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柯南]斯芬克斯之谜》暮山对月

3、幻影

　　工藤新一有足够强的叛逆精神去反抗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黑恶势力，但这叛逆精神面对他身边的女性时往往不够用，他不愿惹怒毛利兰，不敢惹怒灰原哀，哪怕是七岁小女孩吉田步美落泪，他也有些难以招架——在非办案模式下，十八岁的工藤新一面对各色女性时总略显局促，而其中最难应付的一位，当属他的亲妈。
　　此时此刻，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女人——工藤有希子——正拖着他往餐厅走去，一边拖一边嘴里碎碎念：“真是的，新酱，你这样下去就要提前变成老年人了哦，难道妈妈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一天到晚死气沉沉地闷在房间里吗？不要总学你爸爸！”
　　“不是——我有正事要做——！”名侦探挣脱无果，试图辩驳。
　　貌美女演员立刻抛来眼刀，头上仿佛出现愤怒井字符号：“正事、正事！一个人跑回酒店房间嘀嘀咕咕，每天除了案子就是案子！我真是受不了你们父子两个……”
　　“你现在，最大的正事。”有希子把他摁在餐厅座椅上，满意地总结，“就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旅游。”
　　“你的意思是‘在爸爸妈妈旅游的途中担当冤大头和电灯泡’。”
　　“不许和妈妈顶嘴。”
　　工藤优作正低头切牛排，闻言无奈哈哈两声，神色萎靡。
　　工藤新一抱臂，狐疑地从母亲打量到父亲，又从父亲打量到母亲。两位衣冠楚楚的大人一脸不爽，这样的人在赌场门口常能见到，他们往往满载而来，空手而归。
　　啊——哈。
　　“输钱了？”年轻的名侦探问。
　　工藤优作咳了一声：“……赌博是很看运气的。”
　　工藤有希子则一拳锤在餐桌上，显然恼羞成怒：“今天手气不好啦！等着看吧，明天一定会赚回来！”
　　拉斯维加斯有两大特产：富豪和倒霉蛋。他的父母显然属于第二种。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工藤新一凉凉地说，“还是克制一点吧。”
　　“不如新酱也去试试看嘛！”有希子畅想，“我看他们似乎不查证件的。我给你乔装打扮一下，不会有人看得出来你才18岁……”
　　游戏黑洞工藤新一对此敬谢不敏，十赌九输，他没有将大把钞票扔进无底洞里的爱好，也不想凭自己微薄的运气和概率论为敌。
　　“所以，接下来什么安排？”他问。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但对于拉斯维加斯来说，夜晚也不过堪堪开始，工藤有希子精神抖擞，甚至掏出口红和小镜子补妆，显然他们的一日行程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工藤新一做甩手掌柜乐得自在，一切全听父母安排，他们要去哪他就跟着去便是。至于怪盗KID的事，没有线索的侦探空怀一腔热情却无能为力，不如暂且放缓，等那家伙主动联系好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早上就告诉过你了，晚上去看表演呀！”有希子兴奋地说，“在贝拉吉奥酒店①，十二点才开演的幻术表演，很神秘吧？这位幻术师好久没在拉斯维加斯演出了，我们能赶上可是很幸运的，毕竟他的表演一票难求呢！我托了朋友才预定到好座位。”
　　“幻术？”工藤新一兴致缺缺，“你是说魔术吧？”
　　“是幻术，幻·术，比魔术还要华丽许多，就像真正的魔法一样，制造和梦境无差的幻觉场景。”有希子摇着手指纠正他，“我们要看的是君特·冯·哥德堡二世②——世界著名幻术师的表演，喏。”
　　她从手包里翻出三张票，分给工藤新一一张，票上一位英俊的金发男子在星空下优雅鞠躬，旁边写着他的名字：Gunter Von Goldberg。
　　“听起来像是骗小孩的东西……”新一嫌弃地甩了甩票，“大概就是投影技术和心理暗示之类的把戏吧？就像5D电影那样。”
　　“也许吧。”优作拿餐巾擦了擦嘴角，不置可否地一笑，“在宣传中这位幻术大师的技巧出神入化，我倒也很感兴趣这所谓的‘幻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父子俩相视一笑，一旁的母亲十分抓狂：“啊，我真是受够你们两个推理狂了！记住，我们是来享受表演，不是来挑刺找茬的！”
　　新一耸肩，“挑刺找茬”就是他享受表演的方式，他对此无话反驳。

