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先生》洛锦南

2、第 2 章

　　他随手将垃圾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又开了一罐，灌了一口说：“苏勉，你今晚别留下来了。”
　　叶落知声音很平静，可苏勉听完却立即红了眼眶，他知道叶落知是什么意思，叶落知怕自己这次离魂症发作会永远醒不过来，他怕他死在这里会连累到他。苏勉看了叶落知一眼，然后起身进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伴着水流声一起从洗手间传了出来：“我不会走的，要走也是两个人一起。”
　　这个结果是叶落知早就料到的，因为他压根就没指望苏勉能自己离开，所以他看了一眼洗手间的门，然后喝了一口手里的酒，看看觉得差不多了，从兜里掏出一片药丢了进去，晃了晃。
　　苏勉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眼尾还是红的，等他坐下，叶落知将手里的酒递了过去，自己又开了一罐，“我就随口一说，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收尸呢，哪能真让你走了。”苏勉知道叶落知是在安慰他，他一句话没说，将叶落知递给他的酒一口喝干，完了瞪着叶落知：“什么收尸不收尸的，我跟你说知儿，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一定就要栽在今天，这说不定就是件好事呢，从今天起，你这什么鬼的离魂症就好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灌着酒，完了觉得不够，又去拿，结果发现已经没了，叶落知手里的是最后一罐了，“来，给我，你还是别喝的好，万一喝醉了，魂魄找不回来，我没办法跟你爷爷交待。”
　　叶落知也不说话，就只看着苏勉一边喝一边絮叨，最后声音渐渐变小，在彻底昏睡前，叶落知还听见他低低的说：“知儿，你一定会好好的。”
　　把苏勉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叶落知出了房间，到前台叮嘱了几句，然后就出了酒店。
　　给苏勉下的安眠药足够他一觉睡到天亮了，叶落知看着面前的街道，选了一个方向就往前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要去什么地方，又应该去什么地方。
　　叶落知觉得自己并不会死，这是他的直觉，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好是坏，就只是这一个梦，就直接打破了他这十几年的安定，离魂症今天要是没发作，不一定以后也不发作。苏勉为他做了很多，他第一次离魂症发作时给苏勉留下过阴影，尽管之后的每一次苏勉都会坚定的陪在他身边，可每次他醒来，看到的都是他发红的眼眶以及他拍着他肩膀说：“你可算醒了，我都快担心死了”的颤音。
　　守着一个很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的人，那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叶落知觉得，他没必要再把苏勉拖进自己未知的未来里了。
　　在漫无目的走的过程中，叶落知看到了一家医院，他站在医院门口，想着要是实在没地方去的话，要不直接去停尸间吧，万一死了，还能省去一些麻烦，可那样的话还需要写个纸条之类的，标明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就让苏勉来认尸，让他把自己领回去，不过那小子估计会被吓到。
　　想了半天，叶落知还是放弃了，停尸间莫名其妙多一具尸体肯定是要调监控的，让他能悄无声息的避开监控，抱歉他还没那个能力，到时候查到他是自己进的停尸间，还死在里面，怕是要成为当地的头条了，死后还要被人议论，这会让他的魂魄受到影响，进而影响他投胎，这是他爷爷说的。
　　经过医院后，再往前走，叶落知遇到一个游乐场，这个游乐场他知道，只是从没进去过，因为有传闻说这个游乐场以前出过事故，死过人，所以每次经过这里，他舍友都会把他快速的拉走，说是这里不吉利。因为这个，这游乐场平日里都没什么人。
　　叶落知走到大门口，看到门口上挂了锁。他想了想，往两边看了看，然后顺着一面墙边走边看，他想找个矮一点的地方翻进去。距离大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树，叶落知往前跑了几步借力攀了上去，刚好能够到墙头。不过就在他往下跳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导致他直接两眼一黑从墙头上掉了下去。出了什么意外呢？这个意外就是叶落知看到墙头下面有一张脸，那张脸眼窝是青紫的，一张血红的大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里面还有一条长长的舌头吊出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叶落知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个小屋子里了，那小屋并不是普通的小屋，那是地府的阴差办公的地方，又叫阴办。叶落知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每次离魂症发作后都会来这个地方，当然，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负责的阴差，阴办也不一样。看样子，他的离魂症在他翻墙的时候发作了，来的可真是时候，那墙也挺高的，但愿他落地的时候不是脸先着地。
　　叶落知看了看周围，他已经大三了，所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这地方的阴办，只不过这次这里的布置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阴办处一般会放很多魂瓶，里面装着亡者的魂魄，那些魂魄有魂光，会将阴办照的亮如白昼，而这次，这里似乎暗了很多。叶落知观察了一下，发现阴办之所以这么暗，是因为有一部分魂瓶被人用布遮住了。
　　“别动！”就在他伸手想要揭开看一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回头，见是一位身穿职业西装的女子，叶落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现在，她正一脸紧张的盯着他。
