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出游（修） ...
-
王顺山的确是一座十分有名堂的山，只是此时尚是咸亨元年，所以多数人还是喜欢将王顺山称为玉山，因而长安听多了玉山的故事，乍然听闻王顺山这个名字，一时倒是有些反映不过来了。
“玉山？”武后坐在大明宫清晖阁的正殿前，对于领着自家妹妹前来相求的李贤微微蹙了蹙眉，不禁问道，“这才刚过了小寒，眼见着天气还要再冷下去的，怎么你们两个却一门心思想去那冷清清的山头了？”顿了顿，看了看长安那淡淡的眉目，方才对这李贤说道，“太平这丫头前几日不是差点还因为这骤然变冷的天气冻到吗？你这做哥哥的，不拦着她胡闹，怎么反倒也撺掇着她去什么玉山？”
“母后息怒！”李贤听着武后的责难，面上却是丝毫未变。说来也是奇怪，论说在这后宫中，武则天对长安，以及李贤对长安虽是方式不同，却也都可算得上是最疼宠的人了，可偏偏他们两个关系，无论是武则天对李贤，亦或是李贤对武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亲生母子，这虽有天家多寡情，李贤既非长子亦非幼儿不得宠的缘故，却多少也有李贤对于武后怨怼的原因，只是李贤——为什么会怨怼这个如日中天，政治才华亦不在太宗皇帝之下的母后呢？
长安这边正径自纠结着李贤与武后的关系，李贤那边却已然自坐榻中站起，他对着武后只略略一揖，方才用他那稍显冷漠的口气，淡淡地解释道：“月儿此次入住三清殿，行得却是替母后与外祖修行尽孝的名义，只是三清殿虽清冷，但到底是锦衣玉食的皇宫金殿，因而外头的人看在眼里，却也是别有心思……”
“那就让他们心思烂在心里！”武后听闻李贤的话，还未听完已然大怒，她倒不是真怒那些外人有什么鬼心思，却是对于李贤如此般的说法，略略不满，“难道还让我真的将太平推入那道观庵堂不成？”
“母后息怒，待儿臣将话说下去！”李贤对于武后打断自己的话语面上虽是片点不显，但是话语里却多多少少还是流露出了情绪，而这一点，显然武则天就比他老练了许多。至少在李贤用如此无礼的态度回答她话的时候，她只是眉目略略一挑，却是并没有露出半点不悦，就好像李贤适才，并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语一般。
“哦？看来贤儿要与太平一起上玉山，还有其他什么别的原因？说说看吧，哀家也是不想我们的太平受半点委屈的。”武则天随意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
“母后，月儿皆是你我心尖上的宝贝，无论过去您曾做过什么，但是对月儿而言，您的疼宠儿臣是知道的，但是，儿臣虽然知道并理解，可外头的臣子知道，却不代表他们也理解。”李贤恭敬地面对着眼前这个至高无上的女人，只是他话语中那一闪而过的刺探以及恨意，却不禁在令武则天蹙眉的同时，也令一旁自始至终不曾开口说上一句话的长安微微担心。她第一次发现，李贤与武后的关系，居然是如此的恶劣，是因为当年那位早夭的公主吗？
“哦？是嘛！但这是哀家一个做母亲的疼宠女儿的小心思，他们外头的人理不理解，哀家却并不在乎！”
“若外头的人正拿捏了月儿没有真正出家这个把柄呢？”李贤突然单刀直入，目光炯炯地看向了武则天，“难道说，您真要把月儿送去边关，来再次保全您国母的身份吗？就像——就像——”
“大胆！”
李贤并没有能够将话说完，但那残章断意却很容易让长安推断出什么，她想，果然！李贤眼下不正是用她这个武则天唯一存活下来的女儿的身份，质问着武则天有关另一位早夭公主的早夭事实嘛！或者说，他这是在质责。难道说当年，他非但眼看着王皇后与萧淑妃的灭亡，还亲眼见证了那位公主的夭逝吗？
“贤！”长安略略不安地站到了李贤的身侧，她不明白素来冷静寡淡的李贤为什么会在此刻变得如此的激动，当然她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为了李贤的激动，而微微心痛。她是在嫉妒那位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留下的“姐姐”吗？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雏鸟情节在作祟，令她担心李贤的安危了？
