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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风寒 ...

  •   “是谁狗嘴这么不干净,青天白日还敢污蔑我靖王府?”

      只见房间中央坐着一个衣装阔绰的青年人,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身上金缕腰带只堪堪围住一圈。

      这人正和同伴推杯换盏,喝得满面通红,乍听到破门声不由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来人的脸之后,他的酒意醒了几分。

      “原来是裴世子,”王沛脸上混杂着尴尬和畏怯,“王某酒后失言,胡乱诌了几句...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但是万万没有诋毁靖王府的意思,世子怕不是听错了...”

      这裴世子可是有名的混世魔王,王沛惯爱以权势压人,但对上裴朝云就有点不够看了,不过京里世家公子就这么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服软认个错想来也就此揭过了。

      然而裴朝云却没有这个打算。

      “听错了?”裴朝云冷哼一声,“你骂叶寒山,就是骂我裴朝云,更是骂了整个靖王府!你也不用向我赔罪,乖乖去给寒山道歉。”

      “裴世子不要欺人太甚,好歹我也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去给一个乞丐道歉算什么道理?”有其他人在场看着,王沛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尤其那个模样瘦小的周磊,往日都是认他作大哥的。

      “王公子才是说笑了,寒山师从画圣颜元大师,出的诗集京中才子人手一本,更是皇上钦点的金榜状元郎,”裴朝云微微一笑,眼里的鄙夷不作掩饰,“他是天上的月亮,而你就是地上的□□,吃白饭的蠹虫。”

      “要是他仗着靖王府权势,弄虚作假,钓名欺世,又有谁知道呢?”王沛不敢直接对骂,就转而去凭空污蔑叶寒山。

      “你这话的意思,是质疑皇上识人不清,对皇上定的人选有意见?”裴朝云环视众人,“大家都听到他说的话了,来日告到御前,还要劳烦诸位为我作证。”

      王沛赶紧否认:“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自然是最圣明的。”

      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裴朝云,有心转移话题,“国子监里我的课业排倒数第一,你就排倒数第二,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本公子不愿意学罢了,可你是学不会。”裴朝云面色如常。

      “太可笑了,哪有人明明学会了又装作不会的...”

      想起以前在国子监,这个王沛就喜欢搬弄是非,编排他和叶寒山,裴朝云眼里愠色愈浓,不耐烦再和他废话。

      “既然不愿意道歉,就把他给我绑了!”

      身后的随从齐声应道:“是!”

      “你们太大胆了,这可是天子脚下!”见吓不到对方,王沛开始慌了,连忙让自己的随从挡在身前。

      但裴朝云带的可不是普通随从,靖王夫妇就这么一个孩子,又向来体弱多病,怕在外面被人欺负去了,给他配的是朔北铁骑中的精兵,一个打十个王沛随从都没问题。

      不消一柱香的功夫,王沛手脚就被牢牢绑在八仙桌上,动弹不得。

      他不停地喊周磊来解绑,周磊却不肯上前,嗫嚅道,“王大哥,你知道的,我爹只是一个主事...”

      “别喊我大哥!”王沛狠狠地瞪了周磊一眼。

      裴朝云叼着一根浸了墨的毛笔,对着王沛的脸左看右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你要对我做什么?”

      “放心,我不打你,”裴朝云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你会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

      说完他就在王沛宽阔的脸颊上,一边画上一个大乌龟。

      这边裴朝云笑得畅快,那边王沛却气得脑门冒烟,“裴朝云,你给我等着!...”

      裴朝云欣赏了一会儿,又觉得了无趣味,就对周磊道,“周公子,你可以送他回去了。”

      周磊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走出醉香阁,裴朝云觉得今日活动有些劳累,就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到了以后他撩起车帷,发现一个妇人站在门口,气质雍容,手里却拿着几根长荆条。裴朝云赶紧放下帘子,小声喊道,“李叔,掉个头,我们先不回王府了...”

      “别装了,赶紧下来吧!”凉飕飕的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裴朝云磨蹭地下了马车,脸上挂起一个标准的笑脸,“娘,怎么劳驾您来门口接我。”

      江瑛已经年近四十,头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最合规制的暗紫长袄,却依然螓首蛾眉,端庄优雅,眉目间有几分难得的英气。

      她剜了裴朝云一眼,并未出声,转身就进了大门,裴朝云只得乖乖跟在身后。

      果然,众人刚踏进靖王府,就听到江瑛发话。

      “跪下!”

      裴朝云撩起衣衫,老老实实地跪在石砖上。

      “好啊你,在外面打架就算了,还要把人绑起来羞辱,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是那人先来招惹我的,”裴朝云有些不服气,“娘,那些污言秽语你没听到,他说...”

      “我都听说了,”江瑛打断他,“为何不把王沛交给衙门?你偏要亲自动手,这下不知道京里会怎么传你!”

      “那些官吏真的会罚王沛吗?他爹可是高了好几品,”裴朝云神色异常平静,一脸的不知悔改,“我的名声不算什么,下次王沛再敢枉口嚼舌,往寒山身上泼脏水,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江瑛先是怔了一下,又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她扬起荆条,“好一个不算什么!”

      荆条却没有如预想中落在裴朝云背上,而是被一只粗粝大手握住了。

      “夫人且慢。”

      及时赶到的裴瀚五官硬朗,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只是体态微微有些发福,手上还绕着一串佛珠,很符合传闻中富贵闲人的形象。

      他没有什么靖王的架子,脸上笑得很是和善,“说到底,是姓王的小子先出言不逊,这换谁来都忍不下去,况且云儿也没有真的伤他。”

      “云儿身体这么差,怎么禁受得住一顿打,夫人这次先饶过他吧。”说完裴瀚就慢慢抽走了江瑛手里的荆条。

      “我又何尝不知道,”江瑛心中酸涩,眼底竟然浮现出一点水光,“现在你还能护着他,要是他哪天闯下大祸,又该如何是好?”

