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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拒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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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放手。”娄长明道。
那人轻笑两声,气息喷洒在娄长明的手背上,一片酥痒。
娄长明心里犯恶心,在那人松开手的同时抽回了手掌,满脸的阴沉。
“这位兄弟此去何地?”那人坐起了身,说话时语调里满是笑意,隔着一道面具声音被闷在里头。
娄长明提着嘴角,似笑非笑:“此船只走潭州和东陵,兄台明知故问?”
他笑:“是我糊涂了。”
帘幕外,掌船摇浆的阿公正在哼歌,唱得是当地的特色歌谣,一曲悠远绵长,于此同行的另一只船上的小老头也跟着唱和,两道声线交叠,河谷中回旋不绝。
帘幕内,气氛低得可怕,比那遥远北方的冰河气温还低。
娄长明问:“不知这位兄台去往东陵做什么?”
那人手上转着一把纸扇,手腕一转,纸扇展开来,赫然一个‘坐观全局’映入眼帘。他道:“游玩。”
“据我所知,东陵两岸都是山川,偶有几条河流入海,是商人走船运货的第一选择地,并不适合观景。”娄长明抱着胳膊后仰。
“这游玩并不一定非得是欣赏美景和品尝美食,也可以是观人间客、品人间情。”他边摇扇边说,偶有几许风扫过发尾。
听他这么说,娄长明倒是有了几分兴趣,明光微闪:“兄台是行走江湖的游者了?”
“算是。”他道,“不过就是一个喜欢浪费光阴的浪荡公子罢了。”
娄长明肯定:“的确是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兄台?”
娄长明鲜少主动询问他人姓名,天下没几个人入得了他的眼,对方寥寥几句就让他来了兴趣,这种情况是少有的。
那人两掌一合,收了纸扇,面具下的眼瞳黑如点漆,让人猜不透这双眼的深处到底藏了些什么。
他道:“明月登高楼,卞明楼。”
娄长明学着他,道:“暗夜长明,娄长明。”
“好名字。”卞明楼抻了个腰身,起身挑开帘幕走了出去。
娄长明跟着他一同走出去,视线顿时开拓明亮起来,船已彻底离岸,远离了喧哗,天地间都是静谧的,只有浆拨开水面时的潺潺声,以及低空中几只盘旋低飞的鸟儿鸣叫。
卞明楼负手站在船尾,不知在眺望什么。
“你在看什么?”娄长明问。
“望天地,望时间。”他说。
娄长明‘呲’一声,心道,装什么呢。
“望到了吗?”他问。
“望不到。”卞明楼声音清淡,“天地辽阔,时间无形。”
有病。
“哦。”
卞明楼回眸,他问:“娄公子对我这样的人做出的事和说出的话应当是嗤之以鼻的。”
“对。”娄长明直说。
卞明楼似乎也没想到娄长明说话半分拐弯抹角都没有,不免惊讶,他笑笑:“娄公子豪爽,是个坦荡的侠士,若是能交到娄公子这样的朋友应当是幸福的。”
娄长明不答,心想,这世间的游者不会都是这副模样吧?说话就说话,非得装什么雅客。
他脑袋瞥向一边,正巧看见对船的苻驹和钮子二人坐在船尾巴,两人一同支着脑袋望向这,眼里的好奇心都快漫了出去。
“娄公子非一般人士,若是有兴趣可以来在下的家中做客,我那里可是奇珍异宝繁多。”卞明楼主动邀请。
娄长明睨他一眼,不领情:“不了,没兴趣。”
“娄公子难道不好奇一些过往之事吗?”
娄长明顿了顿,他视线在卞明楼身上来回扫视一番,这人穿着打扮皆是富贵品,家中不缺钱两,的确像是有钱人家中出跑浪迹天涯的公子,可这人的身上缺少一种嚣张恣意,倒是散发着历经千帆后的沧桑。
“你,”娄长明觉得,眼前的这人不然就是毫无心急的公子,不然就是擅于隐藏的高人,他更倾向于后者,于是他拔了剑对准卞明楼,“是谁?”
隔壁船的苻驹和钮子几乎是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吓得摇船的小老头差点丢了手中的浆。
阿公惊呼:“这位公子做什么哟?我这小破船可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卞明楼一派镇定,他缓缓转过身来,因为戴了面具而看不清表情,让人难以猜到他现在的心情如何。
只见卞明楼伸手摸进自己的衣中,拿出了一副全白面具,半点色彩都没有,只简单戳了两个眼睛的洞。
他递过来:“在下雁山市场的主人,公子若是想找我,带着这副面具来即可,没人敢拦你。”
娄长明垂眼看着他递来的面具没动。
雁山市场,据说是世间最大的交易场所,人、鬼、神、天宫、地使和勼都可以进入,在那里大家可以自由交换物品,只不过在那里银子是最不招人稀罕的东西,人们只讲究‘换’,不讲究‘买’。
从来都没人知道那里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既然能造出这样一个场所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良久,娄长明说:“太丑了。”
话毕,他挑开了面具,空中几个翻转后,‘噗通’一声落入的河中,不过很快就漂浮了上来。
苻驹和钮子纵观局面,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大公子,那位戴面具的公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娄公子为何又和他针锋相对?”
