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前抑郁症》人间芳菲

4、第 4 章

　　一进门就感到凉风吹过，一种刻进骨髓里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如果说外面的雨只是停留在皮肤上的凉意，那么赵春梅所住的房子，是顺着脚底板往上蔓延的森寒。

　　落地窗大开，暗色窗帘被风悠悠卷起，飘飘荡荡沿着冰凉地板描摹纹路，没开灯的屋子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洞开着，要把来着吞吃入腹。

　　里面的一切，被昏暗掩映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使一切更加诡秘阴森。

　　视觉上的冲击比感觉上来得更强，沈逸星被屋子里的景象震得一窒，觉得自己来到的不是个家，而是口硕大的棺材。

　　“啪嗒”一声，方澄找到了大灯按钮按了下去，房间里顿时大亮，沈逸星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收拾案发现场的空挡，沈逸星粗略观察了整个小区的构造，风水这类的玄学先不提，就这小区里的设施就跟值得一看。

　　除去菜市场百货店这类必需品，其他的什么健身房，瑜伽馆，游泳馆，幼儿园学校都能找到，甚至临上楼时，沈逸星无意间一撇，还看到了一家爱马仕专品店。

　　总的来说，能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都非富即贵，像沈逸星这样的工薪阶级，这辈子是别想了。

　　一个初中学历，长相也不怎么好的女人，能住进这样的小区，沈逸星能想到的可能，就只有她嫁给了一个家底颇丰的男人。

　　然而有钱的男人，真的会娶一个和自己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吗？

　　温暖的橘色灯光驱散了寒意，沈逸星觉得回暖了一些，开始打量这个房子。

　　客厅里一尘不染，让沈逸星不太敢下脚，到处显露出病态的整洁，整体呈现黑白色调，看不到其他色彩，倒挂在客厅室槟橱上的高脚杯闪闪发光，沙发前的茶几，电视柜后巨大的银幕，呈现出五星级酒店般的奢华。

　　赵春梅是在客厅左边的卧室出事的，大部分人径直走向那个房间，沈逸星则留在客厅四处张望。

　　不知为何，尽管这里富丽堂皇，家伙什擦得透亮崭新，但是沈逸星感觉不到主人对生活的热爱，透过摆放的装饰家具，她更感到一股不近人情的冰冷。

　　好比手工织出来的毛衣和工厂里机器织出来的毛衣，后者纵然质量做工都比前者精细，却不如前者来得妥帖，少了人情味儿。

　　沈逸星推测这个房子的主人应当是个极其严谨自律的男人，可能还有些洁癖，夫妻关系中缺少了温柔细致。

　　再往客厅深处走，来到饭厅，沈逸星骤然瞪大了双眼。

　　入目的是一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画像，结婚照片放大之后，印在画布上，贴在了墙上。

　　拍摄的角度非常精妙，画面上的男女以一种无法比拟的笑貌呈现出来，照片上的主角比他们现实生活中还要生动，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价钱，请专业技术高超的摄影师和修图师做出来的。

　　画面整体呈粉红色，沈逸星猜测应该是实景拍摄，背景是大片大片的樱花林，连新娘婚纱与眼睫上落红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只不过……

　　目光落到画布中央，那里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下面惨白的粉刷墙。

　　就好像一株盛开得烂漫花树，被硬生生劈裂开来。

　　沈逸星走上前去，仔细观察那道裂口：泛着毛边，周围有抓痕，高度大约一六零左右，恰好是个身材适中的女性，抬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这口子，是被人徒手撕开的。

　　位置在画布中央，缺口不大，至少还能看到新郎新娘的模样。

　　新娘大概就是坠楼而亡的死者，她如沈逸星所想的一样，不是特别好看的姑娘，在化妆品和修图师的加持下，只能算五官端正，挑不出毛病也看不出亮点。

　　而新郎却与她相反。

　　画面上的男人尖下巴，薄嘴唇，眉毛特别黑，带着点冷峻感，是个很标准的美男子。

　　乍一看是对新婚燕尔的恩赐夫妻，新娘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沈逸星隔着画面都能感觉到姑娘的快乐和对未来的向往。

