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午后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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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外猩红刺目的“手术中”三个大字终于熄灭，柯志杭瞬间从座椅上弹起，把身旁实在撑不住正眯眼小憩的尚栩安吓得一激灵，抬眼看到灯灭了，和文郁跟着凑了过去。
医生走出手术室，柯志杭嘴唇微微发抖，什么也没问，只是死死地盯着医生。
他很想知道钟毅现在的情况，也很怕知道。
“病人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医生安慰地看着柯志杭，直接说出重点，并没说太多冗余的话，这让柯志杭脚下一软，差点扑到医生怀里。
“白血病引起的消化道出血，病人出现了短暂休克，经抢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尚栩安扶住柯志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了一口气。
“医生，”柯志杭看了眼文郁：“这位是钟毅的儿子，做个配型试试吧。”
文郁上前一步，表示自己是自愿的。
尚栩安没有太意外，能救一个人，就算是让自己去他也会欣然同意，但也有点生气文郁没和自己商量。
大概是身后的目光盯得文郁背后发毛，他回头给了尚栩安一个带着求饶和安慰的笑。
尚栩安点了点头，以示支持。
“好，”医生怀疑地看了文郁一眼，毕竟是亲儿子的话为什么没有早点来，但医德让他强压下心头疑虑：“最近有没有感冒发烧什么的，或者是什么有炎症。”
“没有。”
“嗯，我通知刘主任，等下会有护士来带你过去。”
医生走了后，三人面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柯志杭低声说了句“谢谢”，转头进了抢救室。
文郁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尚栩安有些喘不上气。他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钟毅，也见过努力热爱生活的钟毅，但病魔却一下将这两个人折磨成了如今的模样，这何尝不令人心痛。
没一会儿，柯志杭和一众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了。经过文郁的时候，他下意识垂眸，看见了病床上的钟毅。
好陌生的人。
那个穿着病号服的身体瘦削极了，身上连着一起被推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仪器，氧气面罩下是一张皮包骨且白得可怖的脸，还有因为化疗已经丝发不剩的脑袋。
浑身上下都透着病气，失去了生机一般躺在那里，如果不是心率检测仪上不断跳动的线条，文郁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和父亲重逢的场景，小时候曾天真地幻想过无数个可能；长大了也就不再执迷不悟了，觉得最好一辈子都别见，他不想让哥哥因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而厌恶自己。
在接到柯志杭那通电话后，他本以为自己会对于当初的抛弃而感到愤怒，或者是悲伤，甚至是耿耿于怀，想要去讨要一个说法。
但什么都没有。
文郁的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地像一汪死水，看见那个恨了这么多年的人躺在病床上，他也没有任何的同情和悲悯，抑或是痛快与解脱，
而是一种所有情绪被抽离的，无感。
他现在才意识到，其实他早就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以前的那些痛楚像是被橡皮擦轻轻擦除，受了伤的疤痕也被人轻柔治愈。
病床被人推着消失在转角，他像在深夜溺水之人终于呼吸到了空气，向周围唯一的灯塔投去求助的目光。
尚栩安见状，拉住了文郁的手。
温度从手心传来的那一刻，文郁手指一收，立刻锁紧了这温暖，并以强势的姿势挤进了尚栩安的怀里，把脸埋在他肩上，像是要讨一个安慰。
尚栩安以为文郁是在为亲生父亲的遭遇而难过，他立刻回抱住了文郁，毫不吝啬地给予怀抱。
他小时候曾很多次地抱住文郁，有的时候是安慰，有的时候是欣喜。不过现在他的怀抱显然已经快容纳不下比自己都高的弟弟了，说是他抱着文郁，还不如说是文郁抱着他。
对于文郁长大的种种迹象，尚栩安又开始感到不安和焦虑；这种情绪甚至超过了目睹柯、钟二人遭遇不幸的悲伤。
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在不断收紧，把尚栩安从那种焦虑中解救了出来。无论如何，文郁现在好好的在自己面前，紧紧抱着自己，就够了。
“额，请问......哪位是文郁先生？”
一个小护士走了过来，尚栩安还保持着被文郁禁锢在怀里的动作，他见状赶紧拍了拍文郁的手，示意他赶紧松开。
文郁撇了一眼那小护士，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刘主任说，让我带你去做与钟毅患者的骨髓配型，”护士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话都要说不利索了：“请、请跟我来......”
文郁看着自己的的胳膊被护士扎上了止血带。
他不安地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尚栩安。
尚栩安对上文郁小可怜一样的眼神，顿时心软了几分，跟着语气也变得轻柔了起来：“只是做个血常规，抽一点点血，别害怕。”
“哥哥，我......”
看着文郁嘴唇有些微微颤抖，尚栩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立马严肃了起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我其实......晕针。”
“晕针？”
“嗯。”
“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像没有这样的情况吧......”
尚栩安并不知道文郁晕针这件事，他试着回忆了一下。那时大概两人还在上初中，有一次文郁半夜发烧，尚栩安带人到医院急诊，抽血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当时的那个护士好像是个实习生，往文郁的小胳膊上扎了好几次都没抽出血。
眼看着那针在文郁的小胳膊里进进出出，简直是心惊肉跳。几次反复后，他看看文郁痛苦的模样，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那年尚栩安也不过才十四岁，直接和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吵得面红耳赤，闹到最后换了一个医生来抽。
“所以你当时看着都快晕过去了，不是因为高烧，而是晕针？”
文郁点点头。
“那时候你就已经晕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文郁垂下眼，睫毛轻颤，好像一下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不重要。”
尚栩安无法，只能比划着用双手蒙了蒙文郁的眼睛：“那我一会儿蒙上你的眼睛，会好一些吗？”
文郁摇了摇头：“我想看着你......嘶......”
