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楠花开（下部）》跳跃的火焰

33、第一章 5-1

　　雾越来越浓，落到楠生的眼底，却是无数灰蒙蒙半透明的人正不怀好意的向着他们而来。
　　韩部停下了脚步。
　　一层青蒙蒙的光以他为中心腾起，将三人笼罩在其中。
　　那雾接触到清光便哧的一声化作一道轻烟。楠生看的清楚，是那青光消融了那些哀魂。
　　不知何时，血雨已经停止。
　　石艮已经看不见了。不仅是石艮，现在外面所有的一切都被那浓浓的雾所包裹。天地一片混沌。
　　就在这一片混沌中，从石艮方向淌下一道血河来。那样鲜明的红色，划破了灰蒙蒙的天地，粘稠的血河向着三人的方向流淌，到了近前却破不开那青蒙蒙的光罩，一分为二，从两旁流淌下去。
　　他们仿佛已经与世隔绝。视野所见，唯有灰蒙蒙的天地和粘稠的血河。明明知道他们就身处实地，不知怎的，却觉得外面那血河深不见底，仿佛原本四周的一切都被它消融腐蚀了一般，独留下青光里他们落脚的这一处碎石地。
　　透过青光能看见外面的血河中间或夹杂着的尸体。顺着血河的流淌浮浮沉沉，正是他们这几日见过的那些商人。
　　三人一时沉默。这样的场景过于血腥，楠生挡住金寒。只是四面八方都是这样的场景，又如何挡得住。
　　韩部沉声开口：“我们在移动。”
　　楠生不解抬头。因为视野受阻，外方又是流淌的血河，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自己顺着血河而移动的错觉。但是很快楠生便知，这不是错觉。
　　外方的雾渐渐的淡了些，隐约可以看见外面的场景。哪里还是方才的山林。
　　他们身处一处巨大的洞窟中。随着血河载沉载浮，山洞嶙峋的洞壁也就忽隐忽现。洞壁上每隔一段便突出一个黑色的石台，上方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洞里的照明正是由此而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站在地上，为青光所环绕。他们却像是身处在一艘船上，身不由己的被带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
　　山洞极高。那燃着火焰的石台在半山腰上。再要抬头望上看，光芒照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不知洞顶在何处。
　　楠生摒住了呼吸，轻声开口：“这是？”
　　“我们被卷入了阵法中。”韩部抬头打量着上方：“先前那绛师早就设好了局，用活人的鲜血为引，那血雨和血河怕就是法阵开启的征兆。”
　　外方的雾越来越淡，血河的流淌也越发的缓慢。他们这一方小天地被推着推着，终于靠了岸。
　　说靠岸也不确切。他们脚下的那方土地此刻已经和血河的岸边融为了一体。仿佛一直都是如此一般。
　　韩部和楠生对视一眼，两人身上均腾起了淡淡的白光，韩部将金寒也纳入了白光的保护之后方才收了青光的防护罩，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确实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大的超乎人的想象。一条熔岩般庞大的暗红色血河在山腹中缓缓流淌。血河中浮浮沉沉的都是各种人类动物的尸首和骸骨。
　　韩部的语气罕有的凝重：“楠生，万万不可撤去身上的保护。”
　　“是。”
　　楠生方应了一句，胳膊上突然传来了细微的滑动，她不由得一惊，随即一喜。一直沉寂的苍龙竟然在这个时候清醒了。
　　静止不动的苍龙盘踞在她的胳膊上，和一个普通的首饰没有任何区别。此刻它苏醒，楠生只觉得自己和它之间有了一种比过去更加清晰玄妙的心灵联系。从它身上传过来的情绪有欢喜，同时还有深深的忌惮。
　　苍龙化作的小金蛇从楠生的胳膊上抬起了头，打量了四周一眼，突出金色的蛇信，双瞳中满是戒备。
　　韩部在看见苍龙苏醒之后，原本凝重的神色更是冷了几分。楠生因为苍龙苏醒的喜悦心情顿时消散了大半：“先生？”
　　“楠生。”韩部看了楠生一眼：“苍龙通过沉睡来修复自己的伤势。你七窍全开之后，它已和你血脉相连。如今是因为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才不顾伤势强自苏醒保护你。”
　　“若我料得不错。”韩部打量着四周：“我们应该是落到了完颜皇的阵法里。”
　　楠生的心一沉。
　　韩部不再多言，率先前行。
　　岸边是光秃秃的碎石坡，寸草不生。三人一直沿着石坡往上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四周的景色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不过此处地势高些，回过头来看身后的血河，更有一番震撼之感。
　　半山腰上的灯台和血河本身泛着的红光让这边的视野还算清楚。只是碎石坡的另一面，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无从知晓蕴藏的危险。
　　这里看不见外面的天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完颜皇天纵奇才，他所设下的这个阵法如同一方世界一般，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出破绽离开的？只怕这一次弄不好他们都要葬身在此。
　　三人在坡顶上稍一停留，后面未知的黑暗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金寒率先出声示警：“有东西！”
　　话音落，那些声音已经显出了它们的真身来。从黑暗中潮水一般涌出的，是各种各样的毒虫。然而和普通的毒虫不同，它们的身上涌动着一种奇怪的光，这层光幕不断的变幻着，让它们和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种特征和客栈里见过的那只蜘蛛一模一样。