　　这女子叫淮霖，是当地阴办的负责人，她见着叶落知将要掀开那些遮挡布的手放下来，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过来。她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个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响。
　　淮霖过来，显然有些不放心，她检查了一下叶落知面前的魂瓶，见没什么异样，这才转身面对叶落知，露出一点淡淡的笑，道：“最近调过来一位大人，他对光敏感。”这也算是对她刚才的行为作出的解释。
　　能让淮霖紧张成这样，那位大人定是位厉害的人物，叶落知这样想。
　　跟着淮霖出了屋子，外面是一片连廊，走到尽头，那里有一扇门，进去之后，是一个跟刚才布局差不多的屋子，只不过里面没有魂瓶。
　　里面还有几个人，哦不，这会儿应该叫做魂，正等在那里，脸上个个带了不安或惶恐或急躁，这会儿见淮霖进来，都围了上来，叶落知见状，退开了几步，然后找了一个地方双手插兜斜靠着，同样是鬼魂，可他那一脸漠然平静的模样，倒有一种他是上层来视察工作的，至少淮霖第一次见叶落知就是这么想的。
　　身为阴差，淮霖一天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鬼魂，有些甚至前一秒还见过，后一秒就不记得他是谁了，但叶落知不一样，淮霖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记住了他，除了他身上那种波澜不惊的态度，还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吸引着她。
　　淮霖在这处阴办主要负责离魂的事宜，所有因各种意外离魂的人都归她管，叶落知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所以也是最后一个办手续的。所谓手续就是登记自己的信息，离魂原因，然后由淮霖进行归档，传到幽冥司，那边会根据生死簿进行核审，在确定确实是离魂而不是死亡时，再由淮霖将他们带回去进行还魂。
　　虽然淮霖对叶落知这样的常客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会进行惯例的询问。
　　“姓名？”
　　“叶落知。”
　　“年龄？”
　　“21。”
　　“离魂原因？”
　　“离魂症。”
　　“离魂时间？”
　　“农历七月十五，晚上十一点左右。”
　　叶落知又报了一下他所在的大学，然后淮霖面前的虚拟电脑上就出现了叶落知的离魂信息。幽倩看着面前那一大页的信息，微微呼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整理归档，纵然她已经是第三次面对这样的信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因为其他人的离魂信息打开常见的就只有短短一行，她做阴差也差不多快百年了，见过的离魂信息最多的也就三行，唯有叶落知，这离魂信息不止三行不说，一页不够还有翻页的，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就记住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等待幽冥司那边审核的间隙，淮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他的脸色很淡漠，偶尔还会皱一下眉，但抬头不经意间对视的时候，他会露出一抹笑来，这样一看，他之前的那种淡漠就仿佛是她的错觉。
　　等待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叶落知觉得这样站着有些累，便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阴办的东西几乎都是特制的，很多东西对魂魄都不受限。他坐下之后，一手横着搭在腿上，一手摸着自己的喉结，然后目光盯着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淮霖看着叶落知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自己的喉结，或许他本人不知道，他这不经意的动作再加上他本人的气质，带着一种诱人的蛊惑。她移开视线，专心看着自己面前的虚拟电脑，想，这次的审核怎么这么慢。
　　叶落知不知道淮霖所想，他摸自己的喉结，只是因为喉咙有些难受，每次离魂症发作之后他喉咙都会难受，所以久而久之，即使他喉咙不难受，也养成了摸喉结的习惯。
　　“叮”一声，幽冥司那边的消息过来了。叶落知站起身，走到淮霖面前，却碰上了淮霖有些错愕的目光。
　　“怎么了？”他问，他觉得，这消息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淮霖毕竟是一名阴差，她的错愕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随后一脸平静的回答：“幽冥司那边经核审，发现你的离魂信息不符，你并不是离魂，而是已经死亡。”
　　叶落知闻言，除了轻微的皱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过了片刻，他问淮霖：“死亡原因？”
　　淮霖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回答：“被吓死的。”这一次，她清楚的看见叶落知眼中明显的错愕，以及皱的厉害的眉宇。
　　吓死？被谁吓死？叶落知一下就想到之前在墙头看到的那个不知是鬼还是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操！叶落知在这一刻有些烦躁，他想骂人。他试想过各种会发生的意外，但从没想过自己在翻墙的时候会被吓死。这要是被苏勉那小子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叶落知压下自己的烦躁，又问了一个问题，“所以我是死了？”淮霖点了点头，然后她又补充道：“一会儿会有其他的阴差过来，带你回幽冥司。”叶落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一语不发。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但淮霖却觉得这过程有些许的难熬。她重新整理着叶落知的离魂信息，哦不，这会儿应该是死亡信息，想着，那样冗长的页面，她怕是之后都很难再见到了。这样想着，她又看向坐在一边的叶落知，那人依旧一只手摸着喉结，头低垂着，面前的碎发遮着眼睑，留下的阴影似是要与墙角的黑暗融在一起。从刚才的观察来看，淮霖大胆猜测，这个男生似乎并不惧怕死亡，但却有些介意死亡原因，被吓死……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她犹豫了一下开口，见男生抬头看过来，表情有些不明所以，她又解释：“比如向你的家人或你挂念的人留一些话之类的。”
