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养大的崽子反咬我一口》海底捡花栀

2、你放开我

　　罗南在一片黑暗中转醒，手腕被用皮革缠了数圈的银锁链绑在床头，低头一看，不出所料，肩膀的伤口已经自动愈合。

　　他环顾四周，屋内的装饰还是大漠夷人的风格，而窗外阴风呼号的声音断断续续，很是空荡，似是从林中传来。

　　这小鬼……到底把他带到哪儿了？

　　掀开被子下床，目测了一下银链子可以到达的区域，罗南提了张凳子放在窗前，推开窗去看外面的情况。

　　触目是一片深绿的森林，在黑暗中参差错落出浓淡的阴影。地图上有记，大漠西边百里处有片森林，长在半山腰上，那小鬼应该是把他带到这里了。

　　森林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的黑沙只够吹到山脚，沙砾便过网般层层筛下，只有阵阵阴风不疾不徐地从林间吹过。

　　罗南把手搭在窗沿上，心想今晚的月色真像一碗兑了水的牛乳，如果遇不到那小鬼就好了，也许现在他还能端着碗牛乳慢慢喝，而不是再次成为阶下囚。

　　罗南稍微一动，银链上的咒文便亮起金光，那簌簌作响声音，像是小声爆破的爆竹，引得不明的心绪翻涌作祟，也翻出了他向来懒得去回想的往事。

　　那小崽子的佛法又精进了，如今他要想从那人手里逃跑，怕是比以前要难上数倍。而且看小崽子抓他时的态度，没在他昏迷时给他身体嵌入银钉，已经算是念着旧故情谊了。

　　罗南望着窗外的景色，又摇了摇链子，虽然……这情谊不谈也罢。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男人的质问，不带感情的声调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慌乱。

　　而后一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罗南不答，那双手便顺着肩头的弧线摸上他的喉结、下巴，沿着月光下纤薄脆弱的侧脸线条，一路向下。沿途像是在触摸自己贵重无比的物件，想用力却一再放轻力度，怕它碎了又怕它不翼而飞。

　　直到落在被他施了数道禁法的锁链，佛咒金光大盛，灼人的温度代表了牢不可破的禁制，堪堪唤回那人的心神。

　　他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分明，而他扯着那条锁链，像是握着禁锢猛兽的铁笼钥匙，低声警告道：“你别想逃跑，这里到处都是禁忌，你跑不掉。”

　　在窗边吹了许久冷风、又容他放肆许久的人非常无奈：“……我只是看看景色而已。”

　　说完罗南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道：“你不会要一直拘着我吧？”

　　“血鬼再世，人人诛之，”他换了个姿势，露出清隽俊朗的面容，将眼里的一切波动归于沉寂。他垂眼看着手中的锁链，平静道，“我不会再放你为祸世间。”

　　罗南当即就转了身，他难得加重语气，耐下心性解释道：“尘灯，你知我不吸人血、不伤人命，你不该拘我。”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那人口中喊出，尘灯微不可查地颤了下眼睫，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信你。”

　　罗南：……

　　想也知道这个结果，这个小鬼不信他。罗南想了想，身子动了。

　　他略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抬起绑着锁链的手，慢慢拽上尘灯的衣角。他柔和了眼神与眉目，学着人类求和的样子，尽量让自己变得温顺一些，声音里带了点恳求与小心，哑哑道：“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尘灯垂眼看他，任由他拽自己的衣角，目光始终平静如水，只是在最初时起了一丝波澜，却是很快便消失了，快到难以捕捉，让人只觉得是眼花的错觉。

　　罗南有点尴尬，他很少做这样的事情。混在人类中的时候，他有一张绝好的皮相，向来不需要任何动作便能让人类交出他想要的东西，加上他久居高位，虽然漂洋过海到了异地大陆，融在骨肉里的高贵血脉却是无法磨灭的，低身下气求人的姿态，他只能模仿个形似，而从尘灯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是画虎像猫了。

　　僵持了片刻，罗南便想缩回手。

　　只是还没等他缩回去，就听尘灯笑了一声。
　　笑声低沉，从喉咙里压出来。
　　讽刺又冷漠。
　　尘灯说，“三年未见，王爵大人何时学会服软了？”

　　罗南被他嘲讽，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辩驳。

　　尘灯冷淡道：“若是当初，你也肯服个软，也不至于重伤。当时宁愿被杀，也要保留王爵大人的尊严，怎么，现在反而要摇尾乞怜？”

　　罗南纵使再纵容他，听到这里也有点不悦，“我并非乞怜，只因你我关系亲密……”

　　“亲密？”尘灯打断他，质问道，“亲密到可以让你背后给我一刀？”

　　罗南张了张口，撞见尘灯泛红的双眼，叹了一口气，将心里的话吞了回去，缩回手。

　　可就在他缩手的瞬间，外面响起轻微声响。

　　尘灯垂在腰侧的弯刀“铮”一声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残影，裹挟着破空的炙热温度刺破窗户。

