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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想逃到哪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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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一瞧、看一看,年末出货,最后一批,奴隶便宜卖了!”
“从中原亲自运回,烧火做饭、放牛养猪、奶孩子抱娃娃样样都行!”
淮羊河口,年前最后一场集市,天空刮起了黑风,远处可见雷鸣,奴隶们都被反绑双手,跪扣在摊位上。
大部分奴隶陆续被挑走,只剩一个无人问津。他胸前挂着的牌子定价十两,是全集市卖价最高的一个。
“你这个为何要价这样高?”有个身着华服的人撬了一下烟枪,耐不住心中好奇。
卖主的嘴角压了压,伸出一个手掌道:“还不怪我那哥哥,见人样貌好看,花十五两黄金买了他!三天了都未卖出去,今天最后一天,我卖十两不赚,反亏了五两!”
“真的假的?”来人细瞅他的模样,却见他长发挡眼,皮肤沾满灰尘,看不出什么样子来。
卖主见索性卖不出去了,让开挡口,不耐烦道:“你想看就凑近去看。”
而后又是一拽绳子,把那人由弓腰跪坐的姿势扯了一个趔趄,后仰起来。奴隶的碎发撩过额角,来人伸出一个烟枪,叉着手,摆过奴隶的脸去看。
只见奴隶低垂的睫毛动了动,久跪的膝盖肿胀麻木,他艰难抬起头,仿若无知无觉般,平静掀起眼皮,任由来人打量。
烟枪是黑桃木漆的,抵在那人下巴上,愈发衬得他皮肤苍白而冰冷。
那样子,即便染了一层风沙,也是宛若上好的白瓷瓶儿般细腻。
再向上看去,深邃眉骨下,五官舒朗展开,低垂的眉眼柔化了凌厉之感,像是一匹拔了牙的大漠白狼。
那种拔掉爪牙的诱惑,虽无丝毫浪荡勾人的姿态,却依旧让人忍不住想欺凌虐待。
不得不说,这幅皮囊很好,凤毛麟角那般好看,加上独特的气质,让人很难挪开眼。
“十两黄金,我买了!”来人扔出一个钱袋,里面正好是十两黄金。
卖主打开钱袋看清数量,愣了一下,立即喜笑颜开道:“好嘞,这就让您提走!”
天色终于暗下来,黑风暴马上降临,提前收摊的卖主喜不自胜,收拾好摊位就往回赶。
这一队奴隶是他在路上捡的,捡到的时候奴隶们瘫倒在地,宛若死物,大概是那奴隶主的马车脱了辕,连人带马冲下山,留下几个快要饿死的奴隶,正巧被他捡了个便宜。
只是这一群倒地残喘的恶鬼中,独有那么一个生得淡然清朗,倚着树静静靠坐在一边,双眸未垂,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颇有些超凡脱俗的意味。
卖主不禁暗叹一番,就着这副皮囊,勾笔定下了十两黄金。
“这位施主,请问有见过此人吗?”
走到半路,他正暗自窃喜赚翻了,突然便被一个人拦住,刚想不耐烦骂一声“走开”,抬头却见那人僧衣僧袍,手握佛珠,是个喇嘛模样。
“原来是大师,”卖主吃了一惊,将骂人的话吞回去,认真去看他手中的画像,却越看越觉得熟悉,“这……这上面的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何处?何时?请施主仔细回忆。”
卖主冥思苦想,突然回过神来。画像中的人气质太过阴鸷,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不过只从面容上看,虽然皮肤又苍白了些,甚至可以用惨白形容,但仅凭这张脸,无疑就是他今天捡到的那个奴隶!
“今天的集市上,”卖主犹豫了一会儿,“他像一个我见过的奴隶,不过已经被买走了。”
僧人默了默,问道:“施主可知买主是谁?”
“坎石堡的三当家。”
卖主震慑于僧人的气势,加上心虚作祟,刚想圆融几句,一抬眼,眼前的僧人竟消失不见,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黑沙漫天,冷风野嚎。以方圆十里为界,坎石堡最大一处府邸的后院里,突兀传来一声嘶哑的惨叫,惨叫被怒号的风声撕碎吹散,惊起夜空中大片的不明飞鸟。
听着这道声音,夜色中,僧人推门的手慢慢顿住。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筋骨锐利的手,皮肤极薄又极白,有淡烟青的筋络,屈指时仿若游鱼般,从指侧蜿蜒,在掌心潜没。
而抬手迟疑间,袖口从手腕处滑落,露出刻在腕骨上的佛莲咒。咒莲欲开未开,莲叶丝脉与手腕内侧的暗黑莲纹交缠,一红一黑,一清一浊,光影晦暗间,祥瑞与妖冶细细密密,交缠成相。
不待那双手推开门,屋内跌跌撞撞跑出一个肥胖的身影,他只穿了一条袭裤,因为惊吓冒出了油腻的汗水,手里还死死握着条长满倒刺的鞭子。
他逃跑时踩了裤脚,摔倒在地,狼狈间见到院里立了个人影,更是三魂吓走七魄,呲裂着双目长大了嘴。待他看清来人的模样,圆睁的双目平整下来,嘴里肥腻的舌头也看不见了,吓走的魂魄当即归位。
是喇嘛,这下他有救了!