　　只是……谁知道如今的结局呢？

　　沈逸星在心里为那女人默哀三秒钟，转眼又去看男人。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是真的好看，沈逸星作为一个正常女性非常欣赏的颜值。

　　新郎手插在口袋里，嘴角微微上扬，看着镜头，笑得英俊不羁，那神态像极了校园小说里叛逆又阳光的校草人物。

　　沈逸星本着欣赏的眼光看了一会儿，然而她是个喜新厌旧的人，看着看着就觉得不舒服了。

　　男人的眼里没有情绪，不像充满欣喜的新娘那样流露出感情，男人的笑只是笑，动作也只是动作。

　　不过这年头，真正因为爱情结婚的，有几个啊，除了校园里谈过，然后一起历经风雨走向殿堂的，大部分都是利益交换。

　　所以说为什么要歌颂爱情，因为爱情太少了。

　　沈逸星觉得男人的笑容不太真诚，看着不舒服，大概是因为看腻了的原因，便拿出手机，对着画布拍了一张照片就走了。

　　女人的死引来了一群吃瓜群众。

　　房子里挤进了警察，其他人不敢进门看，便一个个站在门口张望。

　　沈逸星想了想，勾起嘴角露出亲和力极佳的笑容来：“请问今天在这栋楼里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件吗？”

　　根据公安局里的卷宗，很多家庭纠纷是由于夫妻关系不和谐造成的，因此就发生了许多丈夫杀妻，妻子杀夫的惨案。

　　但是在这个案子里，死者赵春梅的丈夫根本不在家，那么沈逸星打算直接从今天的异常开始问话。

　　一个穿着睡衣，眼神朦胧的男人回答：“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他大概一直在家睡觉，说话含含糊糊：“这家女的，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下午我正在睡觉，就听见她在楼上砸东西。”

　　“这么说，您是住在楼下的住户？”沈逸星抓住了男人的话头，能听见声音，那么有突破口。

　　男人刚才还睡意朦胧的眼睛一下子不朦胧了，他连连摆手：“警察同志，你可不要随便抓人啊，我只是听见，没有……”

　　遇到命案，谁都不愿意扯上关系，沈逸星表示理解：“不好意思先生，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请问您一些问题。”

　　“您听到楼上在摔东西，大概时间是？”

　　“大概三点左右吧。”男人挠挠头。

　　“您说死者疯，可不可以理解为她精神上午有问题？”沈逸星继续追问。

　　男人被沈逸星盯得紧张，他摸摸鼻子道：“具体我也不懂，说什么怀孕了所以心情不好，但哪个女人怀孕像她这样，搅得家宅不宁啊。”

　　“家宅不宁？”沈逸星记录的手一停，“您是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差不多吧，他们搬进来有几年了，天天吵架。”男人似乎觉得背后说人家家事不太好，赶紧找补，“不过嘛，谁家夫妻婚后不吵架呢，正常的。”

　　沈逸星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这对夫妻在小区里的人缘怎么样？”

　　本来就是个简单的问话，谁知道一下子让人炸开了锅，周围人七嘴八舌开始数落起来，基本上都是在数落女人。

　　想来赵春梅在有钱人云集的小区里是个异类，人们对她颇有微词。

　　“那个女人啊，估计是傍大款的，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嫁给凌老板的，什么都不会，还每天板着脸。”

　　“我感觉她真的有病啊，上次小区里修剪树，她家住二十三楼，树又挡不了她的光，她非要和工人吵架，硬要人把她家楼下的树砍了，我是她老公，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娶了个丢人的婆娘。”

　　“还有上次啊，跟卖菜的吵架，就为了两毛钱，差点动手了，是真不把老公脸面当回事，明码标价的事情，她非要说别的地方便宜。”

　　听来听去，都是在说赵春梅的，人家女人好歹都死了，邻居住户们对她依旧没有善意。

　　不过从群众们举的例子来看，沈逸星推测，死者生前是个执念非常深的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而且有些事情莫名奇妙。

