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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所以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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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莓和陆离的婚礼耽搁了将近两个月,原本选定的胶州湾海景别墅也因为一拖再拖最终被取消了,为了赔礼道歉,路遥省下一部分钱资助了两人一周的大连蜜月旅行,而婚礼最终也定在了青岛到大连的游轮上。
此刻作为司仪的路遥看着贴上了池页名字的座位空无一人,他不禁想起了一个星期前,他刚刚辞职从公司出来的那个下午。
路遥走出公司的心情算不上轻松,天空阴云密布,下着小雨,初春的青岛还有点冷,路遥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他招手拦住了辆出租车,他打算再看看这个城市。
车行至第一海水浴场的栈桥,他下了车,撑着伞走向了伸向海里的栈道,这里的游人熙熙攘攘,他看着远处相接在一起的天际线,回想着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而在沉浸之时,手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路遥以为是领导又来游说,所以干脆没接,又加之周围嘈杂,后续手机响了几次都被路遥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
在栈桥上待了十多分钟后,路遥沿着海岸线朝右走,还没走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顶着风雨向他奔赴而来。
“路遥!路遥!”
前头那人大喊两声,引起了后者的注意,路遥抬起伞檐,池页已经走到了面前。
虽说细雨如丝,但是经不住长时间的肆虐,池页的毛呢大衣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头发尾也滴着雨水,清秀的脸上似乎因为失温而变得惨败。
“池页……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施工现场了吗?”
池页咽了口气,说:“现场的工作结束了我才来的,我听艾姐说你要辞职了,为什么?”
路遥拿出一张餐巾纸给池页擦手,然后平静地说。
“回家养好身体呗,还能因为啥。”
“但是你完全可以保留工职,等到你痊愈了再回来也行啊,直接辞职是不是太冲动了。”
路遥摇摇头,说:“这不一样。”
然后他转身看向远处与海相连的万家灯火,他们似乎是再深蓝海面上漂浮的救赎,迷途船只的灯塔,但这里却没有属于路遥的那一盏了,这里曾经和路遥并肩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都已经被时间冲刷在了过去,现在这里只是青岛,而不是载满路遥回忆的家了。
“池页,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了。”
“还是因为顾嘉树吗?”
这一回池页没有任何模棱两可,而是直接地说出了那个名字,顾嘉树,那个早在六年前就离世的少年。
“是的,但是为了摆脱他”
同样的,路遥也直截了当地点点头,他确实还生活在那场无止境的盛夏中,如果不做些什么他不可能走出来,这辈子都不可能,他只有怀揣着遗憾终老,路遥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摆脱他?怎么摆脱?”
路遥摇摇头,晚上的海风凛冽,两人几乎都无法站定,但彼此之间除了风的喧嚣,就是无穷的沉默。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要还在这里一天,我就无法忘记顾嘉树,也无法开启新的生活。”
池页的脸色沉了下去,半晌才开口。
“抱歉,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了。”池页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是我做的不够好。”
此时池页脑子里闪过的画面是他多年的秘密,哪怕让其在脑海中溜走,都会留下一道狰狞的裂缝,于是他屏蔽了痛觉,睁开眼,蓝色的圆月浮现在眼前,而温柔的人又出现在身边。
“奇怪也没什么不好的。”
当年的话语犹在耳边,年少的路遥脸上露着笑,好像烈阳下的飞霜。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路遥看着他,身后传来游轮出港的汽笛声。“这无关你们任何人,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人做错了任何事。”
池页回过神,路遥依旧像很多年前一样站在他的身边,他想让这样的温柔幸存,就算不在他的身边,只要不在死神的身边就行。
“你想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你个病患没人照顾你和你母亲怎么行,我等会儿就去辞职。”
池页的双手稳住路遥的双肩,然后继续迫切地说:“而且我也早就想换一个城市生活了。”
话音落地,但是路遥没有回应他,而是挣脱出他的双手,说。
“你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我没在开玩笑,路遥。”
池页少见地直呼了路遥的名字,两人四目相对,凝望着彼此,一起同舟共济将近十年的朋友,没过一会儿,路遥开口说。
