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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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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漂浮在营地外侧凝固不动的浓雾缓缓流淌了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带着极为欢快的气息,涌入了营地之内。
那韩珥竟然用水冲掉了营地周围驱除毒雾的药粉。没有了限制,营地很快就被浓雾充满,四下里一片白茫茫。
下面的帐篷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有人握着自己的喉咙跌跌撞撞的从帐篷里冲了出来,走了没两步便摔倒在地,爆毙而亡。
救人要紧,楠生再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身形,正要一跃而下,浓雾中蓦然间探出一双手,将她拥入怀里,制止了她。
楠生大惊,正要挣扎,身体却又一僵,随即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身后的人身上带着她极为熟悉的气息。温热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她不止一次的被他拥在怀里。那些记忆,都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
“来不及了。”他在她身后低语:“如今你下去,只是自投罗网。”他顿了顿:“无须忧心谨王,他自有脱身之策。”
话未落,下方传来几声清鸣,三只白鹤冲天而起。其中两只的背上,一为谨王,一为那小厮。
危急时刻韩家人化身白鹤,救了李易和他的贴身小厮一命。
白鹤越飞越高,出了森林的范围那毒雾便拿他们再无可奈何。二人抬头看着天空,三只白鹤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越飞越远。
营地里一片死寂。那雾更加的浓郁。白雾中倒地而亡的那些人尸体上冒出了一个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形,方冒出来时还留恋他们的身体,很快就被白雾吞噬,和其融为了一体,再分不清彼此。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样悉悉索索的低语,像是雾中的人在向她倾诉些什么。
韩部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身上腾起淡青色的火光,将她和他完全的包裹在内。那些雾气遇到这淡青色的火光便惊慌失措的退去了,在距离他们一尺的地方盘旋,仿佛不忍离去。
他身形一晃,带着她几个起落便离开了这片密林,在一方崖顶上停下,放开了她。
他收了手,退后一步。
楠生飞快的转过身来,堪堪抓住他的袖口,抬头看着他:“先生……”
他的身形便是一顿。
“楠生。”他艰难的开了口:“你这又是何苦?”
“楠生只求有生之年再见先生一面。”
她有那么多的话想和他说,有那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真的见到了他,千言万语却都消失不见,不知从何说起。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捏着他衣袖的手。他的衣物在她手中被捏得变形,因为用力,她的手指那么苍白。
她放开了手:“如今见到先生平安,楠生便放心了。”
两人俱都沉默着。彼此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没有人能够跨出那一步。
崖顶风大,吹得两人的衣物猎猎作响。崖下浓雾在夜风中翻滚,白色的波涛般将这方石头包围,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了他和她。
“那日你受伤落海,我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韩部打破了沉默,温言开口:“只是那时伤得太重,魔性狂躁压抑不住,入海后只余下杀戮之意。”他虽平和讲来,却难掩语气中的悔意:“待到清醒时,我已经又回到了雪山腹地。四周都是被我杀死的韩家弟子。”
“我那时候只余下一口气。强撑精神寻了处安静之所躲起来养伤。后来听见韩家人在议事厅里说你被完颜朔虏回了南原,我便跟了过来。”
“多谢先生担心楠生安危。”
“……楠生。”他低头看着她:“我没能护住你。”
楠生笑了笑。她的笑容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她偏过头不看他:“楠生命苦,能留下这条贱命都是老天垂怜。楠生劳先生挂心本已是不该,先生无须自责。”
他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你为何来石艮?”
“前些日子在塔尔汗无意中得到了先生的消息,知道先生在此处。那日先生重伤落海,楠生好容易有了线索,所以就寻了过来。”
“楠生。”他打断了她的话:“如今东丘南原时局不稳,你的身份又特殊。无论是落到完颜朔还是韩家人手里,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你既然逃出,就应该远远的离开南原。找个他们都寻不到你的地方安顿下来。”
“……我明日便离开此处。”
韩部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眼天色:“今晚他们引出了血煞,贸然在林间行走过于危险。等到明日一早再回石艮罢。”
楠生想起金寒,忧心自己一夜未归这孩子冒险出来寻找。韩部便用了飞鹤传书,向金寒报了声平安,让他安心在客栈里等。
“先生说他们引出了血煞?此地的血煞到底是什么?”
韩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我先前隐匿在石艮附近。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尾随谨王出来,我怕发生不妥,便也跟着你走了出来。”
楠生垂眸。若非她冒险跟着李易出了村子,眼见遇到了危险,他是不是打算一直躲着不出来相见?
“他们早就被血煞跟上了。”韩部眉头微皱:“那些绛师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允许他们进村,将他们赶走。”
“楠生,你看下面的毒雾。”
他走到她身边,两人席地而坐。崖顶风大,两人寻了个突出的石头后避风。韩部指着下面翻卷的浓雾:“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之前她还以为是深山里特殊的地理环境导致某些动植物腐化积聚而成的毒气,现在知道有异,是以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手腕上斜垂的秘银手镯上。出乎她意料的伸过手握住了她的,他取下了她的手镯。
楠生闭上了眼睛。
他温热的手指搭着她的脉门。从他的身上传过来纯正温和的气息,涌入她的经脉中,随着她的内息循环进入她的丹田。
她体内那些破损的伤处在这样的气息滋养下缓缓地愈合了。她原本开了七窍之后,胸口就像是多了七个不断往外冒着阴气的大洞。借助秘银克制的力量才勉强封住。而此刻他的气息随着她的内息循环来到此处,分出了与她截然不同的七股内息,将那七窍封了起来。
便是不再借助秘银,她也不会是纯阴外泄之体,担心引来那些邪祟之物。
楠生睁开眼:“多谢先生。”
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看着她的眼神极为复杂。有欣喜,有担忧,还有许多别的东西。见她睁眼他很快的收了手别开眼:“你仔细看。”
楠生压下心头的思绪,转头看向浓雾。
下面哪里是什么浓雾,触目所及,漫山遍野都是密密麻麻的,雾般身形的人影!
