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先生》洛锦南

3、第 3 章

　　叶落知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哭声给吵醒的。他睁开眼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苏勉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是的，梨花带雨。苏勉的长相是属于那种秀气的，也就是传说中的男生女相，初中时期，因为他俩关系好，时常粘在一起（其实是苏勉单方面粘他），就经常被不知情的人说是他俩在早恋，其中有一个自诩为他死对头的小子还跑到他爷爷面前告状，气的老爷子当场就跑去了学校，找了班主任才发现是误会一场。
　　高中时期苏勉进入了变声期，之后声线变粗，是那种很明显的男性声音，但偏偏配上他那张脸，就显得稍微有些与众不同。比如说高中时期一次在饭堂里，有个女生拦住他俩，羞羞答答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上面还画了一颗心，一看就是情书，结果她还没送过来，苏勉先来了一句“卧槽”，然后那女生脸色一白，将递信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完了还跟他们解释说，她只是扔个垃圾，就跑了。
　　事后苏勉还问他，那女生为什么跑了，叶落知想了想，反问苏勉说，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看见他心目中的女神站在大街上表演“河东狮吼”，他会怎么做，苏勉愣了一下，显然是在想象那个场面，之后他脸色一白说，跑。
　　所以叶落知想，他从小到大很少收到女生的表白，是不是也要归功于苏勉，因为他觉得当初那女生的情书，是要送给自己的。
　　现在，苏勉看见叶落知醒了，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哽咽道：“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比往年迟醒了快要三个小时，我都以为你……你若醒的再迟一点，我报警电话都要打出去了，你看。”
　　苏勉一边抽了张纸擤鼻涕，一边把手机递了过来，拨号的页面上还显示着报警号码。
　　叶落知觉得，苏勉现在这个样子，距离“猛男落泪”就差了一张脸。他下了床，拍了拍苏勉的肩膀，然后走到一边倒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整理思绪，所以他并没有死，而是又活了过来，不但活了过来，还被送回了酒店。但他清楚的记得淮霖跟他说过，他已经死了，他也知道离魂症发作后跟死亡的区别，前者是属于活死人，后者是可以直接入土的那种。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应该跟那个吓死他的“鬼”有关。
　　他喝完水后，下意识的摸了摸喉结，其实这会儿喉咙已经不难受了，他回头问苏勉：“谁送我回来的？”
　　苏勉愣了一秒，反问他：“你不是一直在酒店吗？”见叶落知皱眉，他想了一会儿开口：“你说的是你魂魄吗？那我就不清楚了，再说我一介凡人，就算来了也看不见啊。”
　　叶落知没说话，他找到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嗯，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如果他没有记错，今天他们有两节课，一节在上午，一节在下午三点。他调出课程表，对苏勉晃了晃手机问：“你请假了吗？”
　　苏勉又愣了一下，随即爆粗口道：“卧槽！忘了！”
　　叶落知并不意外，他收起手机，招呼苏勉：“走吧。”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眉头一皱，停了脚步，苏勉跟在后面问他：“怎么了？不舒服还是忘东西了？”
　　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他只不过心跳又加速了而已。
　　学校离这里并不远，所以叶落知跟苏勉并没急着回学校，而是先去吃了饭。回到宿舍，里面只有张肆水在打游戏，他很专注，叶落知跟苏勉进了宿舍都没有惊动到他，直到苏勉在整理书桌的时候，水杯掉到了地上，他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们：“你们回来了，上午的课你们没去，许川帮你们答了到。”
　　苏勉一听这话喜了，扔了手中的书就扑了过去：“不愧是好哥们，老师没有发现吗？”张肆水被他搂着脖子很难受，示意他松手，等苏勉松开手之后，他才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鼠标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游戏当中。
　　许川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了下午上课，那堂课在大教室上，他趁着老师没注意问叶落知他俩昨晚干什么去了，今天下午才回来，还旷课了。不过叶落知还没说话，他先被坐他旁边的苏勉给搂着脖子拉过去了。苏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他昨日那番不知是爷爷还是奶奶嗜酒，连祭奠也要去酒吧的胡扯，接着那个胡扯又给唯物主义者的许川同学编了一个关于少年畏鬼却为了尽孝而勇闯酒吧的鬼故事。叶落知自始至终没插过一句话，只在苏勉提到鬼的时候，眯了眯眼。
　　许川是聪明的，在苏勉把他拉过去的瞬间他就明白他问的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所以他才能静静的听完苏勉不着边的胡扯，然后还能问出“进酒吧跟你畏鬼有什么关系？”的问题。
　　苏勉很认真的跟他强调：“这是一个鬼故事！”
　　下午去食堂的路上，叶落知问他们：“周六有什么安排吗？”