　　“楠生。这是阴尸的特征。”这个当口，韩部依然镇定，还有时间详细和楠生解释：“我们恐怕是被卷入阴脉了。”
　　话音落。那层青蒙蒙的光罩再度亮起，将他三人笼罩其中。说也奇怪。这光芒一起，那些潮水般涌到近前的阴尸虫便停了下来，茫然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又退回了黑暗中它们隐身的地方去。
　　韩部开口：“你们小心些，紧跟着我。”
　　金寒不解：“它们为何退去了？”
　　“方才我们三人身上都是素术的光。这在极阴之地无异于黑暗中突然点亮的火把，所以吸引了它们前来。”韩部带着两人前行：“而这光罩，乃是极阴极寒的幽冥火化成。切断了素术和我们活人身上的气息，它们寻不到目标，自然就退去了。”
　　韩部的话突然一顿。
　　紧跟在他身后的楠生和金寒已经看见，前方的旷地上，正有数十个人影，在漫无目的地来回行走着。
　　他们都有人类的身形，只是一个个都低着头，双肩耷拉下来。好多人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烂不堪，甚至赤身裸.体。这些人已经明显没有了意识，在那里茫然的行走着。若是停下来也不同于普通人坐下来休息，而是原地一站，如同雕像般。
　　韩部轻声开口：“没有被死巫驱动的阴尸。”
　　楠生也看了出来。韩部曾经说过，阴脉所在之地，无论什么闯了进来都逃不脱一个成为阴尸的结局。看那些人，其中一个背上还有破破烂烂的一个竹筐，想来是进山采药，不小心闯入，再也不见天日。
　　楠生想到这里，扭头看了身旁的韩部一眼。
　　此刻他依然撑着青色的光罩。但是她心底清楚。这幽冥火完全是依靠他的修为，不可能毫无止境的输出。如果在幽冥火消失之前他们还找不到出路，怕就是死路一条。
　　楠生一向对生死看的很淡。修习素术的他恐怕更是如此。只是她却不愿自己死了之后，变作这般不明不白的阴尸。况且以完颜皇的能力，在这里怕是死了灵魂也不得解脱。
　　好消息是，这里果然是阴脉，见着了那些闯进来的阴尸。既然能闯进来。必然就有和外面连通的地方。
　　韩部指了指前方：“你看那里。”
　　楠生仔细分辨，才在那样漆黑的背景下勉强看出碎石坡已经到了尽头，越过面前的旷地，前方的黑暗并非一片虚空，而是一座巍峨的建筑。这建筑依赖山势而成，长长的引导梯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
　　“楠生。”韩部低声开口：“我无法保证能撑到发现入口，幽冥火熄灭，只要我们沾染了阴脉的气息，瞬间就会被变作阴尸。而若是用素术保护自己，就会引来无穷无尽阴尸的进攻。”
　　他把楠生先前的隐忧直白的说了出来：“眼前这栋建筑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或许是生路，也或许是死路。但完颜皇既然在这里留下这座宫殿，闯进去我们也许能找到点什么求得一线生机。”
　　楠生打断了他的话：“楠生自然是随先生一起。”
　　韩部转头看向安静的金寒：“怕不怕？”
　　金寒摇了摇头：“不跟着你们死得更快。”
　　金寒这句话冲散了凝重的气氛，楠生韩部对视一眼，不由得微微一笑。
　　韩部仔细叮嘱了金寒几句，三人起身，走向了下方。
　　虽然在幽冥火的保护下阴尸发现不了他们，但是这么从一群旷地里游荡的阴尸身边经过，着实是一件考验人胆量的事情。
　　动物类的阴尸他们见了不少，人类的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见。
　　尤其是在幽冥火青冥冥的照耀下，阴尸的表面闪耀着一种惨碧色，平添了几分鬼气。他们的脸还保持着临死前一瞬间的表情，并且永远的恒定在了那一瞬间，他们临死前遭遇的惊恐，绝望，挣扎，都毫无保留在那张脸上呈现了出来。
　　和动物一样，他们的外表也流动着那种随时变幻的流光。楠生能想象得到，这样毫无生气的战斗机器，完美的隐身后进行偷袭，会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三人小心的避开游荡的阴尸走上了引导梯。走得近了，越发的感觉到眼前的宫殿给人沉重压抑的气氛。整个宫殿完全就是在山壁上开凿而成，和巨大的山洞融为了一体。
　　到了这里不再是荒芜的一片，山体上开始出现植物。
　　这些植物和外间的不同，没有躯干粗大的树木，触目所及都是各种藤蔓。而这些藤蔓，也并非静止的。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们时不时的如同蛇一般扭动一下柔软的枝条。楠生亲眼看见一只从角落里爬出来虫子不小心触动到藤蔓的枝条时，那藤蔓顿时如利剑一般迅速缠绕上去，将其绞死，随即将阴尸化作的尸水吸个干干净净。
　　韩部出声安慰：“小心一点，别碰到它们就没事。”
　　幸好石梯上并没有这些藤蔓。三人小心翼翼的前进，走上了一个平台，眼前一扇洞开的大门。说是洞开的大门也不准确，因为方才楠生就已发现，这整座宫殿都没有安装门窗，空余空荡荡的门框和窗框，在黑暗中怪兽一般黑洞洞的大张着。
　　就在三人打量的时候，从门里晃晃悠悠的走出一个人来。楠生一惊，这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个李易身边的小厮。他的死状极惨，像是从高处摔落下来，四肢都折断了，呈一个诡异的角度。他的身上血迹未干，只是已经被转变成了阴尸。身上流动的光芒沾染这血光看着格外的阴森。
　　这小厮在此，莫非李易他们误打误撞也进入了阴脉？！
　　楠生看这小厮的情形。若是李易也被变作了这样的怪物，对整个东丘来说，是一个怎样的笑话？！
　　待到那小厮的身影从三人的眼前完全消失，他们方才转身进入大门。几乎是进入的瞬间就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闷闷得爆炸声，同时隐约传来一声惊呼。韩部和楠生对视一眼，毫不迟疑的抓起金寒瞬间提升了速度，向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