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入胡天》桃花焕酒

3、求得信笺欲仓惶，无心插柳救娇娘

　　说到钱，蒋雪离这才有点儿笑模样，谁能跟银子过不去呢？

　　他假模假式的端坐，一脸的清高，正色道，

　　“口气不小，你姓甚名谁，谁知道你值几斤几两，要是我费劲千辛万苦跑去，让人家当成骗子打出来，我找谁说理去？”

　　赵澈挣扎着起身，就这么一动弹，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终于坐起身。

　　“你最好不要知道我的名字，帮我找纸笔，拿着这个去，他们便会认你。”

　　蒋雪离本不想这么听话的照做，但是，不这么做，难不成把这个人养在这儿？养活两张嘴已经够费劲了，在加一个药罐子，搞不好在随时咽了气，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他找出纸笔递了过去。

　　赵澈提笔写了几个字，折好递给蒋雪离，

　　“只要找到北梁大营门口，把这个递给他们。”

　　蒋雪离有些将信将疑，更何况大漠之大，北梁军又岂是他随便就能寻到的？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地方，你让我找北梁军总的给匹马，再不济，牛也行，你让我走去，等我回来，你是不是头七都烧完了。”

　　赵澈被这人气的隐约想要吐血，要不是此时地点不对，他这是要把这人绑起来吊着打一顿，才能解气。

　　“北梁军明后日就会压到榆阳城外二十里，他们此次行军粮草可能有所短缺，必然会在此处驻扎，等待后续粮草军队，你当日即可往返。”

　　蒋雪离收好信笺，又给他换了一次药，提着药箱便出了门。

　　今日他与乐清楼的徐掌柜约好了时辰，他得登门问诊。

　　说是问诊，更像是检查。

　　乐清楼是这附近最大寻欢□□的馆子，掌柜的徐鸿之今天叫蒋雪离来也是例行公事。

　　他们这阵子买了些羌、戎的女子，与其说买，也有可能是捡来的。

　　毕竟年景实在是太差了，许多人家已经开始想办法变卖女人孩子，一个饽饽就能买走一个半大的闺女儿，男孩儿值钱点儿，大概三个。女子要是生的好看点，大概能值一袋子黍米。不过，就算这样，打起仗来，妇孺小儿也都是累赘，根本带不走，只能丢掉，这些蛮夷对亲情淡漠之极。

　　去年年冬，雪灾不停，冻死的牛羊无数，眼瞅着又要入冬了，今年秋风下来的比往年都早，显然今年的年景不见得比去年好过多少。

　　按照往年的规矩，这场打秋风又该开始了。

　　北风秋下，日头一日短过一日，天也一日寒过一日，还未入八月，已经穿上了袄子，蒋雪离到了乐清楼，身上裹满了寒风。

　　“玉霄，来了。”徐鸿之端坐在暖烘烘的阁子里，垂着帘子，面前跪满了神色各异的女子，她们一看长相便不是中原人，只是身上被打的遍体鳞伤，各个瑟缩着。

　　“徐掌柜，唤我来，可是治伤？”

　　蒋雪离从小在这个不毛之地生活，为了养活自己和蒋姝，他有一身的本事，大多都是样样通，样样松，唯独这个医术，他是跟着师父学的，他用心，也有灵气，师父教授起来更是无所保留。

　　蒋雪离年轻，也没什么正经行医的资格，他也就给一些穷人看看病，偶尔的也会来这种勾栏窑馆赚赚快钱。

　　“伤？你看我有那个闲钱吗？这些人老规矩，别死了就行，帮我验验身，我这边的婆子好几个都被她们抓花了脸，近不得身，听说你有些本事可以观貌鉴身，我这里雏儿是一个价儿，二手货又是一个价儿，要是生产过，就不值钱了，也不必医了，趁早死了，干净，免得浪费粮食。”

　　蒋雪离虽然初来乍到，但是他在大漠行医也算小有名气，外人只知道，他称自己是“玉霄散人”的弟子，大家也记不住那么繁复的称呼，一来二去便也叫他玉霄。

　　他全家随着匈奴将于游走各地多年，自然也是见惯了风月场的男男女女，虽然番邦不讲中原人礼数，但人欲乃天性，加之匈奴人急于繁衍生息，更不会克制己欲。

　　沦落到这种地方的风月场，怕是不如中原富庶人家的看门狗，死便死了，没人知道，更没人心疼。

　　蒋雪离虽然恨这些蛮子，但是，妇孺无辜，他只爱钱，并不嗜血。

　　他刚走过去，那些女人都警惕的抬起头，草原长大的女人果然彪悍些，即使被打的奄奄一息，眼神里也迸发出凶狠的光。

　　蒋雪离摇摇头，他并不想作孽，但是，他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他转了一圈儿，并没有什么表示。

　　徐鸿之在一旁看烦了，

　　“怎么，这条街都传说你的医术出神入化，得了高人指点，该不会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成吧？”

　　“徐掌柜，我觉得您这生意经不对。”