“娄公子性情多变,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
那头的两人拿他们做讨论,这头的人一概不知。
娄长明的剑仍未收回来,敌意不减,眼底早没了刚刚的那点好意,他本以为对方当真只是一介天地游客,却不料是早就等候在此,不怀好意。
“我管你是哪座山头的主人,少拿你那做惯了的威风指使我些什么,我可没有随便听命于人的毛病。”娄长明道。
卞明楼跳下船尾,往前走了几步,胸膛离回雪袖剑尖不过半寸。
他笑着拍拍手,两指夹着剑刃往右侧挪开了半分,道:“你这人倒是真的不乖。”
娄长明狡黠一笑:“乖这个词按在我身上太过别扭,想要让我听话,除非你把我揍得起不来身。”
话音落地,他手肘向后拉扯,回雪袖从卞明楼的指间收回,他半蹲下身,挥剑去打人下盘,卞明楼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要来得快,他脚尖轻点船身,轻松躲过了这一剑。
娄长明跃身踩上船篷,顺手捞了一捧河中水,他转身,甩出的水珠如银针,打在河面上如投入的石子。
他进攻凶猛,可每一击都被卞明楼躲了过去。
钮子本就是习武之人,见高手过招,心中更多的是兴奋激动,忍不住为这场激斗狂欢。
阿公一把年纪了哪经得起这样的惊吓,偷摸着将船往小老头那划,他这举动被小老头发现后,小老头不由得加快手中的速度,他也年纪大了,他也害怕。
旁观者的那点心思,娄长明哪能知道,他只知道现下的局面紧张,虽然都是他在进攻、对方防守,可他看得出来,卞明楼躲得轻轻松松,就像在逗他,此刻也只不过是无聊了拿他打趣。
从来都是娄长明逗别人,哪轮得到别人逗他,他心中顿时不悦,脸上的愠怒藏不住,于是他发了狠,下手也都是死手。
“野狗。”卞明楼称道。
这莫名冠上的称呼是好是坏不知,反正娄长明觉得只要是和狗沾边的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他甩手,回雪袖滑过平静的河面,撩起一连串的水珠,成弹珠似的打过去。
卞明楼居然还有空闲打个哈欠,俨然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他学娄长明甩袖,水珠不沾衣,反倒全都打了回去,湿了娄长明的一头黑发,几缕发丝黏在脸颊,而衣摆早已成片湿漉。
钮子看得尽兴,想高呼却不敢高呼。
卞明楼捞起那副飘摇在河面的面具,重新递了过去,问:“没人会拒绝我的邀约。”
娄长明狼狈,身后的残阳如血,唯一的一点光热烘着他的背,像镀了一层暗光。
他笑:“我这个人除了不乖以外,还顽固。”
他挥臂,这次的态度更加顽劣,径直将面具劈开成了两半,掉落在船面上,很是难堪。
和满是戾气的小孩是没办法和和气气的讲话的,卞明楼也没了那个耐心,他出手的速度很快,娄长明勉强看得清招式,但来不及抵抗还手,招招让他丢面子。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凭什么让老子去?!我又不是你亲爹,我去你家干什么?!”他喊。
卞明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娄长明的举动招人贻笑。他压着娄长明的半边肩膀,手掌拍拍他的脸:“孩子,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叛逆,看来你家中人太溺爱你了。”
“关你屁事!”娄长明挣扎。
“你这样是不会招人喜欢的。”
“呵,我为什么要招人喜欢,旁人看我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娄长明道。
“嗯,说得对,可是你不礼貌。”卞明楼说。
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礼不礼貌轮不到他人来做评价。”
卞明楼侧目,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起身,与来人拉开几步的距离来。
云礼很少与人打架对峙,他的为人与手中剑一样,冰冷无情,从来都只是就事论事,一旦认定了某种可能,出手的招式就只有快、狠,一般人是招架不住的,怎么说也是由将军飞升而来的,力大无穷,常人难以反抗。
卞明楼逼得后退,整个人已经退出了船身,两脚踩着水花。
“我不与你打。”他说。
云礼不语,话多会乱方寸,他满身的清冷孤傲,一叶扁舟中唯他一点白。
娄长明只觉得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长明公子,记住我说的话,我还会再来找你的,直到你有本事把我打败为止。”卞明楼朝他挥手,言外之意就是,他阴魂不散。
云礼斩剑,只斩断了过河的风:“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