　　张肆水：“我要去电子城。”
　　许川：“我一个学长马上要实习了，他要去人才市场，叫我跟过去看看。”
　　叶落知把目光看向了苏勉，苏勉碰到那目光，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他没有回答，反而先问叶落知：“你要干嘛？”叶落知丢给他三个字：“去鬼屋。”
　　是的，叶落知觉得他碰见的那“鬼”不对劲，那天看他那个装扮，不是有特殊癖好就是鬼屋的工作人员，但他直觉是后者。
　　周六，叶落知是一个人去的游乐场，至于苏勉为什么没来，因为他怕鬼，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叶落知还问苏勉：“既然你怕鬼，为什么每年那天还要守着我？”他记得苏勉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你是我兄弟，我怕谁也不会怕自家兄弟。”
　　当然，怕鬼这种事，苏勉是肯定不会直说的，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去鬼屋？怎么突然想去鬼屋了？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从没去过鬼屋，鬼什么的也只在电视上看过，”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忘了在十分钟前的课堂上，他跟许川掰扯说他昨夜看见他爷爷还是奶奶的鬼魂是如何如何的，大家也不拆穿他，听他继续说，“我是很想跟你去的，不过知儿啊，昨天有个小学妹来找我说她要准备英语六级考试，想要我帮她辅导辅导，你看我这光棍当了二十几年了，好不容易有小桃花飘过来，我也不好不接是不是？”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叶落知对此只拍着他的肩说了一句：“接，必须接，而且，接的时候记得轻点。”
　　游乐场还是之前那个游乐场，他顺着指示图来到鬼屋面前，那里除了他一个游客都没有。他并没有急着买票，而是先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跟那晚自己记忆里的做了一个对比。他记得，从这儿绕过去，是鬼屋的，姑且称之为后台吧。
　　跟着记忆过去，他果然看到了一个门，不过就在他要开门进去的时候，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施主还请留步。”
　　施主？和尚？叶落知转身的时候，就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那人身上一袭僧侣布衣，外罩一件咖啡色披风，只不过有些破破烂烂的，拿珠串的手，指节残缺不全，脸倒是看不清楚，因为被兜帽盖的严严实实的。
　　“施主，此地禁止入内，还请原路返回。”
　　既然不让进，叶落知自然不会再进，他重新回到鬼屋面前，发现那个“鬼和尚”已经站在了一边售票的地方，叶落知想了想，过去买了一张票。
　　那“鬼和尚”把票递给他之后，双手合十，微弯着腰对他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叶落知刚进了鬼屋入口就被一阵冷风吹了个满面，他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然后绕过那个一米之外直对着他嗡嗡作响的大风扇，往前走去。不过他在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着那个依旧直对着自己的风扇，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吹乱了，额前有一缕直接挡在了他的眼睛前，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把头发拨开，往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那风扇跟着往前挪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然后走到那风扇跟前，但不管他怎么转，那风扇脑袋都始终对着他。
　　他拿手挡了一下眼睛，随后又伸出去放在了那风扇的顶端，用打着商量的口吻道：“你跟着我可以，但能不能别吹了，你把我发型都吹乱了，我昨天刚弄的头发，挺贵的。”这话就颇有些苏勉的味道了。
　　操控室里的“鬼和尚”：“……”
　　他无声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用手上完整的手指在桌上“笃笃”敲了两下，然后屏幕中叶落知面前的风扇就慢慢停止了转动。叶落知见状，拿手拍了拍那风扇，道了句“真乖”，就一边理着头发一边往前边走去。
　　那风扇挺听话的，叶落知跟它说可以跟着，它就真的跟着了，直到叶落知找到一扇门，推门进去，它才放弃。门里面是一个小庙堂，庙堂上供着一尊观音，每次叶落知看过去观音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或哭或笑，或愁或怒，它面前还燃着香，只不过香火闻着却是浓浓的血腥味道。穿过庙堂，推开第二扇门，里面是一个灵堂，棺材摆在正中间，棺盖还时不时的在颤动，白色的魂幡无风自动着，头顶的灯笼时明时暗。第三扇门是一个儿童房，里面玩具丢的满地都是，手摇床上躺着穿着花裙子的洋娃娃，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床头柜上摆着一台录音机，放着断断续续的童谣，有液体从儿童床下面漫延出来，叶落知一个不小心，踩了进去。
　　他看着地上那些粘腻的液体，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红色，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轻微晕血的毛病，重复的梦做了十几年，每次在他心情压抑难过的时候，满目都是血红的颜色，他不喜欢实属正常。