“池页,我是一个前途未卜的病人,而你是你父母的骄傲,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现在很清醒。”
“不,你先平复一下你的心情,我不会失踪,所以你能随时联系我,你继续完成你的工作,我们依然可以在假期的时候见面。”
池页否定了,然后说了同样的话:“这不一样,路遥,我想说……”
池页的话说到一半,然后没有再说下去,他的脑海里尽是可怕的画面,那些都是他曾经切实的经历,于是他低着头,扶在路遥肩上的手暴起青筋,后者甚至能感到有些许痛。
路遥手盖上了池页的手,轻柔的像是一片羽毛,只是不似羽毛般暖和,而是冰冷的。
“你怎么了池页?”路遥看着池页,凝视着他的扭捏,“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池页抬起头,路遥露出了一个浅浅地笑。
“我一直都在。”
有力的双手松了下去,池页看着他。
“路遥,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海边,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
路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他确实还记得,于是点了点头。
“我记得。”路遥语调轻缓,“你说你很奇怪。”
“谢谢你还记得。”池页眷恋地看着路遥,“谢谢。”
“那件奇怪的事情……对你很重要吗?”后者问。
池页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路遥自然也知道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但是他也很惊讶居然池页还有秘密瞒着自己。
“路遥,能看到你准备离开这里,真的很开心。“池页的声音很颤抖,似乎是因为这连绵的阴雨。
路遥心疼地看着眼前的人,两人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一起高中毕业,考上同一所大学,毕业还一起工作,池页总是默默地坚定地站在路遥身边,但是路遥却一直看不透池页,他像是一汪深潭溢出的泉水,涓涓细流是他的表象,而溪流的源头则是深渊。
但多年的风雨扶持,总归是能让路遥明白些什么,于是路遥先开口了。
“谢谢你,池页。”
“你可真是个喜欢感谢的人。”
“不,不是的。”路遥认真地说,“我感激生命里出现的一切,是他们一直支持着我,我是我过去一切经历的总和,但这其中总有特别的。”
“特别的?”
池页看着路遥,气温越来越低,夜色也渐渐浮起,世界似乎都混合着氤氲一起酝酿。
“嗯,谢谢你喜欢这么微不足道的我,池页。”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城市的照明系统也恰时打开,柔和的灯光照在路遥的脸上,他温柔地笑着,池页震惊地抬起头,似是再一次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海边。。
“你怎么……知道?”
路遥的脸上堆着笑,如同冬日大街旁,热闹的餐厅透出的阵阵热气。
“直觉。”路遥潇洒地说,“虽然我们已经认知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不怎么真正了解你,比如你从来没和我提到过你的父母,没有提到过你的理想,还有很多。”
“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经历了很多,你也一直在让大家放心,不论是作为设计总监,还是语文课代表。“路遥拂去了池页额前发梢的雨水,“但我一直都在,不论我是否离职,池页,一直以来你辛苦了。”
就像是一个得到谅解的罪罚,也像是得到肯定的孩子,池页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感觉到泪水似乎模糊了双眸。
“奇怪的事,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吧。”路遥看着几近破防的池页,他强大的气场调控警报响起了,于是他打趣地说:“你哭啥,大老爷们儿像个小孩儿。”
听到这话,池页急了,连连说:“不知道谁比我小一岁,敢叫我小孩!”
路遥看气氛缓解,于是稍微调整语气,双眸凝视着池页,说,“好啦,你赢了,但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追求。”
路遥一本正经地说,但是一只手扶住了池页,冰冷的手中传递而来的力量不比池页刚才扶肩的力气小,顽强又有生命力。
“我现在还忘不掉顾嘉树,六年前的事一直在影响我的生活和我的择偶,我不希望我做出的决定是草率的,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工作上也是,我既然回去养病了,就应该把总监的位置腾出来给其他人,我不能在其位,却不谋其职。”
两人在雨中相视了几秒,池页点点头,突然笑了出来:“遥,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这样夸过你,你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路遥也莞尔一笑,继续说。
“以及,我们一组的成员我已经让艾姐全部收编到你们组了,鲁班奖的提名也将改成你的名字,我当初申请的是共同作品。”
池页蹙眉:“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这些才和你共事的吧。”
“我知道你不是,”路遥说,“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到设计界,这提名放着也是浪费,不用白不用,再说,我可是刚刚给你发了好人卡的!”
