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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聚谈 ...

  •   咸亨元年九月,九十二岁的武后之母荣国夫人杨氏终于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安然地长睡在了武氏洛阳的别庄里,带着淡淡的微笑,告别了她那终将位登大宝的女儿,而长安也伴随着荣国夫人杨氏的辞世,正式加封为了太平公主,入主大明宫三清殿,代母尽孝,从此,李令月这个名字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终至连史书也不愿意记载,而“长安”这个名字,更是在很长时间里,成了那大理寺牢狱外最后的绝唱,人人都呼唤她太平,祈求盛世安康,太平天下。当然,李贤依旧会温柔地叫她月儿,如同她与他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秋去冬来的时节,凌厉的北风呼啸着吹拂在大明宫的上空,阴霾的天色压抑了整整三天,终于降下了初冬的第一场大雪。诺大的大明宫内,被裹覆上了皑皑的白雪,银装、冰凌,即使是太液池上,也结起了薄薄的冰层,呼喝之间团团白雾,更加重了冬的寒冷,也愈发显衬得三清殿超凡脱俗,翩翩如人间蓬莱,暖意阵阵。

      彼时刚过小雪距离武后的母亲荣国夫人仙逝也不过出了七七不久,而本应该平和无波的前廷却再一次因为许敬宗的告老还乡掀起了新的一阵波澜,毕竟,没了长孙氏,又去了褚遂良,去年底的时候又加上上官仪的轰然倒塌,诺大的朝廷势力本已经稳稳拿捏在了丞相许敬宗的手里,可谁知,这才不过大半年,身康体健的许敬宗居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舍弃了到手的权势,只一折上表,便是干脆地请求告老还乡了,而更离谱的是,当今圣上,居然连挽留都未曾说一句,就准了,于是,一时之间朝堂上风云变幻,本已和顺的势力分布,便是又起了波澜,也因此,忙于接手许敬宗的力量,忙于摆脱叔父武士笃控制的武后,便是再也没了心思去管教她的一众子女,不,也许她并不是没有心思去管教子女,而是认为仁懦的长子,出家的女儿,以及开府出宫的幼子们暂时不需要再严加看管了也不定。

      “太平,太平!”呼喝的声音还没见到人,便打从三清殿外老远的位置就传了过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这身子的主人李令月的三哥,李显。不过经过连日来几次这般大呼小叫之后,这三清殿里里外外的侍从,对于这位显皇子的大呼小叫已然是习以为常,这不,任他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个人来应他。照旧是烹茶的烹茶,下棋的下棋,而长安更是眉毛都没挑一下,手中的笔,更是抖都不抖。

      “太平,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李显敦实着身子,气喘吁吁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干人,但从他那到处搜罗的眼睛来看,恐怕他找的,还不只是长安。

      “显找的是谁呢?这满屋子乱瞄的,太平这里,可没多少侍女供你搜罗的,母亲可是说了的啊,太平的东西,我们可是谁也别想觊觎的。”李弘笑看着自己的三弟,说来他们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感情自然是亲昵的,只是从前由于前太子的缘故,也由于自己母亲身份尴尬的缘故互有疏远,如今却不知何故,反倒因为幼妹的缘故,或多或少又亲厚了起来。若非今日旦被派往了别处,恐怕又是兄妹团聚的场面了,当然,他是因为喜欢这三清殿里难得的清静,而二弟李贤本就是与幼妹亲近,四弟旦则是因为太平这儿有美食,倒是这三弟李显,却是因为别的缘故,才常常光顾这三清殿,只是这缘故,也没少得让他们调笑。

      “太子殿下!太子大哥!”李显的脸皮显然是厚有八尺,他自然是听出李弘话中调笑的意思的,却也并不在意,“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弟只是努力追求美的事物而已。”