“抱歉！”李贤深深呼了口气，拍了拍长安那尚且稚嫩的手，用他那回归了平和的温柔的眼，微微安抚住了长安的焦虑，方才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武则天的身前，“母后息怒，儿臣逾矩了！”
“……”武则天端坐在殿前，看着殿下深深跪倒的儿子，最终，不禁微微一叹，“罢了，罢了，你恐怕也是因为担心太平这丫头，才失了礼节。”不得不说，此时的武则天，虽已手染着对手的鲜血登上了帝后的宝座，但终究还未到为了帝位手刃亲子的地步，即使是当年的那位早夭的公主，到底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是她亲自动的手，所以，非到万一，她并非是个生而就残酷到手刃亲子的刽子手。
“母后明鉴！”李贤又是恭敬的一拜，方才自冷硬的大理石上站起，长安担心地牵过了他的手，这才发觉这腊月的天，即使这殿内炉火驱了八分的寒意，却终究还有两分的寒意，是留在这地上的。
“说说吧，怎么就选了玉山？”武则天随意地问道。
“启禀母后，月儿替母修行祭奠外祖荣国夫人行的是孝礼，而玉山恰好还有一个名讳，虽是叫在民间，但儿臣却觉得，更甚这玉山的名讳。”李贤的回答却是恭敬。
“哦？还有什么名字？”武则天又问。
“王顺山！”李贤淡淡地答道。
“王顺山？王顺？”武则天毕竟不是寻常的村野民妇，亦非别家只读女书的寻常小姐，经历了两代帝王后宫的浮浮沉沉，又经年帮着李治定夺朝政，对于李贤那淡淡吐露的三个字，却是很快就明了了，“这倒的确是个好名字，二十四孝之王顺担土葬母，可不也是一个孝礼。”
一边的长安听闻武则天如此喃喃自语，不禁微微一顿，二十四孝她是知道的，可究竟是哪二十四孝……毕竟朝代更迭多有不同的定论，她心有不知，倒也不足奇怪。不过眼下武则天既然已经将孝礼挑明，她自然也就明白了李贤的用意。他大约是想让自己以行孝的名义远走那玉山，以此来避开吐蕃的使臣，只是……避开就够了吗？
“你这一说，哀家倒是想起来了，吐蕃可汗此次派遣来的使臣中，除了那寻常的外臣，还有他的幼子，说来虽年长太平十岁有余，但若真要提亲，却也并非不可。”
“母后……”
“放心吧，太宗皇帝那虽已有了文成公主被人歌功颂德，哀家却还是不舍得我家的小太平去那么远的地方的，只是光避开可不够。”
“母后请教儿臣！”
“我会让你父王下旨将玉山正式更名为王顺山（注1），你也可陪着太平一同去那山上看看，只是别太早回来，等吐蕃使臣那的消息，若那边没有别的心思，你们玩一圈便也可回来了，但若使臣那边真有心要联姻，那你便带着太平再去往终南山上的宗圣宫，那里虽是别宫，却也是楼观，就说太平在那里修行了，这样，旁的人即使明知道那里是宗圣宫与三清殿并无二致，却也因为它远在终南山又本为楼观合得出家的事实而不可再言联姻之事，如此这般，既方便了你父王拒绝那吐蕃的王子，也方便了太平今后的还俗，毕竟没有正式的出家仪式作梗总是更方便的。”
“是！”武则天的安排显然更细致，也更妥帖，进可言说公主出家，退亦可言说未有出家的仪式，可谓两全其美。于是李贤恭顺地应了下来，毕竟，无论武则天曾经做过什么，但正如他适才所说，对于长安，她是真的在疼爱的。
“只是也不必那么急，今天已经是腊三了，眼见着快要过年的，你们如今一走，反倒容易让人拿了把柄，说成矫情，不与家人团聚，也坏了孝礼，所以，还是等出了年再去吧，吐蕃那边，大约也要2个月方能到的。”顿了顿，武则天又交代道，“临去前去和你李思训哥哥话个别，也和先生去话个别，别像当日搬入三清殿一样，没得让你李思训哥哥找来你长平王爷爷跑来我这儿找人。”
“是！”
“是！”长安和李贤皆是恭敬应下，于是总算，武则天这一关算是过了。
有了武则天的准字，接下去的事情便一顺溜都变得容易许多。才不过没几天，正合着腊八的时令吃着腊八粥的时候，李治便给掌管京都地方的长官透去了口谕，于是玉山的山门上，便又多了一块御笔亲书的“王顺山”字碑。而事实上，之所以将这事做得如此隐蔽，没有发下朝廷的公函，也是因为顾及吐蕃使臣的缘故，这毕竟涉及到长安今后的人生，无论是武则天还是李治，都要求一切万无一失，不落后招，所以，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对于长安这个晚来得女的女儿而言，他们的确算得上是用心在疼爱的，但显然，天家的疼爱总少了些民间里的小情调，轻易，是不能察觉的。也许也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最近几次与武则天的见面，李贤表现得至少温润了许多，而这，多多少少也令长安安心了不少，虽然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有去不掉的隐忧。