“行,那我可要好好运营了。”
“对我组成员好点啊,可不能搞歧视。”
“得令。”池页走在前面,转过头伸出手,“一起回家吧。”
路遥恍惚地看了一眼,跟上来。
“嗯,一起回家。”
再之后,直到今天的婚礼。
一系列的婚礼流程已经结束,小草莓和陆离正在一桌一桌的敬着酒,这一回婚礼来的人不多,甚至佳妹儿也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到场,但不过氛围依旧温馨。
正式的婚礼仪式没过多久,新娘就已经来到了路遥的那一桌,小草莓一看到路遥,立马放松了绷着的仪态。
“你妹的,没人告诉我结婚这么累啊,老娘的腰!”
路遥笑脸盈盈地让出位置,让小草莓坐下后,看这一桌都是老朋友,她开始席卷桌子上的餐食。
“陆离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敬酒?”坐在另一头的张惊杭问。
“我们辆歌粉头……兴东,效率高点。”
小草莓支支吾吾地,几人便放弃了与她交流。
“倒是池页,明明之前一直答应要来的,临到头了居然放草莓鸽子。”李璐愤懑地说,“遥子,你知道咋回事吗?”
路遥担心会不会是自己拒绝了池页的追求而导致他这段时间心情低落,听工作群里的同事说他每天看着都很疲惫,但明明那天分开的时候,路遥没有感觉到池页的情绪低落,两人不算是不欢而散。
不过面对李璐几人,路遥还是摇摇头。
几人随便聊了几句,陆离的声音就就来到了桌前,因为路遥是面对着大家的,所以回头的时候,陆离已经凑到了面前。
突然凑近的脸让路遥的感官没有反应过来,但那张几乎与顾嘉树一比一复刻的脸还是让路遥有些恍惚。
后者退开两步,好让自己紊乱的心绪不被人发现。
“哇,新郎官,你小子今天格外的帅啊。”李璐起哄着,“怪不得能拿下我们四中校花。”
陆离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少贫了,啥时候把你俩的事儿办了。”小草莓拿着筷子指了指李璐和肖观棋,“我还等着当伴娘呢。”
突然被提到的肖观棋立马操着一口广普反驳:“谁要娶她这个母老虎的喔。”
“谁需要你这个扑该娶?”李璐一听这话,立马人格之魂燃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惊杭和小草莓见吵得不够激烈,在旁边煽风点火,几人一如高中那样混在一起。
路遥转过身看着刚才因为忙碌,而一直没有来得及见面的陆离。
“好久不见。”路遥先开口。
“嗯,好久不见。”陆离开口说,“听说你辞职了?”
“嗯,上周的事。”
“和池页出尔反尔是同一个时间。”陆离十分敏锐地察觉出了背后的信息,“你这几天见过池页?”
路遥点点头,他也没想隐瞒什么,所以无所谓陆离过人的洞察力。
“池页还好吗?”
“挺好的,当上了总监,前途大好。”
陆离点点头,继续问:“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
“回老家,养病。”路遥说,“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陆离顿了顿,说:“确定了吗?”
“嗯,确定了。”
后者看着路遥,眼中似乎闪过某些坚毅,而路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陆离,就别过头。
太像了,陆离和顾嘉树有着同样的脸型,同样的双眸,同样有些微突的下颌,甚至可以说,现在的陆离就是顾嘉树的成年版。
只是可惜,再相似也不是顾嘉树,顾嘉树已经死了,永远地停留在了18岁的那个冬天,路遥也长大了,甚至开始衰老,而那个曾经照耀过他的少年,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不后悔吗?”陆离凝重地问,“你早就应该离开这里了,但是还是在这里浪费了这么久时间,我记得你以前总说要去深圳闯闯。”
“嗯。”
路遥点了点头,去更大的世界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从小就比别人有更多探索这个世界的欲望,但是现在,一地鸡毛,何谈远方。
“为什么放弃了?”
