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雪桑

5、第 5 章

　　他哭起来，还怪好看的。梅闻桦想。
　　密匝匝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宛如漫着水汽的雨林。
　　脸上湿了，心里湿了，屋里的气氛让他哭得湿哒哒的，梅闻桦看呆了，一摸自己的脸，怎么也湿了。
　　别哭了，你哭个啥？不就一条裤子嘛！
　　管家！梅闻桦突然扭头冲门外喊，拿个皮尺来！
　　管家颠颠儿送来一根皮尺，梅闻桦接过，扑上来掀开被子，抻着皮尺比划白小灰的腿。
　　量完腿量腰，这一把细腰，瘦得像要随时折断，梅闻桦有点怜悯，还有点生气，“吃啥玩意儿能瘦成这样？”
　　白小灰不言语，能吃上啥也不至于瘦这样。梅家少爷锦衣玉食，咋会知道挨饿的滋味？
　　梅闻桦拎着皮尺走了，回来时臂弯里搭着几条丝绸睡裤。
　　“你这几天不用出屋，养着，先穿这个。”
　　梅闻桦一眼把白小灰从头扫到脚，纤纤一条豆芽菜，“这都是我五六年前穿的，给你正合适，棉裤我差人现做。”
　　白小灰低头，不敢看他，畏畏缩缩伸手去扯被角，想把下半身盖住。
　　瞥见满腿满脚的药膏，沾到被子上，弄得好布料一片一片污渍，白小灰羞愧难当，脸上又热又烫。
　　“梅二爷，我弟弟呢？”白小灰眨巴着带泪的大眼睛。
　　“奶妈奶着呢！”梅闻桦想起来，“你饿不饿？”
　　问的什么废话，话一出口梅闻桦暗骂自己，吩咐管家端进来一盘白面包子，猪肉白菜馅儿。
　　“将就点，冬天不是萝卜就是白菜。”梅闻桦抱怨，“要不就是土豆。”
　　白小灰听得一阵晕眩。
　　弟弟喝了人家的奶，自己吃了人家的包子，这可咋报答呢。
　　梅二爷，我给你当牛做马吧！白小灰捧着包子诚心诚意地说。
　　梅闻桦拿眼觑他，心说就你这小样还做马？骑马你都未必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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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老爷从省城回来，顶着一脑门雪，进门就大发脾气。
　　“这他娘的天天打仗，今天你拦路明天我设卡，一趟生意跑不到省城，老子裤子都得扒下来倒找他们！”
　　两个小军阀在附近一带打得热火朝天，连带影响了梅家生意。
　　梅老爷窝着火，憋着揍谁一顿出出气。
　　进院听见孩子哭，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了嗷嗷叫唤的白小彩。
　　“哪来的？！”
　　奶妈瑟瑟地答：“二……二……少爷……”
　　妈了个巴子的小兔崽子！不等听完，梅老爷冲到梅闻桦房间，拎着梅闻桦衣领就要扬巴掌。
　　毛都没长齐，孩子都整回家了，好小子看我不削死你。
　　这巴掌还没下去，那边白小灰惊叫一声：“住手，咋打人呢！”
　　梅老爷愣了，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定睛一看，哟，白富贵家的老三嘛。
　　梅老爷陷入一段陈年往事，依稀记得那时白富贵说过要跟他结亲家。
　　这么多年过去，他生出闺女来了吗？没有。
　　菩萨保佑，幸好没有。都说闺女像爹，要是那闺女跟他爹一出，多少个梅家好儿郎也不够祸祸的。
　　梅闻桦把他爹的手扳下来，塞回怀里揣着：“爹，这是白小灰，他无家可归了，我想收留他。”
　　白小灰的眼泪差点下来了，盯着梅老爷微微抽搐的嘴角。
　　那嘴角张开了，唾沫星子喷出来：“做梦！叫他爹来把人领回去！”
　　“爹！”梅闻桦急了，“小灰说他爹要淹死他弟弟，他们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虎毒还不食子呢，扯什么淡！”
　　梅老爷怕麻烦，这些死皮赖脸的家伙，整回家里容易，再想清出去就难于登天，他非常烦躁地一扬手，“赶紧走，立马把他打发走。”
　　“他腿上有伤，走不了！”梅闻桦很心软，很坚持，很执拗。
　　梅老爷火冒三丈，气迷了心，指着院门的方向怒喝：“快滚！你要愿意给他当牛做马，你把他驮走！”
　　说完他很刻薄地叫来管家吩咐道：“拿条皮鞭在后头跟着老二，走慢了就给我抽！抽死这个小王八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