　　两小时后，工藤一家坐在观众席中等待所谓的幻术表演开演，午夜的剧场座无虚席，舞台灯光昏暗，没有什么暖场环节，甚至也没有多少工作人员，连“禁止手机拍照录像”之类的录音都不存在，观众们在台下兴奋地窃窃私语。
　　工藤新一打了个哈欠，他顶着有希子嫌弃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了追踪眼镜戴上。尽管已经脱离柯南身份有一段时间，他还是留下了阿笠博士这些有用的小发明，为了掩人耳目，眼镜不常戴（这装扮太明显，也许会被人发现他和江户川柯南过于相像），平常只是放在身上，偶尔拿出来作小型望远镜或嫌犯雷达用。
　　居然还没什么动静，真是有够故作神秘的，简直让人怀疑是个假秀……出于侦探本能，工藤新一戴着追踪眼镜，在场内环视了一圈，这剧场很大，一共四层，从二层起便有VIP小包厢环绕剧院而建，但最佳的观秀位置当然还是中央前排，工藤一家坐在剧场中间，也算是不错的位置。
　　马上开演，剧场的大门正式关闭，工藤新一把整个剧场看过了一圈，打算摘掉眼镜，无意间瞥到一个人影在剧场最后排经过。
　　黑衬衫，白裤子，鸭舌帽。
　　工藤新一“嚯”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啦，新酱？”有希子迷茫地看着他。
　　少年侦探可疑地停顿了一下，在有希子反应过来前匆匆忙忙留下了一句“我去一下厕所！”，然后拔腿就挤着人群往外跑。
　　“啊？现在？马上要开演啦！”有希子在他身后徒劳地伸手抓了两下，也没抓到儿子的衣角，剧场已经黑下来了，工藤新一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她只好老实坐好，悻悻地把头扭了回来，疑惑地嘀咕道，“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
　　“还是不够沉稳。”工藤优作拍了拍妻子的手臂，老神在在地下了个结论，“别管他了。”

　　工藤新一朝剧院最上排跑去，追踪眼镜的夜视功能启动了，但距离太远，在一片黑暗中只捕捉到KID的剪影，他的行为招致不少观众侧目，中途有个工作人员拦住他，请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但他借口自己忘了东西匆匆逃过——然而由于这个小插曲，当他站在剧院最高处时，环顾四方，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恶，追丢了吗。
　　一旦混入这种规模的人群里大概就很难找到那家伙了。工藤新一忿忿地把眼镜摘了，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
　　然而，还没等他迈动脚步——啪！
　　十二点整，剧场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就像有某种魔力一般，观众竟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交头接耳，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整个剧场寂静无声。
　　然后，慢慢地，有细碎的光在舞台上方浮现，金色的、发光的线，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的网，剧场上空弥漫出淡淡薄雾，在那薄雾之中，周身发着微光的人影是……
　　如同剧院里其他成千上万的观众一般，工藤新一抬起头来，想要看清那个身影。

　　忽然，有人伸出一只手大力把他扯到了安全通道的阴影里，同时从背后紧紧捂住了他的双眼。
　　“怎——”
　　“别看。”
　　那人的声音微微喑哑，工藤新一的视野骤然重归黑暗。

