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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时候脸上一片空茫。

      这样的表情虞刹在他的脸上见过一次,在瑞士那个寂静的雪夜里。

      于是他伸出手,掌心托住沈黎冬的侧脸,指腹摩挲着他干燥的眼角,“要哭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沈黎冬又想笑。

      可他仰起脸,扯了扯唇角,却扯不出惯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了,他放弃似地叹了一口气,“哭不出来。”

      他模模糊糊地圈了个方向,“走走看吧。”

      下了桥,左侧是一个小小的两层超市,这样的超市在县城里都排不上规模,但是在村庄里却是最大的了。

      沈黎冬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在看到一侧通往地下的小楼梯的时候回想起来了,他指着那处小楼梯,说:“我小的时候,这底下是一个理发室,只有两个座位,很小。”

      虞刹轻嗯了一声,问:“你在这里理过发吗?”

      “没有,陪我养母来过,我和养父理发都是找剃头师傅。”

      记忆有如编织得巨大的蛛网,哪怕是只想起了一个碎片似的回忆,也能沿着那几根蛛丝蔓延出一副完整的记忆。

      “很有意思的,师傅会走街串巷,□□,”沈黎冬伸手接住一缕即将坠落的晚霞,“我记忆里都是下午,阳光很好的时候,把椅子摆在院子里,边上竖起一个木架子,师傅会用肥皂给我洗头,洗得很舒服的,剪头发也剪得很好,一把剃刀一把剪刀,很快就剪完,剪完之后,他会把刀和剪子放在一块黑色的……大概是皮革的东西上磨一磨……”

      他边走边看,想到哪儿就跟虞刹说到哪儿,虞刹也静静地听着。

      走过一段路拐过弯下了一个水泥坡,沈黎冬指了指左边,侧耳听了听,“这条路过去是我的幼儿园,还有好多小孩在那儿玩呢,我小时候也喜欢呆在幼儿园玩。”

      他又注视着右边,铁质的大门已经被岁月锈蚀了,院子里也空荡荡,在往前,木制的大门被黑色的大锁锁住了,门槛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小的时候这里住着一个医生……其实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医生,反正生病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病打针。”

      他们收敛了气息,所经之处,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出来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几个穿成球疯跑着玩闹的小孩,更多的人都呆在家里,陆陆续续地打开了灯。

      路灯也亮起来了。

      房子的间隔越来越大,他们越走越荒僻。

      前方出现了一间红砖房,只有一层,红砖黑瓦,在这个家家户户贴瓷砖的村子里像是个标志性建筑。

      “这是我的小学……”沈黎冬怔了怔,记忆渐渐清晰起来,“我上初中后它就废弃了,我家……我家就在它后面。”

      他带着虞刹走进了这所废弃的小小的学校,勉强作为操场存在的空地现在长满了杂草,直直地穿过这里就是学校的后门,门已经不见了,现在只用一块木板隔着。

      沈黎冬直接跨过去,走进了一个窄窄的巷子里。

      这里的墙上半截还是泥土,下半截才糊了水泥,他的脚步没有迟疑地拐了两个弯,一座两层的废旧小房子映入眼帘。

      这里荒僻得连路灯都没有。

      沈黎冬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之前的事情,原来不是这样,是他不愿意想起来。

      时隔多年,他还是找到了这里。

      他对虞刹露出了一个笑,“欢迎来我家。”

      废弃的、破旧的、肮脏的房子。

      漂亮的,明亮的,笑着的人。

      虞刹轻声说:“你的家看起来需要重新装修一下。”

      沈黎冬摆摆手,“没必要,我又不会住在这里,只是回来看看,”他的声音低下去,“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他说着推开摇摇欲坠的门走了进去。

      灰尘和蛛网扑面而来,沈黎冬被呛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虞刹,后者不负期待,递给他一个口罩。

      沈黎冬笑眼弯弯地接过戴上。

      屋子没有灯,光线也不好,现在很昏暗,不过这对沈黎冬和虞刹没有任何影响。

      客厅里放着一套桌椅,一架柜子,和一个摇椅,都是木质的,生了厚厚一层灰,被虫吃得坑坑洼洼,沈黎冬指了指柜子,“本来还有个小电视的,我把它卖了,用换的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寒暑假就骑车去镇上打工。”

      虞刹冷不丁问:“那时候你多大?”

      “就高中的时候,”他说着打开客厅旁边的卧室,“这里原来是我养父母的卧室,他们不住了之后我就用来放杂物了。”

      “他们不住了是什么意思?”