　　而后，罗南听见了一声闷哼。

　　尘灯抬步离开，推门之时，他似是有所察觉，回头看向罗南。

　　只见罗南盯着窗外，神色不见戒备，反倒是若有所思。

　　不知怎的，一股说不出来由的怒气顺着尘灯的神经攀爬而上，惹得他周身的气势又冷了几度，刚刚平息下的心绪像是掀翻棋盘后散落一地的棋子，乱了个彻底。

　　尘灯低声念咒，绑在床边的锁链一头悬浮而起，飞到了他的掌心。他把锁链缠绕数圈，又施了佛咒，而后一垂手，袖袍盖住锁链的瞬间，锁链便隐去不见。

　　罗南注意到他的动作，试着动了动手，而后震惊起来，再三确认后道：“十步咒？你要让我离不开你十步距离？”

　　院里又响起嘶哑的怒吼，尘灯不再看他，提步便走。罗南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却下意识数着他的步子，等他数到“十”的时候，手腕传来强力，只感觉眼前景象一变，再睁眼，面前便是尘灯的后背。

　　尘灯身形未动，而他面前的地上，一把锥子将一个人影牢牢钉死，锥子刺入的部分，还在滋滋冒着白烟。

　　那人獠牙赤瞳，手指黑长的指甲嵌入地面，竟然将一块青石地皮生生翘起。他紧盯尘灯，目光嗜血而怨毒，嘴里发出不知名的音节，罗南听了一会儿，听出那是他们最恶毒的咒语——不断死去，不断复生，周而复始，永坠地狱。

　　尘灯见他挣扎不死，目中流露出些许悲悯，抬手又加了一道锥。

　　随后，他抬起的手被罗南按住了：“先别杀他。”

　　罗南走到那人面前蹲下，尘灯犹疑片刻，并未制止。

　　而那人在看见罗南时，眼里浮起了莫大的困惑，似是想确认又不敢确认，直到罗南来到他身边，他才试探着发出几个音节：“Ma……ster？”

　　又是这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尘灯紧紧盯着罗南的背影，又摸上腕处的锁链，心想只要他也用这种语言回答，交谈那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就把这人也打晕……

　　“我并非你的主人，”罗南并未察觉到尘灯的目光，反而用汉语回答了他的话，“你生双瞳，但样貌丑陋，并不是可罗班的后代。”

　　听着罗南的话，尘灯的手离了几分，面上流露出几分沉思。

　　罗南沉吟片刻，抬手按上那人的眉心，强悍的血脉压制让那人无法动弹，而被人按住身体最脆弱的部分，更是让他恐惧颤抖。

　　“当年流落此大陆，包括我在内，只有三支吸血鬼。你的本相长着恐惧之眼……竟然是麦德门的后代。”

　　听见罗南此番话，那人终于确认了罗南的身份，他竭力撑起身子，胸口伤处顿时冒出大片白烟，却不能阻止他激动的话语：“尊贵的王爵大人，我、我受命跋涉至此，您与主人是很好的朋友，您能救我们回家吗？”

　　尘灯敏锐捕捉到他眼中的求救信号，当即戒备起来，几步上前把罗南拽起，薄怒道：“他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又要救人！”

　　罗南却头也未回地绕开尘灯的手，似乎有些发怒，语气带了点质问对那人道：“说，坎石堡数十起奴隶被吸血成干尸的案子，与你有无干系！”

　　那人顿时愣住，等他明白过来罗南话中的意思，又想传说中最为尊贵的吸血鬼王爵的忌讳，当即求饶道：“不是！不，是，是有几具，我千里跋涉，太饿了……”

　　罗南打断道：“到底几具！”

　　那人唯唯诺诺说了个数字，见罗南不打算救他，便剧烈挣扎起来：“大人，我真的只吸了三个人的血，只有三个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罗南轻轻吸了一口气，喜怒不形于色道：“初来大陆，我跋山涉水，一一警告，让你们不得杀生，你们当我的话是说给撒旦的吗？”

　　“你可知你胸口的锥子是何物，”罗南停下离开的脚步，垂眸看他的目光极为平静，“那是这片大陆的佛门法器，威力甚大，你造的杀孽越重，越无法挣脱。”

　　罗南拔出一根锥子，刺入自己的胸膛。那锥子在刺穿衣物、触碰到肌肤的刹那便虚化成无物，竟是半点伤不到他。那刺入的动作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利落，而那动作背后代表的事实——罗南如此身份，竟然未造任何杀孽——更是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我救不了你。”罗南最终道。

　　而后他转身不再看人，等他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又一声凄厉的嘶吼。

　　除去妖物后，尘灯走到罗南身边，看向他的目光又复杂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