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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往事 ...

  •   翌日,裴朝云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去了上学。

      等最后一点酒力散去,他才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裴朝云想找叶寒山问问,可叶寒山这几天似乎忙得脚不沾地,压根看不到人影。

      清晨他还没起床,叶寒山已经上朝了,深夜他都睡下了,叶寒山却还没回府。

      连着几日都是这样,然而越是见不到人,裴朝云越是锲而不舍,下定决心要逮住叶寒山。

      四更时分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可世子心里装着事,竟然这个时辰就醒了,本来最是贪睡之人,也揉着眼睛开始穿起衣服。

      但半夜出去定会弄出不小的动静,正在裴朝云犹豫不决时,他突然想起了院墙上一扇小小的月门。

      那扇门还是叶寒山刚进王府时开的。

      那个时候,叶寒山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温文有礼,而是得了失语症似的,整日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没有。

      明明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眼里却满是化不去的阴霾与怨恨,就算得到靖王府的悉心照料,嘴上也没有一句感谢,只会凶狠防备地盯着所有人,快饿死时才吃几口送来的饭,活脱脱像匹绝境中的狼崽子。

      面对不同于正常孩子的反应,江瑛束手无策又非常忧虑,担心哪一天小世子会被捡来的乞儿伤到。于是她提出将叶寒山送走,再给一笔银两安置下来,却遭到小世子的强烈反对。

      “娘,要是你把他送走,那我也搬出去住。”小裴朝云神色坚定,小小的人儿说起话来却是掷地有声。

      江瑛以为他只是一时玩笑话,孩子心性过段时间也就忘了,往日小世子也会施舍给乞丐许多银子和伤药,但也不会偏要救助哪一个。

      没想到叶寒山不见之后,小世子却哭闹不停,连平日最爱的翠玉豆糕都不吃了。江瑛没有办法,只好把人又带回王府,还同意了小世子住他旁边院子的要求。

      小世子想法很简单,府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好不容易才碰见一个同龄人,并且新来的同伴洗干净后,脸上也长得很好看,只是不太爱说话罢了。

      小世子还不懂用“阴郁”这个词去描述,只觉得他眼神有点像阴天,总是灰沉沉的。但是新同伴年纪这么小,要是把他放到外面去,一定会死掉的。

      死人是很不好的事情。

      “我叫裴朝云,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喜欢吃这个吗?那我去叫丁叔多做一些。”

      “你家在哪儿,我们可以送你回去的...”

      一般人见到这样伶俐可爱的孩子早就心软了,然而小世子围着新同伴说个不停,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叶寒山仍然是一言不发的样子。

      小世子叹了口气,学大人模样抱着双手,“那我只好明天再来啦。”

      半夜,小世子却被一阵凄厉的哭声吵醒了。

      “爹!娘!...”

      小世子连忙跑到隔壁院子,只见床上的人似乎被魇住了,虽然眼睛紧紧闭着,脸上神情却万分恐惧和痛苦。

      他抓住叶寒山不停挣扎的手,一边轻声安慰道,“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小叶寒山立刻惊醒了,发觉自己脸上还有未干的眼泪,一时间又羞又恼,狠狠甩开了小世子的手。

      小世子也没说什么,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子。

      接下来的日子,叶寒山夜夜都会深陷梦魇,不过小世子发现,只要他的手一碰到叶寒山,新同伴就会紧紧抓住不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逐渐变得平静安和起来。

      叶寒山嘴里喃喃念着娘亲,小世子也不和他计较,就假装几回“娘亲”好了。

      只是小世子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得靖王夫妇十分心疼。

      这一天晚上,小叶寒山难得睡了觉好的,全身舒畅,天色未亮就醒了。侧身却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困得伏在床头睡着了,一只手却仍然被他握在手里。

      叶寒山怔愣地看着小世子手上的淤青。

      这会儿小世子也从梦中醒来,对他笑了笑,“你醒了。”

      叶寒山此时神情复杂,脸上郁色被冲淡了不少。

      小世子试探着开口,“听到你经常喊爹娘,你的爹娘...”

