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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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无处可逃
从国内回来后，日子真真重归忙碌的平淡，梅陵的那些际遇仿佛南柯一梦，渐渐消逝。邱言甚至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或许只是一时幻想与现实的交织，否则怎会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邱言初初并不甘心，她把它当作上帝告诉自己生活需要改变的一个暗示。于是她尝试着不同的交通路线，探索各种古怪的餐厅饭店，甚至主动改变八百年未变过的造型。顶着波浪翻滚的长发走出沙龙店的时候，邱言盯着芊芊十指上紫红色的丹蔻，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真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生活还是那个生活，邱言还是那个邱言。面条不会因为烫了头发，改装成泡面，就会有质的飞跃。邱言的世界里，一桩奇遇巧合也没有发生。
王小波说的好，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其余的只能是片刻的欢愉和不幸。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曲子，那么邱言的一定是那条结构完整的巴赫十二平均律，节奏严密，一丝不苟，个别两个小节的变调，也无法改变严谨沉闷的主旋律。邱言在这样平静似水的生活中安之若素地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道理因为几天的假期就变得心神不宁。
经过最开始的躁动，可怕的惯性规律还是把邱言悄悄带回原先固定的轨道。关于梅陵的那些也不再出现在和晓苏的对话里，慢慢淡成了远去的回忆。就连新烫的头发，在一个礼拜后，也自动恢复到原先顺直的状态，现在也只能在发尾处看见一点点卷发的端倪。八百多美刀的形象设计，轻轻松松就打了水漂，叫小农的邱言肉痛不已。
上午刚做完病人的复诊，邱言正在电脑上敲报告，屏幕右下角忽然冒出一封新邮件。
主题，Lunch Invitation。发信人，Lauren Yan。短短一封信，除去称呼客套，只剩下简单两行字。
I will be MPLS next week and would like to have lunch with you. Reservation has been made at Vincent, Feb 26th 12 PM. Please call me if you are not be able to come.
Thanks,
Mom
来自母亲阎丽华的午餐邀请，寥寥数语，雷厉风行。也不问对方的时间，直接定好预约，分明不留一点拒绝的余地。
邱言本能地觉得头疼，想找个借口推托。可是一想到母亲犀利的语调，就感觉来到了高原，空气立马稀薄，气压顿时降低。尽管相隔几百公里，透过电话线，阎丽华女士还是能准确地判自己的真实想法。轻松几句话，就能噎得邱言说不出话来。以至于非去不可，还得了好一顿奚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邱言断断不想去做。
邱言手指抠着咖啡杯的壁沿，一点一点，转着圈，杯子里的袅袅热气逐渐变成细细一线。犹豫半天，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回了个Sure，按下发送键。
确实好一阵子没见了。
尽管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到了约会那天，邱言在停车场还是磨磨蹭蹭搞了好久，最后正正好好踩着钟点，站在了Vincent餐馆的前台。
金发侍者，穿着白色高领衬衫，围着及膝黑色围裙，礼貌地带着邱言穿过大厅，来到末端靠着花园的小回廊。穿过顶头的玻璃门，就是通往花园的小径。现在正是严冬，花园里一片凋敝，除了厚实的积雪就是光秃秃的树干。没有任何景致可看。说是回廊，其实是阳光房。狭窄蜿蜒，抵着一面的玻璃墙，放了一排桌椅。如果天气晴朗，这里定是温暖如春，满眼明媚的爽朗。可惜今天乌云沉沉，如铅重一般，象是要落雪的样子。和热闹的大厅相比，这里人迹罕至，清静地有些落寞。
母亲阎丽华已经等在那里了。