这些人影互相重叠着,漫无目的地挣扎着,奔走着。他们的面目还隐约可见,一个个都大张着嘴在无声的呼喊。
若是仔细看,好些人的身躯并不完全,断体残肢,摇摇晃晃,随波逐流。
只是他们都被困在华贡这个界限内。
楠生震惊:“这是?!”
“阴尸之地。”
楠生转头看着韩部。
“先前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有一部分是真的。”
山风扬起楠生的发丝,和他的缠绕在一起。他顺着发丝看过去,是她单薄的身体。她好像又瘦了。五官的轮廓看上去更分明了一些。她的模样从来算不上艳丽,不会让人看一眼就神魂颠倒。可是偏偏就是这张清秀恬淡的面庞,深深的镌刻在他的心底。
因为冷,她下意识的缩起了肩膀环保住自己。她一直都是怕冷的。因为体制的原因,她和普通女子比起来更加受不得寒气。她的性子是习惯于忍耐的,不管多大的苦多大的委屈,她都习惯于自己默默地撑下去,何况夜里的一点凉寒?
肩头一紧身上一暖,她被他拥入了怀里。他们之间这种亲密的动作他做起来永远这么自然,不带有一丝非分之想。
他解开了大氅,将两个人牢牢包裹住。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苍漠之中很多个冷到极点的夜晚,他都是这般拥着她给她取暖。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暖和了些,他才继续方才中断的话题:“关于南原开国帝君的前半段,是真的。”
韩部笑了笑:“他被逼到绝境,躲入了华贡的大山中。所有人都以为他大败,必死无疑。他却带着尸兵杀了回来。成就万古功名。”
“关于大妖的传说都是无稽之谈。其人天纵奇才。自他开始,创立了死巫一系。南原此后人人修习巫术,就此崛起。”
“他能在华贡成就大业,就是因为这里是阴尸之地。”
韩部伸手虚指了四周的几处山脉:“这里的山形地势聚集阴气。在深山中有一处阴脉,那里终日不见阳光,无论什么不小心闯了进去,都会被变作阴尸。”
“南原开国帝君便是掌握了这一处阴脉,才有了五万尸兵。此处的阴脉乃是天地生成,形成的阴尸力大无穷,皮肤硬逾钢铁。所以当年他才以区区五万的兵力,逼退了追杀他的数十万雄兵。”
韩部轻叹一声:“普通的血肉之躯如何是这等怪物的对手?更何况。只要是被尸兵杀死,沾染了尸毒的那些士兵,到了晚上也会变作尸傀儡……当年一战极为惨烈,换来那完颜皇名振天下。”
楠生心里若有所悟。莫非李易冒险来此,就是为了那处阴脉?!
只是他并非完颜皇。他修习的乃是素术,而且大部分的修为都源于韩商。他根基不稳又不通死巫之道,便是让他寻到了那处阴脉,难道还能讨到好处?!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应该不懂。
楠生转念一想,更觉得不通。她还记得完颜朔在外和他的叔叔不顾生死争取尸兵的事情:“这处阴脉的存在,外人不知也罢了。南原皇室不应该不知。自南原开国以来,后期为何没有人再利用此地制造尸兵?若是如此,南原岂不早就平定了天下?!”
“因为此物过于阴邪。当年的完颜皇仙去之前,便毁了那几万尸兵。若是任由此物发展,天下皆是死物。那处阴脉也被完颜皇封了起来。他功力高绝。他所设下的阵势,无人能破。你眼前这漫山遍野的哀魂,便是完颜皇为了封住那处所设阵势的衍生物。”韩部看着那些雾般半透明的身影:“或许其中还有当初那五万尸兵的哀魂。”
死巫精通的,就是操纵尸体和灵魂。那完颜皇是何等的人物,不仅开创了死巫一脉,仅仅是所设阵势的衍生物,都有这般的阵势。
“只要是极阴之地,都会生有血煞。不过华贡的血煞经过当年完颜皇的炼制,和他所设的阵势融为了一体,靠吸取这漫山的哀魂为生。哀魂越多,血煞的能力越强,这些哀魂,都不过是此处血煞的食物罢了。”
楠生听得暗暗心惊。
“不过华贡的血煞本体守护着阵眼,存在于阴脉之处。在外面的不过是它的根须罢了。前一日那商队遇袭,便已经引来了血煞。只是第二日艳阳高照,它不便于在阳光下活动。等到夜间方才行动,附在了韩珥的身上,操纵他冲掉了营地的药粉,随即让哀魂一拥而入,杀死了所有的人。”
“先生。”楠生抬头看着韩部,她的眼睛冷若寒星:“先生来此,莫非也是为了那处阴脉?!”
韩部的身体一僵,随即点头:“是。”
“先生不为名利,不求功利。”楠生握紧了大氅的边缘:“为何?!”
韩部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