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苍山何人初问月 ...
-
风过叶间沙沙作响,枝影摇曳姗姗。时节已至初夏,但一入了夜,山间仍是止不住的凉意。月华在中天流转,为树林前的花海镀上一层莹莹之色。血色的虞美人花招摇在风中,娇艳如美人额上的朱砂欲滴。
“哎。”见了眼前美景,眉间已有几分倦色的少年却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暗道:我在这里已经走了三个时辰,总是回到此处。那片花海虽看似不到十丈之隔,却怎么都无法接近。这样下去,何时才入得了幽月谷,见得了祝谷主。白羽的病,要尽快医治才行。
这少年姓韩名逝水,乃是莫离楼的少楼主。他有一个弟弟,名作白羽,自出生以来便患有顽疾。父母遍寻江湖上的名医,均是束手无策。若说这病还有一线生机,能治他的,恐怕只有一个地方——蜀中幽月。但如今且不说幽月谷谷主祝寒枝肯不肯出手相救,就是能否入谷,都是未知之数。
正值他发愁之际,却听到身后有人道:“阁下深夜前来拜访,恐怕不是为客之道吧。”
少年心中大惊,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流之列,有人走进一丈之内竟丝毫没有察觉,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孩,梳着双鬟留仙髻,衣裙灼灼如那片虞美人的鲜红,嘴似含笑目带嗔。而女孩身后两步,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眉如罥眼,眸携浅水,淡淡如山间夜岚。
韩逝水拱手道:“两位姑娘可是幽月谷门下高徒?在下冒昧,夜闯贵地。实在是在下救弟心切。能否代向祝谷主传一句话,说是莫离楼韩逝水求见。”
“韩公子多礼了,吟岚只是侍女,不敢称为幽月谷弟子。这是我家小姐。”素衣女子笑还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又带了几分谦和温婉,让人不自觉的想亲近。
小姐?!!
韩逝水看向红衣女孩,心头一震,她就是萧婠筠!
四个月前,萧婠筠下战书孤身一战扶摇宫十二罗刹于蛇山黄鹤楼,尽戮十二人,震惊武林。
《凌烟阁纪》中姑射篇《婠筠传》有载云:筠父母早逝,托孤于山庄庄主卫。筠长于淮扬,八岁拜入卫师妹幽月谷祝寒枝门下。十三岁灭十二罗刹,扬名天下。
韩逝水出神之际,只听萧婠筠问到:“莫离楼?韩长风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韩逝水本是一喜,想问二人是否相识,却只见萧婠筠变了脸色,冷冷道:“阁下还是请回吧,他韩长风的儿子我们治不了。”
“姑娘留步!”韩逝水上前一步,赶紧想要拦住她。这时,谷中有人提着灯笼而出,由远而近,待看清了,是个圆脸少女,一双大眼睛灵动至极。
“小姐,吟岚姐姐,你们可回来了!”少女甜甜笑着,一路小跑。
“去取了件东西,耽搁了一会儿。”萧婠筠微微握紧了手中的画,凑到少女耳边轻声问到:“师父没生气吧?”
“怎么没?刚才还在说你伤没大好就乱跑出去。”
“要是等她说好了,怕是明年都出不了谷呢。”萧婠筠吐了吐舌头,两人对视一笑。
“呀!我都忘了!”少女一拍脑门儿,看向一旁的韩逝水,“谷主让我来请韩公子入谷相谈。”萧婠筠皱了眉头,欲说什么却被吟岚拉了拉衣角。
在少女的带领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韩逝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花海的另一侧。
“这阵法果然精奇!只是不是这“凤凰台上忆吹箫”一阵的“凤凰”飞于何处?”
