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下部）》跳跃的火焰

32、第八章

　　“楠生清楚先生为人，是以不解。先生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楠生。”韩部垂下头来看着她。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呼吸就轻轻的缭绕在她的面庞上。她却没有躲，安静的看着他。
　　“我只是想让你远离这一切。”他同样安静的看着她：“无论你愿或不愿。你和南原王之间，都是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我要你走的远远的，到他找不到你的地方去。”
　　楠生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沉到了脚底，头晕目眩，身体冰冷。她强自镇定着，强逼着自己问出了心里的话：“那……你呢？”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仿佛一点也不意外她对他的感情。话出口，楠生感觉到浑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又从脚底尽数涌到了脸上，她承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仓皇的想要偏头避开他的注视，脸颊处微微一热，却是他抬手阻止了她。她只得颇有些自欺欺人的垂下双眸。
　　她就在他的怀抱里。
　　她隐约觉得，一向镇定的他，也乱了。
　　她清楚地感觉到他原本平稳的心跳失了秩序。像是被她吸引无可抗拒，他低下头向她更加的靠近了些。
　　他的体温，热度在攀升。
　　“我？”
　　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每一个音节都落到了她的心里去：“只要看着你平安，就够了。”
　　心突然就平静了下去。幸福中充斥着淡淡的酸涩。楠生开口，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握住了她的手。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十指交扣。
　　她知道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和她再说更多。只要有这一句，就够了。
　　她终于心安。和他相拥而眠。
　　太阳跃出云海，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洒到楠生身上的时候，她醒了。
　　她站起身。阳光下，整个华贡林海在眼前一览无遗。雾气消散，却更显出山势磅礴的大气来。远远的看见官道上又来了两支商队。明日便是大集，做买卖的商贩都赶着这一日到来了。
　　韩部和楠生悄无声息的回到石艮，和金寒一起下楼吃了早膳。人骤然增多，倒没有人特别注意突然出现的韩部。来的商队多了，客栈住不下，有些别住在了四周的民居里。村落里的当地人相对来说还是和善的，也愿意收取一些他们所需要的物品来做房资。
　　因第二日是大集，有些隔得远走得早的华贡人也到了。他们就在坪坝里支起一个简易的三角帐篷便入住。有性急的商人，已经小心翼翼的去和先到的华贡人交谈，看能不能做成笔好生意。
　　莫三和楠生打了声招呼，在她身边坐下，楠生称韩部是赶过来和她汇合的兄长，莫三也不疑有他。看了眼突然之间热闹起来的坪坝，摇了摇头：“南原局势不稳，这都是赶着在入冬之前来发一笔的。”
　　后续商队的到来也带来了一些外面的消息。
　　南原在大规模集结兵力。下个月初八开始，南原的港口要开始实行封闭。
　　这些商人都是赶在封港和入冬之前，来华贡跑最后一趟。等到战争全面爆发，他们屯下来的这批药材就变得奇货可居。
　　楠生本打算天明就离开。然而第二日才是正式的赶集日。此刻行迹匆匆反而招人怀疑。于是决定再留一宿，等到次日再走。
　　用过早膳回到房间，楠生想起了初到石艮的那天晚上遇到的事情，于是让金寒拿出了装着那黑色汁液的瓶子给韩部看。金寒捉来只山鼠，韩部打开瓶口倒出来一滴在山鼠的身上，不过片刻，那山鼠就落了个尸骨无存。
　　韩部皱起了眉头：“你们没有看见逃掉的那人什么模样？”
　　“没看清长什么样。”金寒接了话：“不过若是再遇到，倒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哦？”韩部不解：“为何？”
　　“那人跳出窗口的时候，我见他双腿是两根粗壮的木头。”金寒回忆着：“也没有见他拄拐，难为他还跑的那么快。”
　　原来那人的双腿是木头，难怪走路时会发出卜卜的撞击声。这人是怎么进的客栈，客栈老板果真不知？！
　　韩部用蜡仔细将瓶子重新封好，还给了金寒：“这是阴尸水。”
　　韩部转头看着楠生：“凡是进入阴脉的范围，无论是什么，都会被变作阴石，其中有人，自然也有一些动物。而这些不小心变作阴尸的动物，便是死巫极喜爱之物。”
　　“这么说，操纵那蜘蛛来袭击我的，是名死巫？”
　　韩部点点头：“阴尸死了之后尸骨无存，只会留下这毒性猛烈的阴尸水。”
　　“我一路行来，没有招惹当地的绛师。若是完颜朔的人，我们回石艮的时候这里早就应该是天罗地网，不会还这么风平浪静。那死巫是谁？”
　　韩部示意楠生不要多想：“死巫本就脾性怪异。他在你手上吃了大亏逃走，现在又马上是大集之日。一时半会，他也不敢再来动你。只要小心些就好。”
　　三人正在房内交谈，突然传来敲门声。金寒开门。确实那莫三。他一脸兴奋：“金兄！你怎的还在房间里！走走，有人运来了一批好货！可不要错过了！”
　　楠生本无心在这里收购药材，奈何不可做的过于明显，只好和那莫三下了楼。莫三还在絮叨着：“这趟真是来对了。居然遇到了卖龙骨的。这东西太贵重。那人又是个犟脾气，不肯分着卖。我一家吃不下。想着金兄在此，我们两家联手把货吃下。这消息要是传回去，你我二人可就发达了。”
　　说着话莫三带着她匆匆来到了坪坝边上的一顶黑色帐篷前。到了此处莫三强自压抑住兴奋，恭敬的对着帐篷行了个礼：“绛师大人，我和我的同伴来了。”