　　徐鸿之走南闯北，敢在这种地方开秦楼楚馆，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被一个乡野村夫如此批评，他当场面子有些挂不住，冷色道，

　　“我做生意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教育我，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

　　“徐掌柜，息怒，在下粗人一个，没念过书，不懂说话的分寸，得罪了您，您也莫怪，只是我觉得好好个人，也不是不能救，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您财大气粗，定不会是差这几双筷子，不就是怕麻烦，怕卖不上好价钱，我有一个秘方，能还原处子之身，这么一来，她们不用死了，您还能多赚点，何乐不为？”

　　徐鸿之听到这儿，面色稍缓，

　　“是何方？”

　　“这方子乃家师亲传，恕不能外借，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徐掌柜有如此善心，我便替我师父做主，卖与你，如何？”

　　徐鸿之是个商贾，听了蒋雪离的话便知道这人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他断断不能这么轻易上当。

　　“玉霄子，别人这么称呼你，是尊敬你，你莫不是拿我当傻子诓？”

　　蒋雪离自然知道徐鸿之不是这么容易上钩，他了然一笑，胸有成竹道，

　　“如此，您寻来几个您熟知的人，我一观便知。”

　　徐鸿之吩咐人带上来几个新买的丫头，这些大多是沿途买的捡的，老实得很。

　　蒋雪离看着这些人，心有不忍，但是面不改色，来到她们面前，伸出食指在每人鼻尖一点，旋即转头道，

　　“除了一三之人，其余人均已破身，我说的可有误？”

　　徐鸿之手下的鸨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徐鸿之面露讶异之色，旋即消失，

　　“如何证明你的药效？”

　　蒋雪离从药箱里找了找，找出一个布包，然后走到一名女子面前，定定看了片刻，

　　“我要与她当面叮嘱用药事项，您随时验证。”

　　徐鸿之一摆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有蒋雪离和该女子留在房内。

　　“为何选我？”女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非但没有吓得哆哆嗦嗦，甚至主动开了口。

　　“因为其他人是被迫的，而你……”蒋雪离不知道这么说一个女子是不是有些浅薄，他也是猜的，“而你穿着比她们都好，身上伤最少，气色最佳，我猜你吃的苦头最少，他们并没有怎么逼迫你，你便同意了。”

　　女子面无难色，坦然道，

　　“不错，我都要饿死了，要贞洁有什么用，我男人要卖了我去赌，索性不如我自己卖了我自己，拿着钱给我儿子寻个好人家。”

　　边疆连年征战，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事也时有发生，蒋雪离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听到一名女子、一位母亲如此述说自己的遭遇，他不免唏嘘。

　　“所以，我寻你，便是赌对了。”

　　蒋雪离拿出包里的一枚药丸，还有一包药粉。

　　“这两样不一定能保你命，但是，既然你愿意在这里，那多少能帮上你些忙，此粉末可以燃于熏香，亦可掺在茶饮吃食里，这药丸……”

　　蒋雪离说罢，端起一碗水将药丸丢了进去，随即茶水变红，浓于血色，细嗅起来有淡淡的腥锈味，和真血比起来，惟妙惟肖。

　　“骗他们？”女子惊道。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大罗金仙能时光倒转，我只是不忍心看见你们没死在铁蹄之下，偏偏死在……算了，反正这招不能多用，以免穿帮。正如你说的，命都没了，谈什么贞洁，先活下去，才有别的可能。”

　　女子一伸手，“给我。”

　　蒋雪离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没给菩萨念经，怎么遇见的都是如此理直气壮的伸手。

　　女子见他不动，继续道，

　　“你是好人，我现在身无分文，以身相许的话，你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只是我刚卖身在此处，你可以等我赚够赎身的钱，等我恢复自由身，是奴是婢，全听您吩咐。”

　　蒋雪离吓得急忙摆手，“不，不，姑娘，你误会我了……”

　　女子眼睛一眯，她本就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来到风月场，见到蒋雪离吓成这样，反倒是一笑：

　　“既是怕我赖上你，还不赶快把药给我，以后你让我帮你做什么，吩咐便是。”

　　蒋雪离本来就是要把药给她的，听女子这么一说，想来这人也不是会拐弯抹角之人，他也松了一口气，顺水推舟，

　　“给你可以，千万帮我守住这个秘密。”

　　“放心，我不杀了那个负心汉，我定不会轻易死在这里的。”

　　蒋雪离把药给了女子，徐鸿之也进了门，

　　“如何？”

　　“只看您何时安排她接客。”

　　徐鸿之看了女子一眼，鸨母马上接道，

　　“你们看着点儿，这就是懂事儿的，你们没家没口，就算有，也都死绝了，你们命好，被徐老板捡回来，给你们吃，给你们穿，再不识相，就把你们扔山里喂狼。”

　　然后一转身，有冲身后的丫头一伸手，拿起一块牌子，还有一些珠花首饰，廉价的很，

　　“今日起，你叫绿篱，一会儿洗漱干净，穿戴好，今晚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