他哆哆嗦嗦躲到那人身后,指着屋里颤声道:“大师,你是不是来收妖的,你救救我,屋里有妖怪啊!”
僧人缄默一瞬,低问道:“什么妖怪?”
那人眼中惊慌未定,嘴角抽搐起来,牙齿不停打着抖:“那妖怪长了獠牙,力气极大,一下子就撕开绳子,眼珠竟然是红色的……”
等那人说完,僧人眼底涌动起了某种晦暗不明的情绪。而后他的气势暴涨,双手捏出数道佛印,继而猛然推出。佛印泛着宝黄色的光,从四面八方封住了前面的屋子,把屋内的人牢牢困住。
屋子里瞬间佛光大盛。
“我去看看。”僧人说着要去看,临到了屋前却迟疑了脚步。
那人早早躲在一边,却不敢走得太远,见大师久久没有进门,小声催促道:“大师?”
僧人沉默许久,转身展开一幅画让他辨认,似是因为不确认屋内人的身份而不便动手,再次问道:“屋内的人,是画像中的人吗?”
画像中是一处幽深的森林,画面中的人两边有盛大茂密的古树,身后是幽冷的冰泉,而画中人抬眸看来的姿势,懒散中带着一点诱哄,但等你细看去,那诱惑下冰冷嗜血的笑意足以惊出一身冷汗。
“对,就是他!”那人指着画激动起来,这种气质与屋里的妖怪如出一辙,“就是那个妖怪!”
僧人把画向后撤开,躲开那人激动时碰过来的手,将画像仔细折好放入僧袍,再抬眼时,眼中的犹疑之色散得一干二净。
“砰——”
只见僧人挽手捏印,金黄的莲花印层叠而出,烙印在屋外八处方向,围得严严实实,不漏任何缝隙。
屋内的人可能感觉到外面有人要抓他,找出了某一处薄弱的佛印,拼尽全力撕开了一道裂口,瘦削的人影一闪而过,飞速向无边夜色中逃遁而去。
僧人的身影毫不落后,立即追逐那道背影离去。
“呼,吓死我了。”那人呆立如鸡,等了一炷香时间,绷着的气终才敢松出来。
他走回屋内,倒了一杯水,牛饮而下,还有点忍不住地后怕:“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死了……”
明明之前看起来还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在吃了他一鞭后,那人的眼睛便突然变红了,像是抽醒了一头猛兽,下一刻就要起身反扑,捆绑他的绳子差点就被挣断了。
“幸好遇见了喇嘛。”那人抚了抚胸口,他们这边信奉佛教,虽然地处偏僻,环境苦寒,喇嘛稀少,但庙宇却修得到处都是,而得道的高僧都有些真本事,降妖除魔不在话下。
只是刚才惊慌失措,他没来得及细看那人的样貌,只觉得僧人递画的手皮肤紧致,指节玲珑,看着很年轻……
“那喇嘛看起来很年轻,不知道行够不够。”
没等他想清楚,背后便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觉得不够,再修十年吧。”
一双冰凉的手随着话语按在他的后颈,激得他全身汗毛乍然竖起,尖锐的寒意从背后炸开,炸得他头脑发昏,一时间连逃跑都忘了。
那个妖怪又回来了!
妖怪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连摇头,按在他后颈的拇指甚至还温柔地揉了揉,“我并没有离开。”
尘灯向来处变不惊,但一遇上自己的事,就容易慌了阵脚,三年未见,他怕是急不可耐,没有辨认出他的分身,轻而易举就被自己骗走。
“告诉我,你是坎石堡的三当家吗?”妖怪的声音又响起,却隐去笑意。
“……是,我是。”他的脖子僵硬成一块泥塑雕像,分毫不敢动。
身后的妖怪脚未动,身影挪移般迅速转到他面前,他猝不及防看见了妖怪赤红的瞳孔,以及瞳孔中游丝般泛起的金色。
渐渐地,他不再发抖,神情变得呆滞刻板,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妖怪男人伸了个懒腰,哑哑地低声道:
“最近一月,城中大量死去的奴隶,尸首扔在何处?”
“死尸是否都被放干血,呈干尸状,身体布满咬痕?”
平板而无起伏的音调响起,回答了妖怪的问题。
妖怪若有所思,而后又问了几个问题,有的能回答,有的则是沉默,妖怪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中赤色消退,恢复深谭般幽深的黑瞳。
他伸出手指到那人面前,拇指搭在中指第一个指节上打了个响指,下咒道:“你做了个梦,明早再醒来。”
而后看了看月亮,面容略有愁色,轻叹道:“要抓紧时间呐。”
等他下了三层台阶,周围环境骤然安静下去。
他正在回忆刚才的问话,等注意到眼角的银光时,他的肩膀已经从后刺出了一截银刃。
银刃入体,让他极为不适,几乎是来不及反应便低喘了一声,脸上浮起极深的忍耐之色。
一只极为好看的手从侧脸擦过,五指分入他的头发,狠狠一揪!
妖怪避无可避,被扯得退后半步,后背撞入一具坚硬滚烫的胸膛。
手下的银刃又深了几寸,僧人因冷静到极致而绷出了一丝疯狂的声线贴着他耳边缓慢响起:“你要抓紧时间……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