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青楼 ...

  •   寻常人三天就能痊愈的风寒,裴朝云却养了将近半个月。

      担心世子又吹风着凉,小五把饭食都送了进来,加上膝盖的伤还没好,裴朝云只能在室内活动一二。

      整日卧病在床,他虽然嘴里没淡出鸟,却感觉头上要长草,快要被活生生的无聊死了。

      小五看裴朝云一直怏怏不乐,就把他平时最喜爱的短尾鹦鹉提了进来。

      裴朝云:“不想玩。”

      小五又拿来了蛐蛐罐,里面装着威风的“常胜大将军”。

      裴朝云:“有点吵。”

      小五默默擦了把汗,感觉世子最近似乎心情不佳,比以往更难伺候。

      最后他从书铺寻了一些话本来,才让世子有了打发时间的消遣。

      可等到晚上,裴朝云把话本放在一边,又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世子怎么不看书了?”小五好奇问道。

      裴朝云叹气:“看得我眼睛疼。”

      小五自告奋勇:“那我给世子念吧,您听着就行。”

      他做了几年书童,不仅会研墨提笔,也能识得几个字。

      “生吟毕,云京在书馆后游玩...”

      “那个字念琼。”

      “哦哦,”小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云琼在书馆后游玩,听其吟诗有周长之意...”

      周长?或许是惆怅?

      裴朝云有些忍俊不禁,却没有再打断他。只是小五念得毫无起伏,断句也不太通顺,让裴朝云慢慢眯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到耳边声音陡然冷冽起来,“银海晓含珠泪湿,金莲微动玉钩摇...”

      用冰玉般的音色去念艳词,怎么听起来这么诡异呢?

      裴朝云瞬间被惊醒了,睁眼果然看到叶寒山站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册话本。

      他立即想夺回来,叶寒山却没有松手,还翻到封面看了眼名字。

      “风月相思?”

      裴朝云老脸一红,“怎么会有这本,应该是拿错了,”他又看向小五,“说的对吧?”

      小五欲言又止,看在他的面子上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眼看着立春还没到,却有一股春风把话本吹进来了。”

      裴朝云初时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就硬气了起来,“可别光打趣我,你就没看过这种话本么?”

      “没有,”叶寒山周身依然是清风明月,容止可观的气度,“读书应当博采众长,那这本书我先借去看了。”

      “没什么好看的...”裴朝云终于把话本抢回来了,又立刻道,“这几天在翰林院累不累?”

      “整日坐着抄书,不劳累,也算不上有趣。”

      裴朝云语气可惜,“把个状元郎当佣书,真是大材小用了。”

      “状元也算不得什么,”叶寒山的眸子深如古井,“要是你同我去考科举,这状元的名号就该是你的了。”

      他说得认真,裴朝云却似乎毫不在意,“我哪有那样的本事,也不想当那劳什子的官,这样就挺自在的。”

      叶寒山没有再接话,而是拿起其它话本,又给他念了一段志异故事。

      等叶寒山离开以后,裴朝云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说的是真的呀。”

      ......

      等到裴朝云的病完全好了,他以为自己会酣畅淋漓玩上几天,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另一个牢笼。

      裴朝云站在王府门口,不情愿地登上马车,“今天可以不上学吗?”

      “世子,您不能再请假了,司业说这是最后一天了。”小五苦着一张脸。

      裴朝云只能认命,“好吧,那我去便是。”

