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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开禹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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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天后的阴雨绵绵中,宋如文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手上拿着牌位,表情麻木。
李茹站在一边,头戴白巾,潘鬓沈腰,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
姨娘跟在他们身后,哭天喊地。
送葬队伍一路走,震天响的哀乐慢慢在禹都城消失了。
宋清娴扶着娘,看着队伍逐渐走远,直到见不到踪迹。一旁,给他们打着伞的大舅舅无不心疼地说道:“好了,咱们回去吧,你们俩的脸都白了。”
宋清娴擦了擦眼泪。
她们一个年幼一个怀着双胎,不能跟着送葬,雨天路滑,路途遥远,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悲痛欲绝的祖母临走还不忘记托付大舅舅照顾她们,唯恐她们再出什么事。
母女俩就这样在小院待着,还好王家送来了奶娘和下人。
一个月后,把爹风光下葬的宋如文在娘的催促下,带着之前送葬队伍回到了禹都。为了表达感谢,他热情地邀请送葬的人到家做客。
领头的老大急忙推辞,虽然杞县路途遥远,山路难行,但宋如文出手大方,给了不少银子。他们在杞县也是一直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叨扰他们了。
宋如文只能再三感谢。
在他回到院子,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宋如文原本以为这一个月来,他已经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可是在听到孩子的哭声时,眼泪还是缓缓地流了出来。
眼看着母女平安,紧张了一个晚上的王若云松了一口气。妹妹怀胎八月的时候,来看诊的大夫说她很可能早产。
于是王家不仅吧两个陪嫁嬷嬷送了回来,还请了一个产婆在院子里等待王婼丽生产。昨天晚上,王婼丽发动了。
放心不下的王家夫妇让王若云到院子里等着,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还能有人拿个主意。
这时候,宋清娴发现了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的爹,忍不住也落下了泪。宋如文想对发现自己的女儿笑一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产房的门被推开了,产婆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走了出来。她笑得像一朵菊花一样,十分兴奋地说道:“恭喜少爷,恭喜少爷,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龙凤呈祥。”
陪嫁嬷嬷也跟着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正哇哇大哭。
宋清娴对弟弟妹妹们不是很关心,她现在很想进去看看她娘,在这种时代生了两个孩子,肯定很受罪。结果走到没等她推开门,舅舅就伸手拦住了她。
“产房血气重,你一个小孩子现在不能进去看。等嬷嬷们收拾好了,你再进去。”
没办法,她只能去看产婆怀里的孩子。
产婆笑眯眯地弯下身子,“小姐你看,这是小少爷。”
宋清娴看了一眼,第一感觉就是好小,皮肤也是紫黑紫黑的,看不清五官,耳边还萦绕着他震耳欲聋的哭声。
王若云小心翼翼地接过嬷嬷抱着的妹妹,很是兴奋地抱到宋如文旁边:“你看看,妹妹长得多好看。”
宋如文一看,眉头皱了起来。清娴出生的时候他也是抱过的,小孩子不会那么小,这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时候,嬷嬷看他皱眉了,轻声解释道:“孩子不足月,还是双胞胎,确实会比一般孩子小一点。养的时候小心一点,长大了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的。”
“对对对,”被高兴冲昏了头的王若云赶紧把孩子还给嬷嬷,“把孩子带进屋里吧,小心着凉生病。”
嬷嬷和产婆把孩子抱到了另一个房间。
宋如文想进产房看看媳妇,被王若云嫌弃地撵开了:“你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满身灰尘的,别给我妹妹弄生病了。”
到了晚上,宋如文终于看到了他媳妇。
王婼丽脸色苍白,身体消瘦,一看就知道吃了好大的苦头。
他上前紧紧抱住妻子,在宋家的风雨飘摇中艰难地生下两个孩子,实在是苦了她。
王婼丽趴在夫君的肩头,默默流下眼泪。
王若云尴尬地咳了一声,他还在这呢,这两口子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
宋如文这才放开媳妇,用眼神表达他的疑惑,你怎么还在这?
王若云挠挠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奇怪地问道:“我说,老夫人怎么没回来呢?虽然宋家的茶馆没了,当银子还是有的。干不了茶馆,干其他生意也可以啊?还是你家有其他的打算?”
他爹娘这几天在家里着急的上火。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的商户,之前拿的那箱银子已经是他们家尽最大能力凑出来的了。眼见着宋老爷子被救出来了,却还是死于非命,他们也很是心痛。
但现在王家人更担心王婼丽他们的生活,宋如文不成器,但对他妹妹很好,他们想看看能不能在其他方面帮帮宋家。
“我们不可能留在禹都,就算苏家放过我们,我们也不可能留在禹都。祖父之死,永世不忘。待在他们一手遮天的禹都,我们永远没有机会报仇。”
门口传来宋清娴稚嫩的声音。
王若云大吃一惊,抬眼望去,这是他外甥女?