      “三弟的意思是指我们家的月儿比不得韦氏的女儿喽!”李贤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小飞,调整了棋形,方抬起头,略有兴味地调笑着自家兄弟,这是后宫中难得的温馨时光,即使他与这三弟李显并不太亲厚,却也忍不住爱上了这份温馨,进而喜欢起这方偏幽三清殿内的热闹起来。不过话说最初,他只是喜欢幼妹周身的安静而已。所以,自然是见不得别人说长安不如某某的。

      “月儿?二哥还叫太平乳名?”李显和李弘到底不如李贤与长安亲近,这从他们称呼长安的方式便可看出,在他们眼里,长安虽还未及笄,但到底已是有了封号的公主,而在这大唐,有了封号的公主一般是以封号相称的,这一方面是为了彰显女儿家身份的尊贵,另一方面也是顾及礼教,女儿家名讳即使是在这开放的唐初,亦是不可轻露的,所以,自打长安有了太平的封号,这诺大的大明宫里,上至九五之尊的皇帝,下至侍女随从皆是以太平,或直呼其号,或叠加公主来相称的,却是唯有与长安最亲厚的李贤,依旧以“月儿”这个乳名相称。

      “这名讳,可是只有小丫头的夫君才称呼的呀!”李显笑呵呵地说着,看似无意,却也有调侃李贤的意思,“二哥就不怕人家吃醋?”

      “三弟吃醋了?”李弘自然也看出了李贤与李显的问题,也不愿好好的气氛给弄拧了,便是打趣地解释道,“说来吃醋也是没用的,谁让小妹自小就与二弟亲厚呢?人家为了显示他与小妹的亲厚与你我等不同,这才一直未曾改口,怎么,你也想叫太平乳名?这可要看太平愿不愿意喽。”李弘笑着,也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牢牢地粘住了黑棋,走得却是偏软的棋风,倒是与他的性格相似,说来李弘这人眉目间本是多像了李治三分,连同仁懦的性格也算是承袭了九成九。

      “三哥可不会因为我吃而吃贤——哥哥的醋!”长安听着兄弟三人的相互调侃,不禁放下了手中描画的笔墨,凉凉地刺了一句,“三哥这可是假借着月儿的名讳,因为玄贞而吃贤的醋呢!我说的对吧,显哥哥?!”

      “好了好了,哥哥知错了!哥哥怎么会吃二哥的醋,咳咳,再说,玄贞只是小时候服侍过二哥而已,哪来的醋不醋的,太平啊,你可别乱说,没得坏了人家的闺誉!”李显眼见着自家幼妹也跑来戏谑他,不禁摸了摸鼻子,转而又问道,“对了,玄贞呢?怎么今天不见她伺候在跟前?”

      “玄贞正在偏殿给我弄焚香呢,前阵子的焚香味道太浓,我有些受不住!”长安眼见着李显转了话题,便也没想再过为难他,毕竟是这身子主人家的哥哥,虽然亲疏有别,但到底流的是一样的血。

      “那正好,母后前些日子刚得了一块上等的伽南香,说是帕齐亚(注1)上供的,我看着不错,刚向母后讨了来,若太平喜欢,一会儿倒可以再加点银丹草(注2)弄个好闻的清香出来。”李显眼巴巴地看着长安,而长安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带着李显去韦玄贞弄香的偏殿,便也是不再留他,反正,留着,也只是平添这方清幽之地的呱噪而已。

      于是,一时之间,诺大的三清殿里,便又是恢复了适才的安静平和,只留一盏佛堂的焚香流转在间或响起的落子声之间,更显得这一处离世出尘起来。

      

      “我输了!”日近西斜,局至终盘,李弘看着最终的棋局,不禁淡笑告了负,而若是平常,这声认负便也意味着一日将尽,各回各家,可偏偏今日,棋局双方两人皆是静坐着,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弘哥哥又输了?”长安棋艺不精,向来不关心他们的棋局,今日眼见他们形色有异,不禁也放下了手中描画的笔,挥退了服侍着的侍从们,只端着两盏茶,走至了他们的身边。

      “是呀,又输了!”弘淡然一笑,接过长安端来的茶,对于棋局的输赢,却并不太在意。
      长安也不为意,只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的棋,多少也了解了他输棋的原因:“太子哥哥棋风儒雅,只见防守,不见进攻,难怪老输棋。”