　　好在这房间灯光比较暗，他转身离开那块地方，去寻找下一扇门。房间一个角落里有个衣柜，旁边还有一个书架，他盯着那衣柜看了半晌，然后移了视线走到了书架面前，书架上有一层灰，上面零星摆放着几本儿童刊物，封面上还有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叶落知将整个书架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最上层的一本书上。因为是儿童书柜，所以并不高，他先从口袋中拿出纸巾来，抽了一张垫在手上，然后再去拿那本书。书被拿下来的时候，带起一片灰尘，同时，那书架突然传出一声响，随即往旁边挪去，露出一扇门来。叶落知往后退了退，等灰尘稍落，才放下那本书去推门。在临走时他瞥了一眼上面的封面，上面印有“养生”二字。
　　最后这道门有些出于叶落知的意料，因为看它的布置，完全跟鬼屋没有任何联系，若说非要有关系的话，可能就属衣架上挂着的一顶假发了。客厅，卧室，书房，厨房，转了一圈之后，叶落知又回到了客厅。客厅茶几上有一个鱼缸，里面养了一只乌龟，它正趴在一块假石上眯着眼，似是察觉到有人造访，它睁开眼，看了一眼叶落知，然后又懒懒的眯上了。
　　叶落知可以确定，这里是有人住的，或许是鬼屋的工作人员，又或许是别的，他就这样闯进来，似是不好。在离开前，他看着客厅的地板，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因为他之前踩到过儿童房里的不明液体，所以现在，客厅里有几串特别明显的红色脚印。
　　他记得他刚才在看的时候，有个卫生间里有拖把。不过他并不打算动手，他去书房，找了纸笔，留了几句话：无心闯入，弄脏地板，深感抱歉，特借纸笔一用，留言以表歉意。
　　再次来到门口，在手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忽的眉头一皱，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到了心口，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自那晚之后，他的心跳就时常出现问题，他觉得他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去一趟医院。
　　关门出去后，他没看见在书房里，他写的那张便条突然飘到了空中，然后消失不见。
　　重新回到儿童房，叶落知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里面没有衣服，只有一扇门，他推开那扇门，里面是一个通道，走到通道尽头，依然是一扇门，推开门，有阳光照进来，外面是游乐场，原来这个是出口。
　　来到鬼屋面前，售票处依然是那个“鬼和尚”，他见叶落知出来，对着他微微行了个礼。叶落知没走，而是走到了那“鬼和尚”的面前，道：“您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吗？”和尚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他们人呢？我自始至终好像就只见了您一人。”
　　那和尚瞧了叶落知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又道了句“阿弥陀佛”。
　　其实今天这鬼屋确实只他一个人，游乐场的游客本来就少，鬼屋这边更是鲜少有人来，所以他们集体打了个商量，每人值一天班，这样轮换着来。今天轮到和尚值班，然后他遇到了他近半个月以来，值班期间的第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很特别，胆大不说，还闯进了先生的住房。他方才已经传了信过去，照理说已经到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露面。
　　那又为什么说闯了先生的住房就是特别的呢，因为先生是幽冥人人敬畏的鬼先生，住房是设了禁制的，除了鬼先生本人，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住房，所以叶落知是特别的。
　　既然说到了鬼先生，那便简单介绍一下，鬼先生的来历，无人得知，因为他在幽冥已经待了不知多少岁月了，十殿阎君换了几轮，孟婆无常退了几代，而他依旧存在。如今那些想查他来历的人，已经无从查起了。虽然他一直待在幽冥，但却并不隶属于幽冥，他在幽冥的地位，只相当于一个客卿，幽冥高层见了却都要客客气气的唤一声“鬼先生”。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和尚也不清楚，因为他初到幽冥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已经这么叫他了。鬼先生有三个手下，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助理来羌，还有一个叫阿年。
　　之前淮霖说的调来了一位大人，只是个官方说法，其实是鬼先生在之前的地方不想待了，想重新换一个地方罢了，而这个鬼屋，算是他们新的落脚点，白天休息偶尔赚点钱，晚上办公。所以叶落知在里面碰到的那些，其实也是他们的住房。庙堂是和尚的，灵堂是来羌的，儿童房是阿年的，是的，阿年是个看起来只有六岁的孩子，女孩子。
　　叶落知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来鬼屋一是来找那晚那个“鬼”的，二是为了验证，自己会不会再被鬼屋里的鬼吓死，因为他自知他是个胆大的，可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被那“鬼”给吓死，可偏偏，他进了鬼屋，除了里面的布置诡异一点，阴风冷一点，气氛恐怖一点，竟看不到半个鬼影出没。
　　他见和尚除了会说“阿弥陀佛”，其他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只得作罢，想着这里距离学校也不是特别远，等没课的时候再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