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月光》木卫七

15、海盐 15

　　顾缅回到家躲到了阁楼上，把门关了起来。他爸觉得顾缅是个书呆子，把他的书都给撕了。一向无视父亲的行为的顾缅再也忍不住，冲父亲发了火。

　　他很想离开这个男人，但看着爷爷愁苦的脸还是决定忍了下来。

　　和郭舒其猜想的一样，这群人就是来找顾缅的。不过，他想的又有些出入，这伙人和顾缅并不是朋友。只见为首的那个留着半长头发的男人，他穿着流里流气的衣服，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平常跟他混的一群人都叫他“长毛哥”。

　　一看到这伙人的出现，顾缅身上的每一块肌肉立刻就绷紧了。长毛倒不以为意，他走上前，对着顾缅的脸吐出一个烟圈，接着玩世不恭地说道：“哟，三好学生！这么多天没见，想不想我们啊！”

　　顾缅的眼神瞬间变得很冷，这伙混混针对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这伙混混曾经到回收站准备偷东西，被顾缅抓住后。他们恼羞成怒，他们一有机会就会来找他的麻烦，要不就是去他家回收站欺负他外公。

　　顾缅尝试过报警，可惜这伙混混都是未成年人，只完成了义务教育就出来混社会。而且目前还没干什么足够拘留的事，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批评教育一下，写写保证书就把人给放出来。于是，这伙混混更是有恃无恐，时不时地就来骚扰顾家。

　　此时，长毛一群人默契地站成了一个扇形，把顾缅给堵在了巷子里。长毛一边吞云吐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上次去家找你，你怎么也不出来，这不害得你们家的窗户遭殃嘛！”

　　长毛的表情得意得很，这让顾缅想起上次夏苒苒特地来他家给他送作业时，那个不停响起的敲击声。就是这伙人在拿着石头砸他家的阁楼后窗，想把他给逼出来，他这才早早地赶夏苒苒走人。万一这伙人看到他和夏苒苒在一起，连累了夏苒苒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缅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他暗暗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那双总是如一潭死水、一渊深井的眼睛漫出阵阵的寒气。

　　长毛自以为今天自己定能把顾缅好好地收拾一顿，他伸出手刚想拍顾缅的脸。突然，被人一脚踹到了后腰，他踉跄了一下，没站稳。因为惯性，反而往顾缅所在的方向扑去。顾缅反应很快，迅速地侧过身子，长毛没有支撑，一下子就扑了街。

　　接着，一个凶狠的声音响起：“他妈的，离老子儿子远一点！”

　　眼见自己的老大被人踹翻在地，混混们怒气冲冲地转头看向来人，一个留着胡子，面相十分凶恶的男人提着一袋东西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是顾从声！”，刚才还拽得吆五喝六的混混们瞬间就慌了神。长毛这时候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看顾从声阎罗似的站在那儿。心中警铃大作：他们特地在顾缅放学的路上堵他，就是为了避开顾从声。毕竟自从顾从声回来后，他们已经不太敢直接上门去找顾缅和他爷爷的麻烦。

　　他们这些混混欺软怕硬惯了，知道顾从声进过局子，敢下狠手，便先低了声势。但长毛身为这群混混的大哥，不好意思先溜号，只能硬着头皮喊道：“顾从声，你行！你给老子等着！”

　　顾从声这个老混混混迹江湖已久，当然不怕这软弱无力的威胁，他不耐烦地大吼一声：“都他妈给老子滚！”长毛们一听这话，一群人赶紧贴着墙根跑路了。

　　顾从声看到这群小混混一见到自己就爆头鼠窜，心里别提有多过瘾了，他冲着混混们的背影大声喊道：“小瘪三们，把老子当什么人了，敢欺负到老子儿子头上来！”

　　对着一群乌合之众耍足了威风后，顾从声神清气爽。他想起今天张老板对自己说的话，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干大事的料。