　　有人说损己利人是伟人，损人利己是正常人，损人不利己是疯子。

　　赵春梅大概就是最后一种。

　　脑子不聪明，一根筋，说好听点叫淳朴，说那听点叫泛轴，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女人，十分容易被情绪打倒。

　　“那她的丈夫呢？”沈逸星听半天，没听几个人谈起赵春梅的丈夫。

　　凌尧这个男人自动隐了身。

　　“这……凌老板工作忙吧，他不怎么说话，我们也不太清楚。”

　　“谢谢各位合作。”沈逸星合起笔记本转身向里屋走去。

　　方澄和几个技术人员正趴地上采集液体，有人翻出垃圾桶里的碎纸，医院的检查报告。

　　“死者可能精神状态有问题。”沈逸星说。

　　方澄撇了她一眼，把碎纸拼完整：产前抑郁症。

　　“可真是个重大的发现。”语气讥讽。

　　沈逸星只好讪讪低下头来。

　　方澄没理她，转头问化验结果：“怎么样？”

　　“与死者一致。”对方点头，沿着液体的方向继续观察。

　　从中央地毯上，到床单上，最后来到了大开的落地窗台。

　　“应该就是这个路线。”

　　“死者有严重的抑郁症，她精神不稳定被留在这里待产，然而今天可能由于情绪不稳定等原因导致早产。”

　　放眼望去，这间屋子里软绵绵的，看不到锐利的直角，拐角部位都被防护住，俨然对付精神病人的方式。

　　技术人员站在窗口，他拉开窗帘，冷风伴随着冷雨灌了进来：“在疼痛和精神不稳定的情况下，死者从这里坠楼。”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沈逸星也只能得出这个结果。

　　“家属呢？”方澄问。

　　“死者丈夫接到通知，说有重要会议来不了，死者的父母兄弟不在本地，最早明天才到。”

　　“好了，各位今天辛苦，大家先回去吧，临走别忘了拉线，保护现场。”方澄把工作笔别在领口向众人宣布下班。

　　一个好好的周六，原本都计划好怎么娱乐，结果先是大雨，然后是案件，搞得大家灰头土脸。

　　沈逸星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林清清坐在小区里的便利店等她呢。

　　“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去吃火锅吧。”沈逸星淋着雨从楼道里冲出来，一进门就赶紧道歉。

　　林清清正吸着奶茶：“算啦算啦，我自愿的，还没吃饭呢，先把肚子解决了。”

　　两个姑娘在店里坐了一会儿，刚刚出门，一辆雪佛兰就停在门口。

　　车窗下降，里面坐的是沈逸星的顶头上司方澄。

　　“队长，你……”沈逸星有点怕他，谁都怕自己领导，别说这个领导对你还有点恶意。

　　“你怎么还没走”这句话被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方澄没看她：“上车，我送你回宿舍。”

　　领导的车，哪里敢坐，沈逸星连连摇头：“谢谢队长，我和朋友去吃饭。”

　　方澄冷冷扫了一眼林清清，他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加刻板印象，看到林清清这样打扮妖艳的女人，下意识就觉得不是个好女人。

　　他皱眉，目光落到沈逸星脸上，似乎在说：你怎么和这种人混到一起去了。

　　“这么晚了，别去外面吃饭了，不安全，你俩一起上车，我送你们。”

　　“我今天不住宿舍，住朋友家。”沈逸星上车后，不自在地搓手。

　　方澄没说话，打开了手机导航。

　　“那我们今晚吃饭怎么办？”林清清也被方澄的冷脸冻得不敢说话，沉默许久才憋出这句话来。车里氛围太尴尬。

　　“你们不会点外卖吗，让人把东西送到门口，别开门，等人走了再拿很难吗？”

　　方澄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偏偏是上司，沈逸星还不敢还嘴。

　　林清清觉得闺蜜真惨，遇到了管天管地的上司。

　　沈逸星在车里捏捏闺蜜的手，让她不要太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