      他脚下步子放得很慢,在上课前最后一刻到达国子监,时机把握的刚刚好。然后便随意挑个位子坐下,开始了日常的发呆。

      监生们对前排座位抢得不可开交,裴朝云却向来喜欢最后一排,而课业永远第一的监元叶寒山,永远都会坐在他旁边,也不嫌弃和教习离得太远。

      现在周围少了个人,裴朝云有些空落落的,倒没有心思去关注座位了。

      今天轮到德高望重的唐大儒授课,他在注经讲义的空隙之间,欣慰地看了裴朝云一眼。这份满意自然不是冲着裴世子的,而是高兴叶寒山终于没和他一起厮混了。

      叶寒山是国子监公认的后起之秀,品性高洁又文采斐然,念书时过目不忘,作诗文则妙手天成,被教习们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唯一缺点就是和纨绔世子走太近了,唐大儒都忍不住担心他会受到影响。好在叶寒山这次蟾宫折桂,还得了金榜上的头名,让他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如此几日之后,学堂里其他同窗也发现了,裴世子虽然平时也不听课,但现在却像丢了魂似的,心神根本不在此处。

      叶裴两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如今只剩下裴朝云一个,不免让人看出形单影只的意味。

      作为裴朝云的狐朋狗友,姚泽明觉得这是缺伴儿了,他应当责无旁贷地补上这个空位。

      于是他走过去揽住了裴朝云的肩膀。

      往日里有叶寒山在,姚泽明是不敢这样做的,但是现在他敢了。

      “裴兄,看你老是心不在焉的,”姚泽明坏笑几声,“不会真如传闻所言,那叶公子是狐狸精化作的,把你的精气都给吸去了?”

      裴朝云却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荒谬。”

      “裴兄,你这是怎么了?”姚泽明脸上作出担忧的表情,浮夸无比,“你都不骂我了,这还是那个裴世子吗?”

      看他提不起精神,姚泽明又挑了挑眉毛,“最近养病肯定憋坏了吧,等会咱俩去寻点乐子?”

      想着好些日子没去奇珍阁了,自己在家也确实闷了很久,裴朝云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散学后,他把小五派回家报信,然后自己上了姚泽的马车。

      车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姚泽明口口声声要给他个“惊喜”,裴朝云心里却没抱多大期待。

      可等到了此行目的地,眼前景象着实把他惊到了。

      裴朝云拧起眉头:“带我来青楼做什么?”

      “别这么见外嘛,”姚泽明咧嘴一笑,神色有些奸诈,“叶寒山那么古板无趣,以前带着他不方便来,现在还不得开开眼界?”

      裴朝云不乐意了:“寒山哪里无趣了?他...”

      “行行,我说错了,”姚泽明连忙打断他,不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叶寒山就是天下最有趣的人。”

      虽然知道这话是敷衍,但裴朝云确实不觉得叶寒山乏味,相反他们待一块可以做的事多了去了。叶寒山作画他便练字,叶寒山抚琴他便吹笛,当然叶寒山骑马射箭的时候,裴朝云只能在旁边看着,但闲暇时就算一起看话本也是有趣的。

      世上没有比他俩更心意相通的人,从对方一个细微的眼神或动作之中,就对彼此的情绪想法心知肚明,这是朝夕相处十年才能练就的默契。

      裴朝云:“我和叶寒山一动一静,一文一武,人称裴府双雄知道么?”

      姚泽明迅速点头:“说的对!那我们能进去了吗?”

      “你知道我不会去风月之地的,”裴朝云微眯着凤眼,“就不怕我告诉你爹?”

      姚泽明急了:“千万别和我爹说!”

      姚泽明的爹是当今右相姚琮,为官一向公正清廉,口碑极好,或许是中年才得了姚泽明,骄纵宠溺了些,却养出来这样一个败家子。

      姚泽明长叹一口气:“裴兄,这就是你太过迂腐了,谁说来这满春院就是做那档子事的。叫几个清倌来弹弹琴,唱唱曲儿而已,就跟咱们之前去的戏楼一样,又有何不可呢?”

      见裴朝云仍然要走,姚泽明劝道:“这里只有我的马车,难道你要走回去?”

      他又提高了音量:“男子汉大丈夫,你是害怕了吗?都说你是京里有名的纨绔,我看不见得,哪有公子哥不敢上青楼的!”