　　“英雄气长”的顾从声看向站在一旁的顾缅，顾缅长得像他妈妈，一样的秀气文雅，一样的默不作声。可顾从声看到顾缅安安静静、清清冷冷的样子，只觉得碍眼得很：自己混得这么开，怎么生出的儿子是这个样子！

　　他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你老子一世英雄，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怂包啊！”

　　听到顾从声蛮不讲理的斥责，顾缅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里说了声“谢谢”，就背起书包往外面走。顾缅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惹怒了顾从声，他暴脾气上来就想冲上去拽住顾缅，狠狠地把他揍一顿。看这小子以后还敢这么瞧不起他！

　　但一想到今天张老板叮嘱自己的大事，一向脾气暴躁的顾从声居然忍了下去。心里的火又被他自己给按了下去，没得跟顾缅这个小崽子计较！

　　顾从声恶狠狠地拉开手中的塑料袋，只见袋子里面赫然是几瓶白酒。他随手拿出一瓶来，用牙咬开瓶盖，仰头一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劣质的酒精火辣辣地滚过他的喉咙，最后落到他的胃里，烧得顾从声浑身舒爽地抖了一下。

　　这股火焰一直烧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于是，顾从声一手拿着酒瓶子，一手提着酒袋子，旁若无人地在马路上边走边喝。一路上的行人瞧见他那副东倒西歪的样子，纷纷避开了他，就像躲开什么瘟神似的。

　　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顾从声的酒袋子里已经装满了空瓶子了。

　　顾缅早顾从声一步到家，他外公今天下午去外面卖废品，要晚一点才回来，已经说好不回来吃饭了。顾缅手脚麻利地把早上煮的粥热了一下，端出一碟馒头片，就着新腌的咸菜，迅速地解决掉自己的晚餐。

　　顾从声一把推开纱门，只见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当晚的晚饭，用饭罩子盖在那边。他掀开饭罩子，有些嫌恶地看着桌上的简朴小菜：这都是什么东西，是人吃的嘛！

　　今天中午才和张老板一起吃香喝辣的顾从声哪受得了这种委屈，好在他喝酒也喝饱了，便一甩手，把饭罩子扔到了一边。他喝的那些三无牌子的劣质白酒度数不算高，但正好够他醉醺醺地去找顾缅的茬。

　　顾缅一吃完晚饭，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阁楼，这应该是清贫的顾家最值钱、最干净的地方了吧。只见三面墙边均被超大的书架给占满，偌大的书架被琳琅的书籍给填满。

　　这些书很多都是外公收废品的时候给收回来的，虽然是旧书，但本本都被顾缅放在床垫下压平过，被薄荷和茉莉的香味熏过。因此，满室的书籍竟洋溢着和顾缅身上同样的清香。

　　房间里唯一的一面空墙边靠着顾缅的小床。床沿的上方开了一扇窗，窗外的月光柔柔地照在床上，美中不足的是，窗户上的玻璃裂开了不少细细的小缝，一副随时要碎的样子。

　　这方小天地是顾缅唯一拥有的净土，他像个圣徒朝圣一般，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唯有在这里，他才能够暂时放下生活中的纷纷扰扰，寻求一丝喘息。

　　顾缅没有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他坐到床边的书桌前，拧开台灯，拿出厚厚的资料。他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东西，只有一个还算聪明的大脑。学习，是他能带着外公摆脱现有生活的唯一途经。

　　就在顾缅专心致志地演算着数学题的时候，突然“哗”的一声，他的房门被一把拉开。一股酒气从门外扑进了顾缅的鼻子里，不用说，这一定是顾从声这个酒鬼。顾缅微微皱了下眉，却并不抬头，他握紧了手中的笔，加快了手中计算的速度，纸上沙沙地响着。

　　顾从声拎着一个只剩下一口的空酒瓶，晃晃悠悠地径直走向顾缅的桌子边，顿时那股浓烈的酒味在房间里散开，房间里原有的清香被赶在了角落瑟瑟发抖。

　　顾从声歪歪扭扭地靠在顾缅的书桌边，他努力挤了挤眼睛，看到顾缅还在写着他那些叫人看不懂的数字。顾从声喝多了酒，毫不客气地开口道：“瞧你那书呆子的样！”