      “太子殿下像父王,下棋总爱留有余手!”贤的神色淡淡地收拾着棋局,倒也看不出他对棋局的悲喜。

      “太宗皇帝曾言父王仁懦有余,威仪不足,看来,我也是承下了这个坏毛病。”弘亦是笑了笑,点了点棋局中还未被收走的几块,略略自我嘲讽,“二弟称呼我为太子,而不是哥哥,恐怕也是在怨怼我吧。”

      “太子殿下既然自知,自然与父王已是不同。”贤接下口,隐晦的话语,却令长安不觉闪过一阵不安,她到底不是那真正的稚龄幼童,又怎么会听不出他们话语之中的其他层含义。

      “贤的话,让我想起了汉朝的那位可怜皇帝!汉惠帝刘盈,他也是知道自己仁懦有余,威仪不足的,但在面对吕后的时候,不也莫可奈何?”弘的话令长安的不安越发浓烈起来,她不明白,刚刚位登东宫之首太子之位的弘,为什么要将自己与那早亡的汉惠帝自比,即使他们都有一个强势的母亲,也不必……

      “若母后也像吕后让惠帝娶张嫣一样舅娶甥女呢?”一句话出,其他两人皆是举止一滞,而长安更是惊骇地看向了李贤,当然,她并非是因为贤问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惊骇,她惊骇的是,素来淡若清风的李贤,对于武后的看法,居然已到了世人对于吕后憎恶的程度,这……对于他来说,对于一个不得不面对终将位登大宝的母亲的儿子来说,绝对是悲不是喜,不是吗?

      “太子殿下赎罪,臣弟逾矩了!”眼见着两人的呆滞,李贤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只是站起了身,拍了拍褶皱的下摆,正了正身形便是要向李弘拜下,却不料礼行一半,便是被弘托了起来。

      “母后若让我娶外甥女的话,我自然是不会像惠帝刘盈一般应下的。”他淡淡地说着,只是那话语中轻轻飘散而出的某种悲凉,让人不禁怀疑他话中的真诚,而就在两人还在思量他话中之意之时,他却是又语出惊人,“吕后如此做本意是为了护着张嫣,所以若是母后要将太平许给我的话,我倒是愿意考虑的,反正,这李家皇室早就有一出荒唐了,倒也不介意再来一出,只要能护得住我们太平。”他话虽轻,听着却也不禁令人心惊。
      他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他也终究无法逃开惠帝刘盈命运吗?还是暗示她什么?

      “弘……”李贤看着弘,竟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吐蕃又要遣使者来我大唐了,前次他们来,可是已经让我们丢了个文成公主了,若不早点想想其他办法,恐怕到时候母后就真的只能让我娶了我们的太平,方能绝了朝上那些文武大臣们和亲的念头了。”弘依旧是淡淡的样子,不禁让人怀疑他适才的话究竟只是欢笑,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无论他的话中有什么别的含义,眼下的她不过7岁,想什么,都还太早了吧。

      “原来是吐蕃的使者要来了啊!”长安佯装什么也没听懂的一叹,“听说最近天竺派来的使者中,还来了个和尚,在坊间流传说此人很是不凡。”

      “啊,是来宣传他们的佛家理念的,与道家入世修行的理念相反,却是提倡出世而修的,因此与道家的几位道长的切磋,每每总有惊世骇语之词,坊间的人各爱道听途说,怎么,也传到你这儿了?”贤对于弘的提醒,略略上了心思,眼见长安转而提起佛僧,心下立时便也有了主意,“过几日那僧人大约就会在王顺山上与道家的道长谈经论法,月儿若有兴致,倒可以去求母后让你和我一同去看看。”

      “王顺山?”长安挑眉,虽不明白李贤为什么会提起这座并不出名的山,而不是更有名的,设在终南山、五台山上的谈经论法之事,却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可能,这王顺山上,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名堂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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