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雪桑

6、第 6 章

　　梅老二为什么不受待见，因为他是正房太太的儿子。
　　子凭母贱，从根儿上算，他妈就不受待见。
　　大太太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父亲是三百里外抚春县的县知事，大哥是三千里外梅州府的革命志士。
　　在梅老爷浅浅的眼皮子里，如此显赫的家世，他高攀不起。
　　别看坐拥金山银山，本质还是个喜欢猎艳的土鳖。
　　况且，闹革命的大舅哥差点革了妹夫的命。
　　这样的大舅哥谁能惹得起？惹不起躲得起，时间久了，梅老爷在大太太面前就像只避猫鼠，浑身发软，一软到底。
　　二太太就不一样了，半老徐娘，露骨的风骚，梅老爷一看见她就充满了力量。
　　梅楚希是二太太的儿子，梅楚希满地跑的时候，梅闻桦才含羞带怯地从娘胎里出来。
　　梅闻桦这条人命是大太太硬逼着梅老爷搞出来的，要是没个好丈夫，好歹也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但找谁借种呢？总不能找长工借。
　　梅老爷勉为其难，事前灌了二两高粱酒壮胆，这才圆满完成了任务。
　　随着梅闻桦长大，大太太越发不问世事，虽说梅家在村里也算显赫，具备宅斗的基本条件，但她不稀罕。
　　年轻时养花弄草读书写字，年纪大了，就吃斋念佛，成年泡在香烟缭绕的佛堂里，雷打风吹不出门。
　　吱呀一声，佛堂门被推开，带雪沫子的寒风吹进来一个梅闻桦，怀里抱着个裹着棉被的小婴儿。
　　“娘！我给你送个娃——这味儿也太呛人了吧。”
　　“送啥？”他娘头也没回。
　　“孩子！我捡的！”佛堂里氛围肃穆，梅闻桦不自觉低着嗓子，简短说了白小彩的来历，又强调，“要是交回去，他的小命儿非折了不可！”
　　“喂过了吗？”他娘淡淡地说。
　　“喂过了！”
　　“搁那儿吧。”他娘指了指佛龛下靠墙的一个蒲团。
　　“哎！”梅闻桦答应着，稍微放了心，他知道这个地方绝对安全，他爹不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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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老爷回屋换上柔软暄乎的大棉袍，吃饱喝足，去了一身寒气，腆着肚子来梅闻桦屋里视察。
　　还没走？撞见白小灰站在床边，可怜巴巴地套着一身不合体的棉衣，他虎起了肥脸，“梅闻桦呢？”
　　白小灰不敢吱声，梅闻桦答应着从里屋屏风后，“这儿呢爹。”
　　“还不走等啥呢？”
　　“这就走这就走！”梅闻桦答应着，把白小灰扛到背上，“我寻思我俩多穿点，外边风雪大。”
　　“这就对了，快滚，他那无赖爹你惹不起！”
　　白小灰羞愧地低下了头。
　　梅闻桦唯唯诺诺，把白小灰扛到背上，掂了掂，往外走。
　　“等等！那小的呢？”
　　“早让人送走啦！”梅闻桦头也不回地说。
　　管家躲起来了，没拿鞭子在后头跟着抽，出了梅家大门，白小灰过意不去，不停地小声叨叨，想地让梅闻桦把他放下来。
　　“我沉……二爷，放我下去吧。”
　　“二爷……你都出汗了。”
　　“二爷，我、我自己能行……我能走……”
　　“你的脚都冻烂了，下来也走不了。”梅闻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留下半指深的皮靴印子，他的皮靴带毛，走久了还要发汗。
　　白小灰趴在他背上，二少爷的后背真温暖，热烘烘的。
　　梅闻桦的小分头没戴帽子，走得冒热气儿，雪花儿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到他的发丝上，一眨眼就化了。
　　白小灰看在眼里，那雪花也化在了眼里，零零落落变作水滴。
　　他几乎要忘了，梅闻桦是要把他送回那个四处透风，满屋野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方。
　　梅闻桦让他藏到母亲的佛堂里，他不干，只请求梅闻桦把弟弟送去。
　　他要回家，躲在这里总归不是办法，家里有新丧的娘，他得回去守灵。
　　他不守，谁会去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