胳膊上感受到一阵冰凉，他抑制住想要抽回来的欲望，倔强地看着尚栩安。
“好。”
下一秒，文郁的视线变暗了，一种淡淡的玫瑰香被他的嗅觉捕捉——那是哥哥洗澡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尚栩安把上一秒还在扭着头看他的文郁摁进了怀里。
文郁的鼻尖顶着尚栩安轮廓柔软的腹肌，他有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一直到护士把卫生棉球摁在文郁针眼上，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好了，已经没事了。”尚栩安拍了拍发呆的文郁。
文郁的鼻尖在尚栩安说话时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
他连忙扭回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摁着棉球地位置：“这就......好了？”
尚栩安看着文郁这样子忍不住笑意：“嗯嗯，小郁真棒！”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语气有点在哄小孩子，也许有点不妥。
不过文郁并没有在意，嘴一撇，一副委屈模样，细声细语道：“哥哥，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尚栩安扶额，长多大都不耽误这孩子撒娇。
从医院出来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街道上热闹了起来。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呼啸而过，世界吵闹喧哗，到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到处都充满了希望。
尚栩安回头看向钟毅病房的窗户——是个转角，那里阳光被阻挡，阴暗一片。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总有某一刻，阳光会照到那里的。
希望也会。
“哥哥，”文郁见哥哥望着病房窗口发呆，以为他总是轻易为别人感到难过的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回家吧。”
尚栩安回过神，笑了。
这句话真让人安心啊。
“好，回家。”
按理来说，一夜没睡的两人应该是很困的，但到家之后他们双双失眠，一点困意都没有，干脆坐在客厅聊天。
“骨髓配型的结果大概下周才会出，希望可以成功吧。”尚栩安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文郁，一杯自己慢慢喝着。
文郁接过水，和尚栩安一起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听见这句话后没点头也没摇头。
事出突然，下午的飞机改签，他们的毕业旅行也只能推迟。
想到这里，文郁愤愤地抿了抿唇。
“你还记得，”尚栩安放下水杯：“我们上次在招待所附近地草丛里捡的那只猫吗。”
文郁有点疑惑哥哥为什么要提这件事，犹豫着点了点头。
“后来收养它的人，就是钟......你爸爸。”
？！
文郁一惊，他不知道哥哥和那个人还有这样的交集。
“我是真没想到，他居然和柯志杭，是......那样的关系。”
文郁坐直了。
“你恨他们吗？”
面对尚栩安的问题，文郁无法回答。如果要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当然”；但是现在......
文郁的停顿被尚栩安尽收眼底。
“你知道吗，在今天之前，我和恨尚铭一样恨他们。”
“他们那样的人，和尚铭没有什么区别，自私自利，伤害家人，恶心至极。”
文郁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这样的疼痛好像能缓解他在这一刻的窒息。
“有的时候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同性恋这样的人存在。”
“今天见到这样的他们，我感到熟悉又陌生，好像他们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两个人。”
“不过仔细想想，人本来就是多面的，有的面想展示给别人看，而有的面想藏起来。”
“他们不过也就是普通人罢了。”
“都是人，有什么不同呢？”
文郁有点懵。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哥，那你接受，这样的感情吗？”他能感受到自己声音里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尚栩安好像并无察觉，低头思考良久。
最后他看着文郁地眼睛，很认真地答道：“我，还是不能理解。”
文郁呼吸一滞。
“但是尊重。”
“我认同存在即合理，也承认感情不可控。”
“但所有的感情都不是用来伤害他人的借口。尚铭也好，钟毅和柯志杭也好，他们这样的做法毁了各自的家庭，给同在这个家庭里的人带来的伤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永远无法抛开谈。”
“但其他这样的人我不清楚，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相爱，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诸如此类的痛苦。”
“所以我无法理解，但是尊重。”
......
文郁低头苦笑了一声。
还是没办法接受啊......
“哥哥，”文郁掩饰一般捂住了脸：“你知道这东西可能会遗传吗？如果......如果我以后也变成那样子了，你......”
“你不会变成那样的。”尚栩安听到文郁这么说，有点心慌，于是矢口否认。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办？”
尚栩安依旧回避了这个话题：“那你不应该问我怎么办，应该问你女朋友怎么办。”
......操。他都忘了自己还“有”女朋友这件事。
“哎呀，放心吧，”尚栩安有点想安慰文郁：“你肯定不会变成那样的。你要是会，那我不也会了吗，毕竟尚铭不也是同性恋么哈哈。”
“我困了，去睡了。”文郁突然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间。
“......”
尚栩安看着片刻间就寂静下来的卧室，有点不安，走到门口伸手想敲一敲紧闭的房门。
文郁刚才的情绪很不对劲。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也许小郁是真的累了，已经在休息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这样想着，尚栩安转身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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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骨髓配型的结果出来了，显示配型成功。
那是一个热烈的下午，尚栩安看见钟毅病房的窗口洒满了阳光。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午后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