　　顾缅不为所动，即使桌上台灯的光被顾从声遮了一半，他也没有停下自己的笔。顾从声见他这副死心眼的样子，一仰头把酒瓶里剩下的酒给喝完，随手扔在了一旁的书架上。又混不吝地开口说道：“你这成天看书的，能挣几个钱啊？”

　　说完，他见顾缅依旧不理他，难得生出了些怜悯自己儿子的情怀，他有心教教顾缅这个傻小子。只可惜顾从声歪门邪道走多了，张嘴就是歪理：

　　“你看那些老板，哪个是大学毕业的，不照样挣钱嘛！现代这个社会靠得就是敢做敢拼，书读再多有什么用！”
　　“你们学校也就骗骗你这种傻子，考什么大学啊，那都是捞钱的！”

　　......

　　顾从声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可顾缅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侧脸，这让顾从声挫败得很。他知道顾缅瞧不上自己的那一套江湖理论，爱面子的顾从声一心想要让儿子服自己，便不顾张老板的叮嘱，把自己的事对着顾缅吹嘘了起来：

　　“老子知道你瞧不起老子，但老子马上就要发财了，我现在在做一桩大生意......”

　　听到顾从声的这句话，顾缅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顾从声敏锐地抓住了他的这点小动作。心里得意地想着，顾缅这个小崽子装什么清高，还不也是个见钱眼开的。

　　顾从声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人家张老板说了，只要我带好这批货，回头分我一成的利。”

　　“你知道一成的利有多少吗？”

　　“有这个数!”说着，顾从声伸出一个拳头，捏得紧紧的，仿佛这笔钱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顾缅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但很快又转了回去，并没有说什么。

　　“小傻子，傻了吧，是十万！”顾从声大声地吹嘘着未来的十万块钱。他恨不得现在口袋里就有这么多钱，这样他就可以扔在顾缅这个小兔崽子的脸上，看他还会不会这副死人脸。

　　可惜，顾从声现在的口袋里别说十万块了，就是十块钱，他都掏不出来。

　　对顾缅的反应十分不满意的顾从声说话越来越夸张，更是忍不住恶言恶语起来：“你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多钱吗？也是，跟着你外公捡垃圾，能挣几个钱啊，有人瞧得起嘛！”

　　顾缅一听，便有些怀疑这个张老板不是骗子便是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他想了想，还是停下笔来，认真地对顾从声说道：“你还是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吧，别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没想到，听到这话的顾从声瞬间就炸了，他一下把顾缅从椅子上拎了起来甩到了地上：“你懂什么玩意儿，读书读傻了吧！”

　　顾缅的胳膊狠狠地撞到了床角上，一股钻心的疼痛向他袭来。顾从声却尤嫌不够，他一脚踩在顾缅的胸口上，用力地在他的心口研磨：“成天看这些烂书，就像你那个没用的妈！”

　　说完，顾从声热血冲头，他一把抓起顾缅桌子上的书和资料，一边用力地撕碎，一边恨恨地念叨着：“让你看！让你看！”

　　顾缅看到自己赖以希望的书本被顾从声撕扯成好几块，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顾不上身体的疼痛，顾缅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耗尽全身的力气，用力地撞开高大的顾从声。

　　顾从声猝不及防，被撞了开来。顾从声酒精上头，见顾缅居然敢反抗自己，他站稳脚步，撸起袖子，上来就要揍顾缅。

　　没等顾从声冲上来，顾缅一把拿过顾从声刚才放在书架上的酒瓶，在书桌的边缘狠狠地一敲。顿时，酒瓶的下半身碎了开来，地上落满了尖锐的残渣。

　　顾缅用满是尖刺的一头对着顾从声，如古井般幽深的双眸里映出孤注一掷的绝望，他用顾从声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冷酷地低吼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