      “死了。”叶寒山第一次开口|交流,声音有些嘶哑。

      “抱歉...”小世子之前就猜到了,可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不免有些黯然。

      “别假惺惺了!”叶寒山咬牙切齿,话里透着森森寒意,“我爹娘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害死的!你们的命贵重,难道他们的命就不值钱了?!”

      “没有...”小世子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却仍然小声辩解道,“我家里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可以保证。”

      叶寒山不愿相信他,恨声道,“哪个权贵不是吃人不吐骨头?不需要你在这装好人!”

      “不是的!”小世子的火气也上来了,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我祖父,我大伯和二伯也死了,但我爹说他们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不是你说的坏人!”

      “你姓裴?”叶寒山想起来了,脸色稍缓,“你祖父是裴老将军?”

      小世子骄傲地点点头,“我祖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将军!”

      闻言叶寒山沉默了,几次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世人皆知,青州裴氏将帅世家,自齐武帝开国以来驰骋沙场两百年,世世代代守卫着大齐的疆土。上任家主裴翊更是骁勇善战的一代名将,夺回南楚侵占的七座城池,把凶悍的突厥赶到玉门以北,又在危难之际救下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立下了不世的赫赫战功。

      将门无虎子,裴翊的三个儿郎也是行军打仗的好手,无论冲锋陷阵还是运筹帷幄都不在话下,和裴老将军一起南征北战多年,磨砺出一支攻无不克的朔北军。

      是以裴家在民间的威望极高,小叶寒山都玩过假扮裴大帅的游戏,甚至还有百姓将裴老将军画像贴在门上,或再添上几个小裴将军,当作门神来祈福驱邪。

      万万没想到的是,永宁二十四年突厥骤然来犯,当大家以为是如往常般的小打小闹,凉州一役却折损了近四万人,裴家更是无人生还,连几个刚上战场的子侄都惨遭不幸!

      只有裴三郎裴瀚领兵在东岛平定叛乱,才没同他父兄一样只能寻到冰冷的残躯,然后被装在棺柩中运送回京城。消息一出,沿途的百姓自愿挂上白幡,扶灵三千里以送裴家将军们最后一程。

      裴朝云那时才三岁,但他现在仍记得哀毁骨立的爹娘,一夜之间白头的祖母,还有霎时变得空荡寂静的裴府。

      后来皇上召裴瀚一家进京,封为靖王并赐府邸以示抚慰,然而除此之外的裴家人都化作了祠堂里的牌位,再也回不来了。

      叶寒山抿着唇,低头向小世子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话虽然这么说着,小世子声音却越来越低,渐渐带上几分哭意,“但是祖母月初也去世了,我爹说因为皇上的生辰,不能烧太多纸给祖母,你说祖母会怪罪我们吗?...”

      想起慈祥和蔼又向来疼爱他的祖母,小世子眼前顿时凝结出一片水雾。

      叶寒山见状僵硬道,“不会的。”

      然而小世子的眼泪却像决了堤,抽噎到身上不停颤抖,等靖王妃赶来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从此以后,两个院子中间就多开了一扇门。

      ......

      裴朝云站着瞧了片刻,又伸手去摸了一下,发现这扇花梨木门仍然完好如初。

      后来两人年岁渐长,不用裴朝云晚上再去“护驾”,他已经好几年没走过这里了,这次重新走一遍,倒让他想起以前不少事。

      今夜月光不够明亮,裴朝云蹑手蹑脚走进隔壁院子,地上照出的影子都是模糊暗淡的。

      他以最轻的动作推开门,入眼是摆着众多书籍的书架,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就再没有其他摆设了,精简清雅一如其人。

      听着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裴朝云心里有些得意,看来他并没有把叶寒山吵醒。

      正当他走近床边,打算吓叶寒山一跳时,床上的人却倏地睁开眼睛,五指直奔他的命门而来!