　　下一秒。
　　——“Ladies and Gentlemen！WELCOME——TO MY DREAM！”
　　表演者的开场白响彻全场。掌声雷动。

　　>>>

　　半空中，金发的英俊男子站在蛛网前，手按胸膛，朝着观众鞠了一躬，舞台乍亮，踩着鼓点的音乐奏起，观众兴奋的尖叫声排山倒海而来。
　　沢田纲吉注视了那位优雅鞠躬的幻术师片刻，将视线收了回来。
　　“……贵家族的幻术师非常出色。”他说。
　　他们身处剧院最高、最中央的VIP包厢，正对舞台，台上台下一切都看得清楚，单论观赏表演来讲这里大概不算是最好的位置，但他们也并不是为了表演本身而来。
　　“哪里，您过奖。”乔治·罗德里格斯深吸一口雪茄，惬意道，“一些小把戏，让十世见笑了。”
　　舞台之上的幻术师只将食指竖在唇前，观众就像平息的海潮一般慢慢寂静下来，他操控舞台有种魔力，无需言语。他手掌一翻，向上抬起，观众席座椅下的柔软地毯面化作泥土，走道上冒出千万绿芽，逐渐生长、生长，在观众的惊叹声中开出了无比真实的花。绿意沿着地板向墙壁蔓延，一些爬山虎的藤蔓像有生命般顺着墙壁外的立柱，弯弯绕绕地盘在了包厢外延边。任谁用肉眼观察，都不会认为这是投影能达到的效果。
　　沢田纲吉淡淡一笑：“我还从未见过将幻术堂而皇之当做表演对外展示的幻术师，如果我的雾守看到，大概会认为这是邪门歪道。”
　　乔治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片刻后便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说的是！你们意大利来的家伙都是老派作风，看不上这一套！”
　　乔治·罗德里格斯——比斯特家族的首领——是个已经年逾七十的老人，但从外表判断，没人能看出他的实际年龄，他头发乌黑，脸色红润，皮肤上有皱纹，神色里却没有老态，甚至有些孩童样的天真。彭格列九代目该是他的同龄人，但二人站在一起，也许会像差了个辈分。
　　“请。”乔治端起桌面上已经斟好的威士忌，朝沢田纲吉举杯示意，“这儿是美国——我们不讲那么多规矩。”
　　沢田纲吉也端起酒杯朝对方示意，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

　　“你要做什么？”工藤新一问。
　　他的声音立刻被高分贝的人群吞没，就像在水中吐了个泡泡一般，自己也听不见了。不得已，他只好抬起手，在那人捂住他眼的手背上画了个问号。
　　对方没有松开捂住他的左手，而是用右手食指轻轻敲打起他的肩膀。
　　.-- .- .. - .
　　W……A……I……T。
　　工藤新一在“转过身给这家伙一发头槌接麻醉针”和“暂时站着不动”里犹豫了一下，在“KID不会伤害我”的小小心声暗示下，选择了后者。通过观众的反响判断，舞台上应该正在上演某种精彩的演出。然而很快这喧闹平息了，因为表演者开始讲话：
　　——“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
　　此人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像大提琴独奏。
　　“我是君特·冯·哥德堡二世，也是今夜诸位梦幻旅程的引路人。”那人不疾不徐地说，声音透过场馆内的设备清清楚楚传进工藤新一耳朵里，“现在，大家已经身处我的花园中，接下来就让我们在星空的见证下，踏上今夜的旅程吧？嘘——还请诸位，保持安静。”
　　啪，一个响指的声音被音响放大。
　　工藤新一站在原地，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演，忽然，那自作主张蒙住他眼睛的混蛋前倾身体，用与他相似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名侦探，现在告诉我，你感觉到什么？”
　　“你说感觉到……？”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你感觉到什么？”KID问。

　　——他感觉到什么？
　　人被剥夺某种感觉时，其他感觉会格外灵敏，而此时此刻，工藤新一站在场馆边缘的黑暗里，他看不到东西，但些许光线从KID的指缝间漏出，让他闭着眼睛也能“看”到眼睑皮肤透来的微微红光。他闻到什么？场馆内人群聚集形成的汗味。他听到什么？频频传来兴奋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他触到什么？覆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隔着丝质手套，以及那人贴着他后背、隔着衣料传递的肌肤温度。