　　叶落知闻言想了想，先问了一个问题：“您帮忙转达？”见后者点了点头，他才道：“我有个发小叫苏勉，我想让你帮忙转告他，让他在我下葬之后到头七之前那段时间里，别在我坟前说话，哭一哭倒是可以，另外，让他告诉老爷子，别再迷信了，迷信也是有保质期的，他孙子就是因为迷信过了保质期，才没了的。”
　　淮霖：“……”
　　“对了，再问你一个问题，我在投胎之前，魂魄是不是也会被装在魂瓶里，搁之前那个屋子里？”
　　淮霖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转折点，愣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她以为叶落知是担心自己投胎的问题，多解释了一下：“你被带去幽冥司之后，那边会对你的生平做一个判定，然后决定你的投胎性质跟时间，在没到时间之前，你的魂魄会被放到魂瓶中进行涤荡沉静，不过你放心，一般来说除了那些极凶极恶之人，一般的魂魄都不会在魂瓶里呆太久的。”
　　叶落知点了点头，继续问：“你们新调来那个大人好说话吗？”
　　淮霖觉得自己的思维又跟不上了：“传闻说那位大人是个性子清冷的，但对手下还是极好的，怎么？”
　　“唔，就是想劳烦您跟他说说，让他别在我的魂瓶上盖东西，我怕闷。”
　　淮霖：“……”
　　她觉得，今日的叶落知又重新刷新了她对他的认知，她很想对那个说完之后又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生说一句：“这个你不用担心，因为魂魄一旦进了魂瓶，意识就会消失，所以你也不会感觉到闷。”
　　当然这话她没说出口，因为她看见原本靠着椅背的男生突然坐直了身体，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眉头紧锁，似是不舒服。淮霖起身走到他身边，想要替他查看一下，但没能成功，因为有人来了。
　　叶落知因为不舒服，所以没注意到，但淮霖身为一名阴差，在人来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幽冥司那边的人到了。她打开门，门外确实站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是幽冥司那边的。
　　来人开门见山：“淮霖？”
　　淮霖点了点头，那人继续道：“你好，我是来羌，鬼先生的助理，鬼先生方才在外出的时候因一些原因吓死了一个人，那人在生死簿上显示阳寿未尽，必须尽快将那人的魂魄送回去，而鬼先生也已经同幽冥司那边通传过了，这是他的失误，事后他会自行领罚。现在，我需要将那魂魄带走，他必须在规定时间里回去，鬼先生已经在等着了。”那人说完之后，还拿出鬼先生的信物给淮霖看。
　　淮霖自然认得那信物，因为她在前不久才见过，只不过那次是通知她有位大人要调过来。
　　被吓死的人，那人无疑说的就是叶落知了。她走到叶落知身边，先问了一下他是否有碍，见他摇头，她这才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示意他跟着来羌走。
　　其实叶落知对于淮霖说的话很多都没有听清，因为他现在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跟敲鼓似的。他就只依稀听见淮霖问他有没有事，然后什么吓死，跟着人走之类的，他只当是幽冥司那边的人来了。
　　出门见到来羌，对方冲他点了点头，他点头还礼，跟在后面往前走的时候，他想着，他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位懂礼的阴差。他在年少时曾见到过一位跟他情况差不多的人，只不过那人运气很差，来接他的阴差不但傲慢无礼还脾气暴躁，那人因为害怕说了一句不怎么好的话，结果挨了那阴差三魂鞭，直抽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魂魄的颜色都白了一个调。
　　来羌带着叶落知七转八拐的，直转的叶落知快分不清东南西北时，他们终于走出了阴办。
　　叶落知趁此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四周的建筑跟环境，特别像……游乐场？
　　直到来羌带着他一路走到一个鬼屋面前，他才确定了，这确实是个游乐场，就是他翻墙摔进来的那个游乐场。来羌并没有带他进去鬼屋，而是带他绕过去，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进了房间之后，叶落知看到里面有很多服装，青面獠牙的面具以及一些奇奇乖乖的东西，叶落知猜想，这应该算是个小型仓库。
　　绕过那些道具，叶落知看到了一张床，以及床上的自己。
　　他走过去，对着床上的自己端详了一阵，随即摸着心口低语道：“还好没摔破相。”
　　“你该回去了。”
　　旁边突然传出一道低沉声音的同时，他忽然往旁边退了几步，然后偏头看向一边的鬼“道具”，事实上那是个人，因为他刚才在端详“自己”的时候是靠着那“道具”的，他之所以退开是因为胳膊不小心碰到了那“道具”身上，是热的，有温度的。
　　他看着那“鬼”，青紫色的眼窝，散乱的长发，几乎咧到耳根的红色嘴巴，长长的舌头以及那黑漆漆的眼睛。
　　这不是把他吓死的那个“鬼”吗？叶落知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又快了几个节奏，以至于他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没听见，但那“鬼”听见了，他听见叶落知在看见他后说了一句：“你长的也就那样，我怎么就被你吓死了呢？”
　　然后那“鬼”拖着自己的长舌头，极快的来到叶落知身边，拉着他的手就往床上一甩，叶落知只觉得一阵阴风袭来，然后他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