      不知道哪句话被听进去了,裴朝云忽然站着一动不动。

      姚泽明以为自己的激将法奏效了,就赶紧追上裴朝云,还拉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

      靖王府里。

      裴瀚虽然领着一个闲职,每天却也需要上朝下朝,去朝廷里做做样子。

      傍晚他刚回到府中,官服都还没脱下,就恰好赶上了叶寒山散值归来。

      叶寒山照例向靖王夫妇行礼问安,然后又拿出了两个雕漆紫檀礼盒。

      裴瀚见状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这些年深受王爷和王妃的关照,寒山却无以为报,心中实在惭愧,”叶寒山声音不疾不徐,语气带着几分诚挚,“今天正好发了笔俸禄,晚辈就备了些薄礼聊表寸心,还望二老不要嫌弃。”

      靖王夫妇分别打开礼盒,只见盒中放着一方端砚和一颗珍珠,那砚台纹理雅致,质地温润细腻,珍珠则大如龙眼,洁白圆润没有丝毫瑕疵,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之物。

      要买到这两样东西,光靠翰林院的几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江瑛想起叶寒山千金难求的字画,猜他是平时攒下了一些银子,借着发月俸的由头来报答他们罢了。

      江瑛不由有些触动,假装责怪道,“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还破费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夫人说的不错,”裴瀚接上话,“我们都把你当成亲儿子看待了,你看云儿什么时候和我们客气过...”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正好小五带来了裴朝云的口信。

      “王爷王妃,世子说他晚些再回来,用膳不必等他了。”

      江瑛皱起眉头,“又是和那个姚泽明一起?”

      小五迟疑地应了声是。

      江瑛忍不住看了一眼叶寒山,面带惆怅,“要是云儿也这么懂事就好了,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点心...”

      另一边的满春院,裴朝云被浓郁香味呛得喷嚏连天,却仍然准确避开了过于热情的鸨母和一屋子莺莺燕燕。

      他这样的相貌和气度,一进门就有无数条手帕丢过来,但裴朝云却一条都没收下,也没正眼看过谁,仿佛耳朵里听的不是靡靡之音,而是救苦救难的大悲咒!

      劝酒的姑娘们不信这个邪了,纷纷往前凑上去,“公子,来一杯呀!奴家喂您喝...”

      就算再清高傲气的书生,只要被温香软玉围绕着,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更何况这些公子王孙呢?

      可她们只要一靠近裴朝云,就会立刻收到他严厉的眼神,只能在他三尺之外远远观望着。

      姚泽明抚掌大笑,“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看来裴兄品味颇高,寻常的姿色都入不了眼,那只能把傅姑娘请出来了!”

      “不用了。”裴朝云兴致索然。

      “一看你就不知道,”姚泽明拱了下他的肩膀,“这傅姑娘不仅美貌名动京城,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时她却很少以真容示人,只等那有缘人来摘下脸上的面纱...”

      不多时,就有一个柔婉绰约的身影走上前来,对着二人盈盈一拜。

      不似其他人那般香肩半露,她身上一袭素雅白衣,云鬓上只插着一根玉簪,大部分肌肤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纵然戴着烟霞似的面纱,但从纤细的玉颈和琴弦上的青葱十指,还有那双清波流盼的秋水美目之中,都得以一窥女子的天资绝色。

      傅青筠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坐下弹奏了一首高山流水。琴音先是幽咽清绝至极,渐渐又间杂了梅花三弄进去,却浑然天成好像一曲似的,没有十年八载的琴艺是万万做不到的。

      等袅袅余音散去,傅青筠收回双手,微笑地看着在座二人。

      姚泽明看向身旁的人,“怎么样,妙不妙?傅姑娘弹的琴可是一绝!”