这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宋如文看着女儿阴沉的眉眼,很是愧疚地上前抱住她。都是他没用,救不了爹,还让女儿背负上了仇恨。
要知道,他爹一开始给女儿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这一辈子做一个富贵闲人。
王婼丽也一脸担心地看着孩子,这几个月实在是太混乱了,她自顾不暇,都没有发现往常活泼可爱的女儿都变得不爱笑了。
不过,虽然决定了要回杞县,但王婼丽刚刚生产,身体虚弱,两个孩子也还小,所以他们暂时还不能动身。
于是王婼丽待在家里坐月子,宋如文带着女儿四处拜访生意场上的叔叔伯伯们。
虽然生意场都是利来则聚,利去则散,但是还是有人在苏家的强压之下见了他们。
几乎所有人给他们的建议都是离开禹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有人慷慨解囊,想资助他们一些银钱,被宋如文婉言谢绝了。
“我今日上门,只是为了表达宋家的感谢,这些年仰仗陈伯的照顾,才让宋家一路走得那么顺畅。银子我就不要了,谢谢陈伯。”
陈伯名叫陈葛文,专门在茶园收茶叶倒卖给各个茶馆,和宋家的关系也最紧密。他算得上是看着宋如文长大的,以往招猫逗狗的纨绔少爷变得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不止是他,很多见了宋如文的人都这么感慨。
听到这个消息的苏翰正嗤之以鼻,死了爹的人,长大不是很正常嘛?就宋如文那个脑子,再长大也没能力为他爹报仇,还不如赶紧拿根绳子把自己勒死。
整个苏家都没有把宋家剩下的老弱病残放在眼里了,没有了宋大宝,宋家什么都不是。
当然,也有人没有见他们。
大姑和三姑都将他们拒之门外了,得到的理由都是一水的“不得已”、“以后还要生活”。
宋清娴记得,茶馆管事到宋宅堵门的时候,大姑的公爹似乎也来了,只是躲在众人后面,没有出声。
到了二姑家,二姑也没有把他们请进去。她站在家门外,悄悄把一袋碎银子递给了宋如文。
二姑的眼窝处青了一块,明显就是被打了。至于是谁打,在场的三人心中都有数。
“二姐,实在不行,你和离吧,和我们一起回杞县。”宋如文拒绝了银子,看着她脸上的伤,担心地说道。
二姐眼睛一横,语气泼辣:“你先管好你自己,撑起宋家再说吧。我好的很,用不着你操心。”
她自己选得夫君,过得再不好,也是她自己的苦果,没必要让已经没落的宋家承担她的错误。
这天回到家的两人格外失落。
没想到,此时已经有人在家里等着他们了。
“刀爷爷?”宋清娴看到人,很是吃惊,“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吗?”再仔细一看,他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小孩,看上去好像才一两岁。
刀山看到他们,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本来就很瘦的他,最近好像变得更瘦了,脸上皱纹遍布,眉眼间带着愁苦。
宋家出事,清友观被苏家买去,留下了一众炒茶师傅,偏偏把他给辞退了。
这还没什么,他有炒茶的功夫在身上,到其他茶馆也能找到活干。
关键是他怀里这个孩子,真是烫手的山芋,扔了吧他做不出来。养着吧,又好像养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烧坏的火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他听说宋家马上就要离开禹都了,想了好久,终于决定把孩子抱到这里。
“这个孩子,是你的孙子吗?”宋清娴好奇地上前查看。
刀山嗫嚅了一下,轻声道:“这是张家的孙子。”
宋清娴睁大了眼。
刀山扑通一下就冲宋如文跪了下来,老泪纵横:“我知道张家对不住你们。可是过几天,他家就要满门抄斩了。这孩子,是出事之前张青藏到我这里的。我和他一起在茶馆干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于心不忍。我听说你们马上要离开禹都了,能不能把这个孩子带走,给他找个好人家,让他活下去。”
宋如文不说话,宋清娴也站直了身子,不再看这个孩子。
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突然,王婼丽的房间传出了一阵孩子的哭声,一听就知道是弟弟妹妹饿了。
宋如文叹了口气,走上前,仔细端详着这个孩子。眉眼确实很像张青,一看就知道是张家的种。此时,他正张着嘴,冲自己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三个月后,变卖了所有奇珍异宝的宋如文租了一辆马车,带着妻儿离开了禹都。
宋清娴坐在马车上,抱着牙牙学语的张晋鹏,看着禹都的城墙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完全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