      这下裴瀚心疼坏了,连忙把夫人搂在怀里安慰道,“咱们儿子的品性你也清楚,他一向是有分寸的,能做出什么坏事...”

      裴瀚一边把夫人哄走,一边给儿子使眼色,没想到江瑛转头丢下一句“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天色阴沉沉的,笼罩着几团灰白厚重的云。不巧这时又下起了小雪,裴朝云安静地跪在风里,仿佛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

      一刻钟后,小五脚下生了风似的,连忙跑到他身边,“世子,您可以起来了。”

      裴朝云抖了抖身上雪花,在小五的搀扶下回了自己院子。

      这会儿功夫他还是精神抖擞的,没想到晚上就变得全身滚烫起来。

      府里大夫来看过了,靖王夫妇闻讯也赶来了。江瑛坐在床边,紧紧捏着手里帕子,“是娘不好,让你受罪了。”

      裴朝云嘴唇都有些发白,仍然对她笑了笑,“娘说什么呢,是我自己身体太差了。”

      江瑛的心还是揪紧了,但看到裴朝云精力不济,就让他好好歇息,吩咐几句便离开了。

      小五也不敢多打扰,房间里很快沉寂了下来。

      裴朝云睡得并不安稳,一觉醒来不知今夕何年,又听到一些细微响动,似乎有人冒着风雪而来。

      叶寒山将带着寒气的外衣递给小五,又立刻放下毡帘,挡住了外面呼啸的风声。

      一进屋,全身就被温暖气息包裹进去,淡淡的乌木清香萦绕在鼻尖,时刻昭示着它主人的存在。

      床边烛灯散发着橘色光芒,映照在少年沉静的睡容上,仿佛是这个雪夜里的唯一光亮,勾得房里氛围朦胧缱绻起来。

      注意到床上人苍白的脸色,叶寒山不由蹙起了眉头,他暖热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放在裴朝云额头上。

      却有一只白皙的手立刻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

      叶寒山耳尖瞬间泛起了红色,好在此时光线昏暗,并没有人注意到那处。

      “这是哪里来的小贼,竟敢入室轻薄于我?”裴朝云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毫无睡意。

      叶寒山早看出来他醒了,却也默契地配合演戏,“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采花大盗叶寒山是也。”

      听着叶寒山清冷的声音,看着他生得极好的皮相,裴朝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你哪里需要当采花大盗,姑娘们丢的手绢都要收不过来了。”

      “非也,”叶寒山看似神态认真,可眸子里却是笑意,“这次要采的花,世间仅有一朵,是那行侠仗义却又喜欢生病的娇花。”

      “今天的事,你也生气了么?”裴朝云翻了个身,用背对着叶寒山。

      手背上的另一只手抽走了,叶寒山有些细微的失落,却没有表现出来,“怎么会,我还得多谢你,帮我教训了王沛。”

      “不过对付这种人,”在烛火的照映下,叶寒山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有的是方法,而且旁人也查不到你身上。”

      闻言裴朝云又转过身,脸正对着叶寒山,有些高兴他也觉得王沛该教训。

      至于他这番不太正派的话,裴朝云却不会和旁人一样惊讶。他知道世人评价叶寒山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谦谦君子,但君子不也需要手段么?只要叶寒山心地是好的就够了,而且只在他面前袒露所思所想,倒显得不和旁人那般生分。

      裴朝云打了个哈欠,语调有些慵懒,“我就是看不惯他,非要把黑的说成白的,好的说成坏的,那这次受辱就怪不得我了,就算在皇上那我也会这么说...”

      “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今晚的谢恩宴好玩么?皇上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叶寒山摇头:“与平常宴会差不多,皇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走了。”

      裴朝云点头:“那也好。”

      叶寒山:“你的膝盖还疼么?”

      裴朝云笑了:“只跪了一小会儿,哪里会疼...”

      话还没说完,他的小腿就被捉住了。

      叶寒山对裴朝云身体再清楚不过,平日穿的衣服稍微粗糙些,裴世子就会被磨破一层皮,更何况今天还跪在了地上。

      裴朝云穿着白色寝衣,裤腿轻易地就被撩了起来,只见一双膝盖布满深紫色淤青,在雪藕般的小腿上显得格外刺眼。

      看到叶寒山拿出伤药,裴朝云语气有些讪讪,“你想的可真周到...”

      叶寒山淡声道:“我还带了蜜饯,猜到有人喝起药来会嫌苦。”

      裴朝云哈哈一笑:“还是你了解我。”

      叶寒山手上沾了点药,抹在他的膝盖上,冰冷的膏体激得裴朝云一个哆嗦。

      裴朝云感觉有些尴尬,“还是我自己来吧...”

      叶寒山却没搭理他,慢慢把药给涂完了。裴朝云也逐渐适应了,反正他小时候受伤都是叶寒山给处理上药的,算是轻车熟路。

      叶寒山手上力道正好,半点没有按痛伤处,反倒舒适得让他有些犯困。

      裴朝云强行撑起眼皮:“那你明天就去任职了?”

      叶寒山嗯了一声:“授了翰林院修撰,五更就要起了。”

      “这么早,那第一天可不能迟到...”裴朝云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已是呢喃不清的梦呓了。

      叶寒山注视了一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良久之后,才徐徐吹熄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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