我的阿晚是世上最好的人。
      纵有黄金万两,不抵阿晚一诺。
      “胡妩,你听好了。”他停下脚步,又开始止不住的抽气,“我也心悦你,我爱你,玥儿的好你我都知道,可我们都错在生活在有她的回忆里太久了,你路过我们的故事太久了...”
      “......”
      “胡妩,你不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也不是我唯一的皇后,”他很清醒,越清醒越难过,“但你记住了,你是我此生最用力爱过的人,也是我此生认定真正相伴终老的人。”
      “......”
      “所以胡妩,无论你是生是死,无论你身在何处,我都会爱你,没有期限,永远爱你,如山止川行,永不停息。”
      “阿晚。”
      我呼出一口气,彼时早已气若游丝的我,还是扯出来个笑。
      迷茫之中,我看到了晨曦微光,看到了胡家的宅子,看到那时的少年郎站在一棵桃树下,手中拿着一枝桃花对着我笑。
      “阿晚,我也爱你,山止川行,日月如梭,我都会爱你,最爱你,永远爱你。”
      “下辈子我要早点遇见你。”
      春天也快来了吧,到时候也会开满树桃花,你折一枝给我吧。
      那胡家五娘啊,最终也找到了她爱慕一生的少年郎了呀。
      这一生不算凄苦,她很满意,释怀着走完了这条漫长的雪路。
      这条路很长,太长,比她还漫长。
      「世懿皇后胡氏,自映辉八年入宫为太后内侍,映辉十二年为宸妃,生太子长荣,公主长月、长风、长雪,映辉二十三年十二月因病而逝,时年二十八岁。帝甚悲,追封其为世懿皇后,以表其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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