　　“没什么特别。”他没好气地说，“我站在剧场的地面上，被某位行为诡异的小偷蒙住了眼睛，这就是我感觉到的一切。”

　　“……记住你的感觉。”怪盗温热的吐息扑在他耳朵上，让他多少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别开脸，下意识挣扎起对方的手——然后KID竟然真的顺从地把手松开了。
　　工藤新一疑惑地挑起眉毛，他的眼球从被微微压迫的状态里解除，导致视线有点模糊，他揉了揉眼睛，然而当重回清晰的视线再次投向剧场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站在一片花园中。
　　头上的天花板不知所踪，一片广袤无垠的星空取而代之，阶梯状的剧场坐席变成山坡，观众们坐在山坡的长椅上。空气中弥漫着花和泥土的香气，夏夜的蝉鸣和鸟叫混合在一起。

　　工藤新一此刻受到的冲击可以与他变小的那个雨夜媲美。

　　“这是……？”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踩着的已经不是地板，而是货真价实的草地，他蹲下身，试图抚摸那些植被，但手指只碰到一片空气。
　　“幻术。”怪盗KID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说。
　　“……哈？”工藤新一瞪着那片草地，大脑少见地陷入了极度混乱，“但，这种程度的投影技术，怎么可……”
　　“最好别把它当成单纯的技术，直接当成魔法还要更好解释一点。”KID望着半空中的幻术师，语气泛凉，“那家伙所谓的‘幻术’不是什么立体投影技术，也不是简单的心理暗示，它会全方位操控你的感官：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痛觉也包含在内，就像他说的：这是一场‘梦境’，在梦里的人没法主动醒来。”
　　环境里有风卷过，草丛中五彩斑斓的花瓣漫天扬起，有些吹到了观众的头发和衣服上。
　　“你认识他。”工藤新一缓缓起身，笃定道。
　　“……啊哈哈，一点私人恩怨，大概。”怪盗用食指挠了挠脸颊。
　　“你最近的私人恩怨还真是不得了。怎么，是他作为幻术师，抢了你作为魔术师的观众，还是他也是个小偷，和你有同行竞争？”
　　“呃，都不是。”KID视线游移，弱弱地说，“他其实是个杀手，想把我干掉，但KID大人英明神武……”
　　工藤新一：“……”
　　这惊悚发言当中隐含了不少信息量，工藤新一想要追问，然而此时幻术师又出新招：他招了招手，A区的一些年轻观众竟像被神明感召一般，双脚离地，姿态轻盈地飞上天空，身后还浮现出天使翅膀，画面唯美动人，可惜毫不唯物。
　　“有隐形的钢丝吧？那些人怎么看都只能是托。”工藤新一用质疑的目光紧盯着前面发生的一切，“你不是也搞过这一套？空中漫步什么的，舞台的话，应该有威亚……”
　　“也许有威亚吧，你可以这么想，但，我还是建议你别用自己所知的科学来解释这一切，因为你的已知是有上限的，而那是个未知的领域，科学在那个领域总会有解释不通的时候。”KID耸了耸肩，“一个水果如果看起来像苹果，闻起来像苹果，吃起来像苹果，那么它就是苹果，你所见所感的一切构成你的世界，而当一个人能控制你的所见所感，他也就控制了你的世界。”
　　“名侦探，你碰不到草地，是因为尽管你的所见所感告诉你这是一片货真价实的草地，但你的内心仍有一个角落在质疑这一切，于是这些东西只能在表象上蒙骗你，无法成为你坚信的真实。”
　　“但如果你能够说服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一片白色花瓣飘落下来，从KID的手掌中径直穿过，“你就会在那家伙的控制下任人宰割。”
　　花瓣慢悠悠地落在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