而到了正月初五的家宴的时候，和着一股子造作出来的家和子睦，李治更是正正式式地下了旨，准了长安去往王顺山为外祖尽孝的请求，同时随行的还有刚刚在正月前领了雍王封号的李贤（注2），以及武则天的三子，皇七子周王李显，倒是提议长安出去游玩以避吐蕃的太子李弘不得出，理由自然是太子是为储君，自有储君的职责。
“真遗憾，弘不能与我们一起去王顺山看看！”长安一面看着身边的侍女整理着要带走的衣物，一面对着依旧不定时地约了李贤来她这三清殿下棋的李弘微微感叹。
“你们去就好了，替我多向那西域的僧人抄录一本佛经，我便也就满足了。”李弘对于此次自己不能同行倒并不觉有什么遗憾，毕竟他身为储君的身份，早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活得像自己的幼妹一般自由自在，而且……相较于自己的自由，他其实也和李贤一样，更希望长安能够幸福，毕竟那年那位早夭的妹妹殇于后宫权斗的时候，他也是已经记事了的，也许，正是因为曾经的失去，才会让他们如今对自己的幼妹，如此疼爱吧，“况且我在宫中也是好的，毕竟你们也需要一个人帮你们时刻盯着那吐蕃王子的动向，父王母后都不适合，但我，却是适合的。”李弘微微笑着，唇角拉开一抹温柔，执着棋子在棋局随意丢了一枚，告了负，方才看了看天色，对着长安提到，“母后不是让你去向先生辞别吗？正好父王今早招了他们进来，我亦留了他们在东宫，一会儿，你和我一同去吧。”顿了顿，对着一旁的李贤亦提到，“我那也有点东西让你带去给元让道长，贤也一同去吧。”
“好！”两人皆是应下，于是一阵外衫披风的整理，便是做着暖轿去了东宫，正好在与先生话别的时候还遇见了同学书画的李思训，说来，他也算是宗室之人了。
“公主出了元宵就要去王顺山了？”送走了年迈的书画先生，李思训趁着与长安一起坐在东宫殿前等待到后院去取东西的李贤与李弘的时候，不禁啄茶相聊起来，“这冬月未尽，早春将临的时刻，据闻这山顶山脚的风貌正是不同啊。”
“嗯！”长安微微点头相应，她与李思训虽然跟着一个先生学习书画，但毕竟少有交谈，何况她本就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因此应对起来，自是多有客气，“思训哥哥若有空，不妨和太平一同前往，父王素来喜欢思训哥哥的山水画，而太平，却画不出王顺山的景致。”
“呵呵，公主多赞了！”李思训亦非热络的人，不过，也不算是木讷不言的傻子，“今次却是恐怕没机会一同前去看那早春之景了。”
“思训哥哥叫我太平就好！”长安微微一笑，转而问道，“哥哥有事？”
“嗯，挚友薛绍正逢人生之喜事，他要娶美娇娘，我亦答应了城阳姑姑去帮忙，自然不能在这当口为了年年可看的景致而失人之约了。”
“薛绍？”李思训虽是随口的解释，却在长安的心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恐怕就是那历史上的太平公主最大的劫数，只是——李思训说，薛绍要成亲了。那么——是否只要她长安永远都不要见到这个人的话，就不会再造成那记忆中的悲剧了呢？毕竟，若非历史中的太平喜欢上了薛绍，以武则天对女儿的疼宠，是断不至于将自家的女儿嫁给一个已婚的男人的，哪怕这个男人的身份，也是尊贵的。
“太平不知道吗？也难怪了，城阳公主本不是一个高调的人，而薛绍亦没在朝中领有要职，也难怪你不知道了，说来，他和我们，倒都是表兄妹呢。”李思训自不明白长安心中的盘算，眼见着长安虽是受宠的公主却全然未有半分娇纵，便是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阵宗族其他表兄妹的事情，直到李弘和李贤出来，方才各自告别回了各自的去处。长安想，也许她的各位哥哥都有妹控情节，而李思训却觉得，这位太平公主，实在是与众不同，他可没有错过长安在他提及薛绍之时，那一闪而过的别样情绪，只是——8岁的公主，对于那素未蒙面的薛绍，又为什么会有特别的情绪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出游（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