陆离的每一个问题似乎都在叩响路遥心门后的那个问题,别人不想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他想辩驳什么,但是却说不出口,只迎上了陆离的摇头。
“你不必回答我。”他继续说,“我早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你对顾嘉树仍然耿耿于怀,是吗?”
路遥眼中浮上一层愠怒,但陆离说的他一句都反驳不了,旋即,他只有咬着嘴唇,点点头。
“是的。”路遥说,“只要待在这里,就好像那个17岁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我又能……又能给自己找到缓解遗憾的方法。”
陆离还是冷漠地看着路遥,显然这个答案不够令他满意,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冷冷地说。
“所以,你是以什么身份消耗自己的岁月以祭奠顾嘉树?”
这句话似是抽掉了路遥世界的顶梁柱,曾经在这根脆弱的柱子上搭建起来的世界崩塌只在一瞬间,路遥抬起头,震惊地瞪着双眸。
“朋友?爱人?不,你什么都不是。”陆离似乎嫌这把刀捅得不够深,说,“朋友的话,你应该与我们一样,虽有遗憾,但继续自己的生活,那就是后者。”
陆离顿了顿,说:“爱人的话,他生前也从来没向你表白过。”
周遭的声音都被屏蔽得一干二净,视野中也似乎只有陆离一闭一合的双唇,他眼睁睁地看着陆离摧毁了心门,将那份情感放在阳光下曝晒。
“说到底,你一直在一厢情愿罢了,现在要离开,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吗?”
路遥想反驳什么,但是张口无言,这么多年这根刺扎在心里,腐肉早已感受不到痛苦,但是他还是抱着那一丝可能,若有似无的可能。
会不会顾嘉树也曾经喜欢过我呢?应该是有的吧,不然这么多年自己的执念,似乎都像个没有正当性的笑话。
但陆离却直截了当地浇灭了路遥的妄想。对啊,如果顾嘉树真的对他也心怀爱慕的话,不会这么多年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泄露,更不会让你放下深圳的梦想,一切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疯闹完的小草莓也凑到两人身边。
“你俩聊啥呢?这么入迷。”小草莓挽住陆离的手。
后者露出笑容,然后说:“没啥,随便聊了聊,你们催婚进度如何啊?”
“唉,别说了,越催越逆反。”小草莓撇撇嘴,“走啦,还有这么多桌酒没敬呢,”
小草莓离开之前看着呆呆愣愣地路遥,拿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想啥呢遥子?”
“没什么。”路遥回过神,立马露出机械的笑容,“你俩快去吧,不然吃完饭之前来不及了。”
“那我俩走了,你们吃好玩好哈。”
小草莓笑靥如花,两人渐行渐远。
心里的沉重似乎切实地表现在了身体上,路遥的双腿无法支撑这样的重量,直直地坐到了沙发上。
“咋了,遥子?”李璐看到路遥僵硬的动作,拿着一个蛋挞凑上来,送到他的嘴边,“快尝尝这个蛋挞,好好吃!”
路遥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很快乐,于是强打精神,挤出笑容,接下了那一个蛋挞,他现在想大哭一场,但是却没有眼泪,但心里的压力却越来越重,他拖着蛋挞站起来。
“怎么了遥子?你从刚才就一直怪怪的。“
“没啥,我去一趟厕所,失陪一下。”
路遥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但是却没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浑浑噩噩地,他来到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凉爽的海风迎面吹来,路遥无力地靠在栏杆上,一口一口地将蛋挞吃下。
很苦,这大概是路遥这辈子吃过最苦涩的蛋挞。
此时,船舱内老套的婚礼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五月天的歌声随着欢呼声响彻在空荡的海面上,派对开始了
路遥抬起头,眼前的画面让他有些恍惚。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并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天空一片蔚蓝,风从海天相接处吹来,今天万里无云。
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