　　里面也不见有人说话。倒是伸出来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将帐篷的帘子掀起一角，示意二人进去。
　　莫三，楠生，韩部和金寒依次进了帐篷。从外面看这小小的三角帐篷不大，进来后里面倒还宽敞。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奇怪的药材，整个帐篷里都充斥着一股特殊而浓郁的香味。
　　帐篷中间摆着一截黑色的实心木头充当木桌。在那木桌后坐着一个男人。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大斗篷，从头罩到脚。他低着头，看不见他的面容。
　　一个同样穿着斗篷的小童走到男人身后垂首而立。方才替他们掀帘的就是这个小童。
　　几人进来，帐篷里的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沉默的一站一坐。
　　“大人。”虽然气氛怪异，发财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莫三再行一礼：“我们想要买先前我看见的那副骨头。”
　　坐着的男人没有动，他身后的小童转过身，从角落里取出一幅骨架，放到了男人面前的实心木头上。
　　见着这完整的龙骨。莫三激动地脸色通红，向着楠生使了个颜色，咽了咽唾沫：“大人可否开个价？！”
　　那男人却依然垂着头不语。这次他身后的小童也没有了动静。
　　莫三耐着性子又问了两遍，眼前的两人依然保持着沉默。楠生转头和韩部对视一眼，两人都觉着不妥。韩部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将金寒护在他和楠生之间，向着帐篷的入口后退。
　　他们进来时从帐篷的门帘到木桌前也就走了三四步。然而这一退，后方那触手可及的门却仿佛在极远的地方。莫三没有发现不妥，尚且还在喋喋不休的谈论价格时，那小童突然动了。
　　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像是被什么扯着一般，突然吊到了帐篷中央。从他的衣袖中飞出一把尖刀，快如闪电，准确的刺入了莫三的心口。
　　莫三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看了一眼，随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仰面倒了下去。
　　那尖刀乃是特制，刀刃为三棱，刺入人体后，鲜血如泉涌般，顺着莫三的尸身流淌了下来。
　　楠生和韩部这才看见，方才进来时地面上那些不起眼的凹凸竟然都是绘制好的沟槽。鲜血顺着沟槽流淌开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血绘蜘蛛的形状。
　　韩部不敢怠慢，右手一沉，一条黑色长鞭凭空出现。鞭身似有若无，鞭梢席卷着流动的青色火焰。
　　几乎在他长鞭入手的同时，吊在半空中的小童和地上的血色蜘蛛同时动了。一上一下扑面而来。
　　楠生当机立断，抓起金寒在他身上用了股柔劲，将他抛出了帐篷。随即手中碧色光芒一闪，在韩部用长鞭将半空中那小童绞个粉碎的同时，一层冰幕挡下了地上血色蜘蛛的进攻。将那从地上跃起，由流动的血线组成的奇异蜘蛛冻在了冰幕之上，随即碎裂成满天冰尘。
　　一直坐在木桌后的男人见小童被杀血蜘蛛被毁也不恋战，身形一晃就冲出了帐篷，逃了个无影无踪。
　　金寒被扔出帐篷，到那绛师逃走，前后不过呼吸之间的事情。绛师一走，帐篷里的禁制破除，楠生和韩部便也出了帐篷。这一下骚乱引起了坪坝上商人和其他绛师的注意。商人们尚且没有反应，所有的绛师都如同方才那人一般，当机立断的抛下所有物品选择了离开。
　　韩部沉声开口：“糟了。”
　　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来。顺着倒塌的帐篷下沿流淌而出。那莫三的身体就像是个无底的血洞，冒出了绝对不可能有的大量血液，无穷无尽，直要将这坪坝淹没一般。
　　整个坪坝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各种惊呼尖叫。所有的当地人在看见那血液之后都选择了一模一样的处理方式，扔下所有的东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然而商人逐利。即使方才人们发出了惊呼，也是因为看见了这么多的鲜血。外地来的人知道华贡的规矩，却没有几个人真正明了这其中的含义。
　　“走。都立刻离开！血煞会被引来！”
　　韩部扬声警告，一把抓起金寒。可惜没有人听从他的示警。偶有几个听了的，还在套着马车收拾行李。
　　变天了。
　　阴冷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刮起。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间翻卷起了浓厚的乌云。天如泼墨，就像有人拉来了一个帘幕，将那艳阳一点一点地遮挡住，直到天空黑如午夜。
　　轰隆隆的一声惊雷。天空的黑色乌云越聚越厚。天地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乌云偶尔亮起的闪电照耀处，是粘稠的血色。
　　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的落下来。下面的人又是一阵惊呼。这次的呼喊中带着几分惊恐。因那雨滴不是水，竟然是温热的血液！
　　不过片刻。在乌云笼罩范围内所有的人，房屋，树木都被染成了血红色。粘稠的血液滴滴嗒嗒的顺着身体流淌到地，和地上先前蔓延的血泊融为一体，渐渐沸腾。
　　楠生三人而今通体也是血色。那乌云仿佛无边无际一般，三人竟然冲不到边界。
　　噼噼啪啪的雨滴声中传来了细碎连绵的低语。楠生回头，妖异的浓雾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