      沈黎冬想了想,“好像是我五年级还是四年级,他们去县里工作了,我就一个人住了,饭也是我自己做,一个奶奶教我的,”他说着有些小得意,“她夸我很能干,学得快做得好。”

      他说完带着虞刹上了二楼,他的卧室在这里。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只放着床,书桌和衣柜。

      沈黎冬想起什么,打开了上层的衣柜,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虫子爬动的声音,虞刹看去,看到了堆满一柜子的书。

      沈黎冬向他介绍,“我小学到高中所有的书基本都在这里了,当时走得太着急,都忘记卖掉了。”

      虞刹的视线慢慢扫过,忽然伸手探了进去,拿出了一张薄薄的东西。

      沈黎冬接过一看,竟然是一张照片。

      他辨认了一会儿,“是我的初中毕业照……我怎么找不到我自己……”

      一根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在照片上一处点了点,“在这。”

      沈黎冬看过去,第一眼相当陌生,他看着照片里瘦瘦小小的男孩,站在最前排,最边上,背微微驮着,脸也埋着,还被过长的额发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

      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防备和阴郁。

      真奇怪,这个小鸡崽一样的男孩竟然是他。

      想想又觉得也不是很奇怪,毕竟一年之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变,他不得不武装起来,披上坚硬的外壳,才能在残酷的环境和更残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过去的自己就这样被轻易地杀死了。

      也被忘却了。

      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前,沈黎冬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啊……

      他的手轻轻地在瘦小的男孩身上抚过,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叹息。

      他来了兴致,对虞刹说:“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照片吧,我在这里找,你在楼下房间看看,我所有的东西就在这两个房间里了。”

      一个多小时后,七张照片在书桌上排开。

      虞刹把它们擦得很干净。

      沈黎冬慢慢看过去,小学的照片有三张,一张是毕业照,依旧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影子驼着背站在最前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另外两张就要鲜明得多。

      沈黎冬的手指点上照片上男孩眉心的红点,看着他皱着眉一脸不乐意,笑着说:“这是六年级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的时候点的。”

      他又看着那白白的衬衫和小小的领带,“这身衣服是我语文老师给我买的。”

      虞刹的视线停在男孩生动的表情上,“你的老师很喜欢你。”

      “那当然,我语文一直都是第一,那时候记忆力也好,书看一遍念一遍就会背了……这张是去镇上考试的时候拍的,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

      在去那之前,他对糖葫芦的印象就只停留在课本上那一篇《万年牢》的课文里,后来在镇上见到了实物,他也没钱买,又是语文老师给他买的。

      这么多年,他回想起这件事,唇齿之间还能记起那味道。

      很甜,很脆,很好吃。

      *

      初中只留下了那一张毕业照。

      高中有三张照片。

      第一张就是军训照,沈黎冬不忍直视,“这一定是我最丑的一次。”

      一个暑假的功夫,他长高了不少,看起来也更瘦了,因为军训晒得很黑,眼睛上还架了一副黑框眼镜。

      沈黎冬愣是没找出一个可以夸的点,嘴上一直嘟囔着自己丑。

      但是虞刹看得到,他嘴边一直都带着笑。

      他很开心。

      但是这笑在看到第二张照片的时候就收敛了,“这张……是我一个小弟拍的。”

      阴雨天,巷子里,脏兮兮的路。

      脏兮兮的球鞋,脏兮兮的他。

      本该很狼狈的,然而望向镜头的那双眼睛已经带上了与年龄不符的狠意和锋芒。

      那时候还不太会掩饰自己啊……

      像只小狮子,虞刹默默评价,指了指他脸上的淤伤,问,“打赢了吗?”

      沈黎冬骄傲地扬了扬唇,“当然,这一次之后,再也没人来招惹我。”

      最后一张是高三毕业照。

      只过了短短一年,他像是彻底地蜕变了,站在最后一排,肩膀已经初初有了成年人的轮廓,脊背挺得笔直,他依旧不看镜头,却不是以前的无所适从和排斥,而是不在意。

      那张渐渐张开的脸上写满了漫不经心的冷漠。

      身在其中,却像是看客。

      七张照片,十八年。

      他们一起看完了这些照片,虞刹才察觉到一个问题,“你的养父母,没给你拍过照片吗?”

      沈黎冬把这些照片收起来,头也不抬,“从小他们就告诉我,我是被收养的。”

      在认识爱之前,他先明白了什么是交易。

      没有任何温情的伪装,他的养父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负责养育他长大,他则负责给他们养老送终。

      在这样清晰冰冷的关系里,他没有资格去要求爱。

      虞刹沉默了一瞬,问,“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养父母吗?”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夫妻从人贩子手里买了我,后来就回了这里,他们不爱我,也不会特意虐待我,只是不在意我而已,我小学的时候就跟他们分开住了,他们给的钱也够生活,直到我高二那年,我养父母说带我出去玩,去了一座山上,我听到他们说好像要把我卖掉,我也不太清楚,那天我一直都晕晕沉沉的……”

      他揉了揉额角,“反正那天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都摔死了。”

      虞刹久久地沉默着,问他,“李连溪的母亲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也早就掌握了她的罪证,为什么一直到现在你都……”

      “知情的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

      也许是有些事有些话闷在心里太久了,久得快要腐烂掉了;也许是此时此刻此地,虞刹被容许站在他身边;也许是蛮横的任性发作。

      总之,当下,沈黎冬乐意解答他的疑惑。

      “他们有的说我是要留着她慢慢折磨,有的说我基因变异突发圣父心,”他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只是觉得累。”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精力,像是要消逝在空气里。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卡文的路上,明天来看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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