      这一下惊得裴朝云险些摔碎酒壶,好在叶寒山看清来人就及时收住了攻势。

      “怎么突然动手,早就发现有人过来了?”裴朝云缓过神来,不由有些疑惑。

      “不知道是你,是我疏忽了。”叶寒山语带歉意,随即又披起衣服下床。

      听到有人踏入院子的那一刻,叶寒山就已经醒过来了,却继续装睡不想打草惊蛇,只是裴朝云太久没走小门,让他一时忘了这个可能。

      裴朝云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刺客,便开口道,“不用多虑,我还不信有人敢在王府暗杀。”

      叶寒山微微勾唇,没有接这个话头,“也许吾好梦中杀人,有人近身就格杀勿论。”

      “小时候怎么不见你杀我?”裴朝云笑得前仰后合,“那我可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提起往事叶寒山也不羞愤,坦然自若,“世子在侧,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他又看向来人手里的白瓷酒壶,“是找我对酌来了?”

      “这几天都不见你的人影,都找不到人喝酒了。”大晚上的扰人清梦,裴朝云仍然理直气壮。

      叶寒山:“皇上的诞辰快到了,他醉心求仙问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要多抄几遍祈福的经文。”

      裴朝云听出了一丝嘲讽意味,不过叶寒山不信什么神仙鬼怪,这样看不上眼也算正常。

      叶寒山又轻描淡写问了句:“怎么会找不到人喝酒呢?”

      终于提到这茬了,裴朝云脸上作可惜状,“和姚泽明喝起来有什么滋味,而且那泰丰楼的酒菜也不合心意,不够尽兴。不过满春院的酒倒是没尝到,半个时辰不到就走了。”

      叶寒山:“那下次再去尝尝。”

      “没办法,”裴朝云顿了顿,又叹气道,“要是一次都不去,我这纨绔也当的太不合格了。”

      “本就不是,”叶寒山敛着眼眸,“何必照他们的心意来。”

      裴朝云摆手:“不说这个,还是先喝酒吧。”

      他确实有意大醉一场,只是几杯酒下肚了,眼里依然愁云惨淡。

      叶寒山制止了这样的喝法,作为最了解裴朝云的至交,他自然能猜到世子为何神伤。

      明天是老太君的第十个忌日。

      叶寒山看向他:“明日不知何时才能散值,我们去给老太君上柱香吧。”

      “现在?”裴朝云瞪着氤氲的眼眸,配上两颊绯红的酒晕,自成一派活色生香的风光。

      叶寒山微微动了动喉结。

      他指了下外面的院墙,“不会惊动任何人。”

      “我们翻墙出去?但是我这身体...”裴朝云闻言有点不可置信。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叶寒山抱在怀里,从墙上一跃而起了。

      世子骤然腾空,不由慌乱起来,紧紧抱住身旁的人,“你怎么学会轻功了!”

      “哪里是轻功,”叶寒山低笑一声,“以前和武师傅简单学了几招。”

      越过围墙,裴朝云突然望见远处天边的朝霞,绚丽烂漫无比,从云层中迸射出万道金光。醉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兴高采烈地喊道,“我会飞了!”

      等视线高高落下又回到地上,裴朝云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那样抱我,那明明是抱女子的姿势!”

      “嘘,”叶寒山压低声音,将骨节分明、似寒玉般的手指放在他唇边,“别把大家吵醒了。”

      如此几次之后,二人终于到了裴府的祠堂里。

      层层叠叠的牌位像一座小山,庄重肃穆地望着两个年轻的后辈。

      一进门裴朝云神情就严肃起来,叶寒山也随他一起跪下,向裴家先祖行了几个郑重的大礼。

      两人又到老太君灵桌前磕了三个头,双手将香举至眉齐,再一齐插到香炉上。

      一切妥当之后,叶寒山先去门外等着,留他一个人和祖母说会儿话。

      再出来时,裴朝云脸色明亮了些,只是两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世子困得要以头抢地,就开始耍赖撒泼,“你带我飞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叶寒山伸出双手,确定他已经闭上眼睛,才轻声说了一句话。

      “固什么?什么耳朵?”没想到世子睡得不太熟,还隐约听到了几个字词。

      叶寒山微笑道:“没什么。”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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