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月光》木卫七

16、海盐 16

　　顾从声的酒此刻已经全醒了，面对自己的儿子，他头一次感到恐惧。只见顾缅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不过，他握住碎瓶子的手抖都没抖。

　　顾从声毫不怀疑，顾缅手中的东西会在自己冲上去的时候扎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像他那个懦弱无能的母亲，但又不像。

　　恰巧，此时顾缅的外公回来了，他听到阁楼上发出的剧烈声响，连忙拖着瘸腿吃力地爬上高高的阁楼。走进房间里一看，只见满地的玻璃碎渣和碎纸片。顾缅正举着危险的碎酒瓶和一身酒气的顾从声对峙着。

　　顾缅的外公吓了一跳，他连忙冲上去，把顾缅护在身后。
　　“你干什么？干嘛打孩子！”

　　顾从声回答不出来，他喝下去的酒精这时候发挥作用，把他的脑子搅成一锅粥。

　　外公还以为他又跟顾缅要钱了，由于害怕他伤到顾缅。便赶紧开口说道：“你要钱？我有我有！”说着，顾缅的外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就往顾从声的手里塞。

　　看着捏在手里实实在在的钞票，顾从声这才回过神来。有了顾缅外公无意间递下的台阶，顾从声这才觉得不辱没了自己的面子。

　　手里的钱虽然少，但也够他喝两顿酒。顾从声捏着钱，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顾缅，什么“赔钱货”、“白眼狼”，一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顾缅的房间。

　　等顾从声歪歪扭扭地下了楼梯，外公赶紧把顾缅手中的玻璃瓶给夺了下来，紧张地上下检查顾缅有没有受伤。

　　“缅儿，你没事吧？你爸没打你吧？”老人浑浊的眼球里满是担忧，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疲惫。

　　外公关心的话语把顾缅从地狱拉回人间，他如大梦初醒般，只觉得浑身冰冷。

　　顾缅望着外公老得几乎站不住的身体，他这个年纪本应该是享福的时候，可偏偏摊上了他这个小拖油瓶。

　　夏苒苒一直很奇怪顾缅为什么宁愿被老爸揍也要和他住在一起，他太小了，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提保护外公、保护回收站了。顾缅知道长毛那帮小混混一直对他报警的事情怀恨在心，自从顾从声回来了，那帮人收敛了一点，才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外公。

　　想到这里，顾缅摇了摇头，冲外公勉强露出一个笑来：“爷爷，我没事。”

　　顾缅好不容易把外公劝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回到自己的小阁楼，看着满屋的狼藉，此刻他的心里竟生不出一丝波澜来。

　　只要再忍一忍，忍过这四年，等他长大了，考上大学了，他就可以带外公一起走。到时候，他可以勤工俭学、可以申请助学金、可以像别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顾缅有些艰难地抬起胳膊把阁楼的门关了起来，顾从声刚才下了死手，他怀疑自己的胳膊是不是被打坏了，一动便有些难捱的疼痛。胸口也有些发闷，顾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从胸腔发出声音像拉动风箱发出的嘶哑声一样难听。

　　他慢慢地倚着房门坐了下来，等那些疼痛逐渐地来到他能忍受的范围。

　　楼下的传来顾从声的打鼾声，世界终于安静了。顾缅闭上了眼睛，任由窗外的月光透过碎玻璃洒在他的脸上，仿佛在抚慰伤痕累累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失去的知觉重新回到了肢体上。顾缅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来，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

　　顾缅小心翼翼地从桌下拿出自己的书包，他拉开书包的夹层，里面露出一本和书包里的其他其他朴素的文具格格不入的华丽本子，精致梦幻的风格充满了天真的少女情怀。

　　看着眼前的本子，顾缅的眼睛里盛了些不明的情绪。

　　这是夏苒苒的手帐本！

　　原来夏苒苒的手帐本并不是被值日的人给扔了，而是被顾缅给捡了回来，他知道这本本子对夏苒苒的重要性。

　　只见顾缅轻轻地翻开本子，有些破损的扉页上用五彩的荧光笔写了一行花体字“夏苒苒”。除了学习以外，顾缅唯一的爱好就是阅读，他一向不太能理解班级女生们喜欢的各种小玩意。

　　不过，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扉页右下角的“夏苒苒”三个字时，就如同有心灵感应一样，夏苒苒的心情、夏苒苒的感思宛若长出无数根细细的丝线探入他的指尖，沿着他的血管直达他的心脏。

　　可惜，手帐本的中间实在破损得不成样子，顾缅小心地拼凑着勉强看到尾页。当合上书的那一刻，他瞬间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顾缅搬着椅子站到靠近床的一个书架前，他伸手把最上面一排的书拿下几本来。只见拿下书的背后赫然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玻璃瓶。

　　顾缅把书放了回去，抱着玻璃瓶坐在了床边。亮亮的玻璃瓶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奇异的色彩，就连里面有些旧旧的钞票和硬币都被裹上了那层琉璃样的清辉。

　　顾缅把其中的钞票和硬币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他简单地点了一下金额，大概一百来块钱。这是他攒了很久的钱，留着以后买车票带外公开始新生活的，没敢让任何人知道。

　　上次他没有饭钱，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动这些钱。就是以防万一，他可以带外公跑掉。而现在对于这笔钱，顾缅有了新的想法。

　　这些……应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