      裴朝云回过神来,却是沉吟了片刻。他刚才想起叶寒山抚琴的曲韵,感觉比傅青筠更胜一筹,但不想拂了姑娘家面子,又不想违心盛赞,裴朝云便点点头,“挺好的。”

      “没有了?”姚泽明要为之绝倒了,连他都听出了知音难觅和风骨高洁,这呆子不趁机多说一点,实在太不解美人意了!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傅青筠眼中似乎十分满意。

      她心说眼前这位公子风姿过人,样貌一等一的俊俏,更重要的是他坐怀不乱,神色清明,完全不像那些好色之徒一般唐突。就算嘴上有些笨拙,却也被傅青筠理解为心性单纯,听她的琴意听得呆住了。

      姚泽明顺水推舟,转头对傅青筠笑道,“傅姑娘有所不知,这位裴公子其实仰慕姑娘已久,也不知他是否有缘一见姑娘的真容? ”

      为了抬高傅青筠的身价,鸨妈妈出主意让她戴上面纱,她自己却不是那样拿乔作怪的人。这位裴公子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她正打算点头答应,却看到了裴朝云微凝的脸色。

      “胡说什么呢?”他呵责了姚泽明一番,又对傅青筠露出理解的神情,“姑娘大可放心,我们不会强迫你摘下面纱的。”

      “先告辞了。”裴朝云放下一锭金子,出门前还横了姚泽明一眼。

      姚泽明连忙追上去,“裴兄,怎么就走了!...”

      傅青筠傻眼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傅青筠脸上难得出现几分呆滞。自打当上花魁以来,这还是第一个不为她美色所动的!

      “是我太冒失了,”楼下姚泽明语气有些抱歉,“由我来做东,咱俩去泰丰楼好好吃一顿,就当作是这次的赔礼...”

      深夜,裴朝云偷偷溜进了府里,没有惊动任何人。

      眼看快到自己院子了,他往隔壁院子看了一眼,发现叶寒山似乎已经歇下,窗户上并没有烛火的光亮。

      裴朝云松了口气,转头却看到门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人手里提着莲花灯笼,青衣广袖,身长玉立,在银白月华之下恍若仙人。

      明明对面仍是清逸疏朗的模样,裴朝云却莫名有些心虚,不敢直视叶寒山的眼睛。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等我...”话还未说完,他的酒劲就蓦地涌上来,头晕目眩,脚下软得险些站不稳了。

      叶寒山伸手扶住他,却没闻到醉鬼常有的酒臭,反而是那股熟悉的乌木清香扑鼻而来。

      只是其中夹杂着一丝脂粉味,让叶寒山的手指僵了一瞬。

      他脸上神色不变,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几天在玉铺定的,正好你生辰也快到了。”

      这话的语气依然温和,没问他为什么晚归,也没问他做什么去了,裴朝云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心下如释重负。

      “离我的生辰还有好几个月呢!”裴朝云展颜一笑,又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白色的玉佩,只见其周身雕有流云百福花纹,中间刻了一个“云”字,光泽莹润剔透不似凡物。

      在茫茫夜色之中,裴朝云眼里也像盛着光亮,“玉佩真漂亮,我很喜欢。”

      “那就好,”叶寒山莞尔道,“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裴朝云点点头,珍重地将玉佩放好,然后推门进了自己院子。

      叶寒山回屋以后却没有立刻睡下。

      他从书架上拿起一册话本,上面满是对男女情|爱的描写,正是那本《风月相思》。

      之前叶寒山夜夜都去给世子讲话本,很轻易就把这本书要来了。

      他平静地凝视了片刻,忽然将书一页页地撕下来,只是动作依旧慢条斯理,甚至神情和往日也没有差别,这种事由叶寒山做起来,竟然颇具风雅的美感。

      但若是裴朝云在场,一定会注意到他的不同,会看到那双眸子不再清冽,而是沉郁幽森,浓烈至极。

      叶寒山漠然地点燃纸张,在火舌舔舐到手指的最后一刻,才挥手放开了已成灰烬的书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青楼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