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秦玮

2、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雪下了几日，扬州郊外的官道显得人烟稀少了，风猛烈地刮着，积叠的云层将天空压得很低。
　　忽然铃声阵阵，缓缓行来一辆马车，滚动的车轮辗碎了路上层层薄冰，却辗不碎充斥天地间的寂寞。
　　车厢内很暖和，全都铺着毛毡皮毯，萧冉躺在车内，身后倚着厚厚垫褥，他闭着眼，却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杨晓杨晓，你还能躲到几时？

　　白云深处青山下，茅庵木屋无冬夏，萧冉远远瞧得，只见四周密林环绕，来年春天想必是玉树琼花芳草烂漫；泉水从脚下缓缓流过，鸟鸣山幽，确是人间仙境。
　　老远便听得箫声阵阵，清远悠长，淡而不苦，悲而不哀，带着些许怅惘；
　　萧冉暗叹，吹箫的是杨晓，当年在天山雪顶，便是他抚琴，他吹箫，奏的便是这首碧天归鸿，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正思寻着，悠悠地，一声琴音响起，宛如流水般奔泻而出，合着轻扬的箫声竟是无比契合，久了，两者融为一体，缠满悱恻。
　　萧冉踉跄一下，曲，还是那首曲，奏的人，却换了。
　　这，就是杨晓的女人么？
　　杨晓就是为了她，放弃了他一切的身份地位么？
　　冷笑下，向屋内望去。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
　　记忆中的蓝色身影，依旧挺拔；他或许长得真的很平凡，即使盯着他许久也不一定记得住长相，但那种眼神深处散发出的真诚，却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耀眼的神采之中。
　　心，隐约抽了一下，师兄，究竟是什么，能扰了你的心？
　　顺着杨晓温柔的目光看去，萧冉怔怔地呆住。
　　杨晓身侧抚琴的男子，五官极美，却又没有半点脂粉气。墨色的眸子顾盼间流露出万般风情，身着一袭白衣，一尘不染，丰神如玉，好一个神仙中人。
　　只是，怎么会是一个男子？
　　长久以来一直努力建立用来封闭自己内心黑暗的围城登时崩塌……
　　男子……怎么会是男子……
　　下天山的时候，萧冉告诉自己，他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杨晓是因为师命难违，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原因。
　　那么此刻，他已经找到杨晓了，为什么想象中的欣喜并没有随之而来，相反，见到了如此安逸，如此快乐的杨晓，他的心口却是如此的酸痛……
　　这算什么？杨晓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你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男子？
　　怎么可以……
　　乐声骤然停住，萧冉知道，他们发觉了，笑了声，掩去哀愁，换上一副平日里现于人前的面具，迈开步去。
　　见到来人竟是萧冉，杨晓不禁笑了：“三师弟，没想到，师父派的人会是你！”
　　萧冉亦笑：“是啊，我也想不到，像大师兄这样的木头，居然也会找到喜欢的人。”他说的时候，目光轻轻地朝男子瞟去，直瞧得他面红耳赤。
　　杨晓呵呵笑了两声，一把揽过男子：“来，清舟，这就是我一直和你提的三师弟，没想到来抓咱们的人会是他，看来我们可以放上好一阵子心了。”
　　男子朝他一笑：“原来这就是三师弟，可见你这人嘴有多拙，他比你说的出色多了。”
　　杨晓挠了挠头，又笑两声，才对萧冉道：“师弟，你可别见笑，我喜欢上的……是个男人……”
　　萧冉神色情宁，眼神却极为深邃：“我实不解人以好女色为常，好男色则为异，究竟色就是了，又何必要分出男女来？你我皆非俗人，师兄又何必要由此担忧？”他这两句话发自肺腑，自是真诚无比。
　　杨晓一时默然：“师弟说得极是，我真是太看低你了。”复言笑道，“师父准备怎么对付我们？”
　　萧冉看了一眼季清舟，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者显然因为方才的一番言论对他好感倍增，朝他微微点头，道：“你们谈好了，我正想出去走走。”
　　萧冉忙道：“不必不必。”言罢便出了屋子。
　　杨晓忙跟上去，不忘嘱咐季清舟：“我马上回来。”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太阳照在上面，分外刺眼，杨晓跟着萧冉走了好一阵也不见他开口，便问道：“师弟，你叫我出来，到底要说什么？”
　　萧冉不语，只是转过身，嘴角弯出一个弧度，盯的他瞧，半响才道：“我有叫你出来？难道不是你自己跟出来的么？”
　　杨晓无语，只得道：“好好好，我是自己跟你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冉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晃了晃：“我要说的话只有一句——小心别人对你的清舟下手。”
　　杨晓终于色变：“什么意思？”
　　萧冉却只是含着冷冷的笑，任他怎么问都不答了。
　　杨晓顿感不妥，立马转身朝木屋的方向奔去。
　　简陋的小房间里，午后略微发黄的阳光，令那些粗陋家具都染上一层温暖的光。
　　还没进屋，已经感到不对，一箭步冲进屋，季清舟早已不在屋内，桌上只有那断成两截的玉箫。
　　杨晓脸色顿时惨白，心急如焚地扣紧萧冉手腕，厉声道：“你故意引开我！”
　　萧冉抿嘴，牙齿猛地扣住下唇，鲜血顿时迸裂开来，他瞪着杨晓，忽然又笑了，挑衅似的道：“不疼，再来。”
　　杨晓懊恼地收回手，他方才心急，竟用了全力，萧冉没有运功抵御，腕骨几乎被他捏碎了，肿起红红的四条印子，语气也软了下来：“他到底在哪？”
　　萧冉缓缓踱步，屋外是北风的萧瑟嘶吼，摇曳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里竟显出几分妖冶，他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杨晓皱眉：“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冉缓缓道：“陪我去找一样东西，事成之后，保他毫发无伤。”
　　杨晓冷冷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萧冉笑：“师兄，你恐怕是非相信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