少女指向花海道:“就在那儿啊,不过得上了对面的耸翠峰往下看才能看见。等你得了空,我带你去。”
转过一出山脚,忽见灯火。飞檐入画,水榭潆洄。莲叶田田,在夜色中看不到边际。从岸上有一条路通往湖心的小亭,上书“问月”二字。到了亭上,又有四条回廊通往谷中各处。这四条回廊,用料嵌色,灯饰装点,全然不同。但又让人不觉得矛盾,反而相融相衬。四条回廊,一曰“试剑”,一曰“拈花”,一曰“煮酒”,一曰“葬鹤”,加上问月亭,各含五行之属。“问月”为水,以水始,以水终。
少女熄了手中的灯笼,置于亭边,又另点了一盏花灯。不等韩逝水开口相问,便抢先回答道:“先前那盏灯,烛中加了少量的,是用来驱前山的蚊虫的。而幽月谷中本是种有药草,可以避虫,自是不用那灯了。”顿了顿,又道,“谷主就在八仙阁,公子请吧。”
韩逝水跟着少女穿过“煮酒”一廊,进了八仙阁。阁中墙上挂了八幅丹青,分别为李白、贺知章、李进、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合称饮中八仙。各种其他摆设,皆随性而置,没有正堂的庄重,倒不像是待客之所。
韩逝水见了坐在案边的女子,忙上前一步道:“晚辈韩逝水拜见祝谷主。”
本认为幽月谷谷主应是傲气凌人,却发现眼前的女子气如兰馥,全无骄持之态。可是,仅略通医术的他也能看出这女子身有郁结之症。难道神医竟治不了自己?
祝寒枝瞧见他疑惑之色,并不点破,微笑道:“叫谷主倒显生疏了。我与你父亲曾为同门,一声师叔倒是叫得的。”
韩逝水本早有耳闻父亲与祝寒枝早年君师承明河老人冯御虚。但父亲却从未提起过这个师妹,连此次前来幽月,也有做阻拦。问起父亲,只是说多年未曾来往了。祝寒枝如此说,应是还念着同门之谊,那么出诊的事自然也多了几分希望。改口道:“师叔,逝水前来是为舍弟求医的。”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我可得见着人才知道怎么开方子。”祝寒枝温和笑道。
韩逝水听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肯出手相救,“舍弟身体羸弱,实在经不起颠簸入蜀,请师叔见谅。还望师叔能屈尊往扬州去一趟。”
“幽月谷还没有千里赶去瞧病人的先例。”
“筠儿。”
祝寒枝唤住萧婠筠,向韩逝水道:“逝水不妨今夜就在这里住下吧。”
“恩,那就多谢师叔。出诊之事......”韩逝水见她听到去扬州时面露难色,一颗心不觉又悬了起来。
“你放心,”祝寒枝道,“故人之子哪有不救的理?”又向圆脸少女吩咐道,“咏絮,将折柳轩收拾一间房出来给韩公子。”
韩逝水知道再多语便是不知趣了,告了辞随咏絮去了住处。
“师父。”
“还知道回来?”祝寒枝板了脸,语气却没有真恼。
“筠儿知道错了,下不为例嘛。”萧婠筠钻入祝寒枝怀里撒娇道。
“拿你没办法。”轻轻一戳爱徒的额头,祝寒枝露出了笑颜,眼中满是慈爱。
“师傅你真要去扬州?”
“早听说他的小儿子身子不好,一直记挂着,本认为总归是有任能治的,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是耽误下了。别的不说,就是念着师兄妹的情分,哪怕是治不好,也该去尽尽人事的。”祝寒枝叹了一口气,“筠儿,师父知道你有自己不行医的规矩,也从没要求过你做什么。只是这次,我若去,见了他们夫妇难免尴尬。算是师父求你......”
萧婠筠听到那个“求”字,忙双膝跪下,“师父待筠儿的好,筠儿这辈子也报答不了。师父要筠儿做什么,开口便是,怎么敢当一个“求”字?筠儿只是不甘。师父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中毒你暗中相救,他们夫妻有难你暗中相救,如今,他们的儿子你也救,你的情意,岂是他那负心寡义的人当得起的!”
扶起爱徒,祝寒枝怜爱的理好她额前细碎的发。
“傻筠儿,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