也许不应该再称呼她阎丽华，如今所有合法文件都显示，这世上只存在一个姓阎名Lauren的知识产权律师，那个电子工程系老师阎丽华早就不存在了。阎丽华刚来美国的时候，年纪已近不惑。她没有美国学位，一开始找工作并不顺利。那时侯流行专业是计算机，无数老中赶鸭子似的去学校回炉，拼命地往程序员的队伍里挤。可惜阎丽华一把年纪，不愿意重新上学，去公司做技术员更是觉得委屈。她绞尽脑汁，四处打听，终于发现了知识产权律师这个冷门。美国一年大概有1000多万的知识产权申请，其中高科技专利占了多数，如何包装，如何把发明吹嘘的神乎其神又易于理解，需要相关专业人员的特定知识。除此以外，还有打不完的专利纠纷。阎丽华凭借着深厚的电子工程背景以及物理学知识，很快在律所里稳稳的站住了脚跟，又熬过了最初选课考执照那段艰难岁月，逐渐风声水起，如鱼得水。IT好年景没有繁荣几年，资本家们找到了节约成本的新办法，劳务外包变成了流行，大量IT职位流落去了地球那一边的天竺国。早年骄傲的程序员纷纷下岗，摇头哀叹流年不利。这让阎丽华倍感自己决策英明，于是干地越发的起劲，人都显得年轻了不少。
她低着头，对着BLACKBERRY，手指翻飞地发着邮件。
侍者把椅子拉开，待邱言坐好，彬彬有礼地问需要喝点什么。邱言点了点头，Sweet Tea，谢谢。侍者面带微笑地记下，转身离去。
母亲大人这才把手机收进包里，抬起头，透过金丝边的眼镜，看着邱言。
“不错，还算准时。”
“今天不堵车。”邱言笑笑。
母亲不出意外的光彩照人，斜斜的刘海，遮住了额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垂在耳边，里面硕大的珍珠耳钉若隐若现，剪裁合体的小西服，露出领口一截褶裥的领子。这样俏丽的装扮在别的中年妇女身上，也许就是悲剧的反面教材。可是阎丽华这样穿，只显得年轻适宜，俏皮中又隐约流露出精明。
尽管已过艾服之年，却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流逝的痕迹。和邱言在一起，不止一次地被路人或者餐馆的客人误认为是姐妹。这时候，邱丽华总是优雅地抿嘴一笑，颇有些得意地指指邱言：“哪里，这是我女儿。”
邱言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她总疑心母亲大概是打过毒瘤杆菌或者做了某种美容手术之类，可是这样的事情她既不能问，也不好说。晓苏总说，你妈就是吃了防腐剂的老妖精，女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邱言听到这样的评论，心里多少有些隐隐不快，却也得无可奈何地承认这的确是事实。
两个人在同一张桌子，面对面的坐着，静静的，都没有说话。
还是阎丽华先笑了，开口道： “邱言，你说说。我们多久没见了？”
不等邱言回答，伸出一只手指，在空气里点了一下：“一年零两个月。你父亲远在中国，见你的时候也比我多。”
邱言也笑了笑，解释道：“我们离的近，想见总是能见到。爸爸一个人在国内，很不容易。我关心他一点，也是自然。”
阎丽华似笑微嗔，斜眯了邱言一眼：“你倒是知道关心人。”
邱言抿了抿嘴，换了话题：“Aiden和杨叔叔都还好吧？”
“还行。你杨叔刚拿了NASA五十万的一个项目，忙得很。Aiden最近又拿了个州里的钢琴比赛冠军。”阎丽华托着下巴，叹了口气：“才十二三岁的小人，大人的话都未必肯听。你都这么大了，主见更是多，我就更加管不了咯。”
邱言不理她话中有话，只是连连恭喜，说了些应景的场面话。阎丽华淡淡的说，邱言配合地听。
说话间，两个侍者一前一后走过来。先放好甜茶，又从大托盘上取下俩份烟熏三文鱼色拉，分别摆放在邱言和母亲的面前。两份沙司，放在中间。低油低脂的枫香醋，以及辣柠檬调味酱。邱丽华自然地抬手把枫香醋放在自己面前：“我自作主张，给你点了餐。你不介意吧？”
邱言拿过剩下的那一小盅辣柠檬调味酱，撒了一点在色拉上，摇摇头：“没关系。我对吃没什么讲究。”
“应该多吃点三文鱼，它不饱和脂肪酸丰富，还有抗氧化的作用，对健康有好处。上次我看你挺喜欢辣柠檬的Dressing，这次也帮你点了这个，你喜欢么？” 闫丽华掰下一小块麦香面包，用小餐刀划了薄薄一层牛油，抹在面包上。
对辣柠檬酱，邱言实在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上回纯粹是因为被母亲逼问的头大，只能埋首于食物间寻求躲避。邱言也懒得解释，含糊地应了一声，既没有提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她低头小心地把生蔬菜切成小块，卷成小小一团，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邱言来美多年，可是对于生蔬菜沙拉，她就是怎么也爱不起来。阎丽华因此批评教育了多次，还发了不少关于中餐不健康的新闻简报给她。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邱言没法对自己的肠胃自欺欺人。
看着满盘绿油油的菜叶子，白花花的生蘑菇片，还有嫩黄的鳄梨丁，邱言一面同时在心底不断默念：健康食品，养生长寿，一面催眠式地把自己想像成是头喜爱吃草的牛。每消灭一片，便象完成了一件大事情似的，一阵高兴。
阎丽华把刀叉轻轻放下，拿起膝头的餐巾姿态娴雅地擦了擦嘴，挑起邱言避之惟恐不及的话题：
“最近有认识什么合适的对象么？”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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