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歌》三十而萝莉

8、凯旋

　　许多情绪涌上心间，玄琰握紧了父亲的刀，深吸口气，终于肯睁眼看着赫连宇。那人只侧首望他，一语未发，如此这般静默良久，玄琰扯开一抹笑，

　　“今日所言，你可记住了，”

　　赫连宇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只转头察看他的伤口，见无大碍，眉心一簇几不可见的凝重方才散去。拍了拍手，起身巡视周遭地形，如此密林中，若再奔出一头猛虎，他二人便真真回不去了。

　　回首顾盼，才觉他们的马不知何时溜了，哪里还见一丝踪迹，才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若没有记错，他二人一路狂奔数十里，靠徒步而行，只怕天黑也走不出这深林。何况玄琰有伤在身，受不得长途奔波，傲然一切的人亦不免忧心锁眉。

　　“扶我起来......”玄琰在一旁平卧，见他面色难看，猜出几分，撑着一只手欲起身，赫连宇忙回头喝斥，

　　“好好躺着！若再扯裂伤口看你怎么回去，”

　　“喂！”玄琰气不过，只想给他两耳光，竟敢这般对自己说话，不知礼数的家伙，

　　“混蛋！那儿有茜草，可以止血化瘀，”玄琰指着不远处低矮的灌木丛低吼，丛间果真长着几株翠绿叶子的植物。

　　赫连宇循着他手指方向望去，眉宇尽是疑惑，半信半疑扯了几株过来，蹲下身问道，

　　“这东西能止血？”

　　“当然，”玄琰抬起下颚，斜着眼睛看他，这生在塞北蛮荒的人，自然不知大周地大物博，登时足了几分底气，

　　“把它捣烂，覆在伤口上，”府中医书是这么说过，长的也相差无几，应该不会错。

　　赫连宇拿着茜草揣摩片刻，忽地将它放进口中，细细嚼了一番，不管玄琰瞪大的双眸，兀自钳住他的双肩，探头过去，眼看就要落在胸口。

　　玄琰身子倏地一僵，本能抬起右手便要挥拳，谁知那人力道大得惊人，似一座山压在眼前。双唇瞬间贴上胸前肌肤，只觉微微刺痛，方才明白这人是想替他上药。腾空的手慢慢放下，轻咬下唇，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混着些许痛感，只道说不出的奇怪。

　　时间汨汨流逝，玄琰微闭着眼，穿透树叶的阳光铺在脸上，满目春光忽明忽暗，竟觉眼下相伴一刻如此漫长，待那人再抬起头，唇边残留淡淡青液，随意一抹，笑道，

　　“好了，”眸光乍然一亮，贴近玄琰，“为何你脸这般红，发烧了不成？”

　　玄琰狠狠咽下口水，牙齿打架，嘴角抽了又抽，道不出半个字。

　　“......喂，”胸前一丝 不挂，纵是男子也顿觉尴尬，玄琰心下一急，嚷嚷道，

　　“你倒是把伤口包扎好啊，就这么晾着不成？！”

　　赫连宇一心只念四处寻马，全然忘了这回事，也对，他不过伤在胸前，四肢还是完好的。手上动作轻柔，慢慢将他扶起身，又从内襟扯下一块干净衣衫，牢牢裹住玄琰的伤口。

　　“试试还能不能走，”用力撑住他的胳膊，赫连宇双手一提，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见玄琰眉心紧锁，死咬着牙，随口轻叹道，

　　“这儿没别人，疼便哼出来，”

　　玄琰手心一用力，紧紧扣住赫连宇手臂，眼眶红了一圈，鼻音渐浓，却仍不肯示弱，

　　“谁说疼了！”

　　疼，疼彻心骨。自小到大一直让人捧在手心的瑞王何曾受过这般苦，只是当真经历时，却不能诉。他是承泰之子，将门之后，纵是死，也不可露出半分软弱。

　　身后一树梨花纷扬散落，潋滟晴阳下，两人沾满血渍与尘土的衣袂随风轻扬，林中身影参差交错，流光山色徜徉身侧，只觉道不出的宁静安然。

　　赫连宇也只静静观望，手上传来的力道渐深，他岂会不知玄琰为何这般硬撑，别过头去，便留那人一寸固守的天地吧。

　　一时无人说话，玄琰默然片刻，终是耐不住这般无声无息，“等一等，”

　　赫连宇侧首看他，只见这六指王爷竟又缓缓踱了回去，一手仍紧握那把刺金弯刀，行至已死的白虎身畔，躬身去拉尸身，旋即明白他想做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想着战利品，”赫连宇气急，嘴上虽怒，却抢先一步上前护住他孱弱的身体，

　　“那么大只虎，如何带回去？”一把抢过玄琰手中的刀，眼眸不眨，一刀捅入白虎脖颈中央，再用力往下一划，开膛破肚，鲜血登时喷涌而出。

　　玄琰在一旁看得心惊，当下便猜到这人是要剥了虎皮，手起刀落间，硕大的白虎只若案上鱼肉。如此心狠老辣，动作娴熟，剥下虎皮在他手里只似沏一盏茶，燃一炷香般轻松。

　　稍稍缓下的疼痛又因心中所动而起，玄琰捂紧胸口，默默凝视这人身影。只觉他似破空而来的利剑锋芒，那股煞气便是万夫也莫敌，仿若地狱修罗孽障，愈嗜血愈欢。

　　有朝一日，若他们举兵相向......

　　玄琰生平头一次心有所惧，并非惧己不如人，而是这样的人，生在盛世便是耀日明珠，生在乱世，便是破军枭雄。

　　清风翠叶掠过华裳，只望这人当真不违今日一诺。

　　不过片刻，一张尚在滴血的白虎皮被赫连宇捧于臂上，含笑行至玄琰跟前，双手奉上，一阵猛烈浓稠血腥瞬间扑面而来，

　　“你要的，”赫连宇眸色深邃，似一汪墨潭。

　　玄琰怔了怔，伸手去接，霎时鲜血染透双手，沿着指缝滴落，凉意渗进骨髓，不寒而栗，胸腔内又似有东西要挣脱出来，一种强烈的征服欲隐隐燃烧。

　　玄琰握紧虎皮，他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像父亲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站在盛世之巅，睥睨天下。

　　一瞬心神交换，两人对视须臾，玄琰竟将虎皮用力一挥，披在身上，血染身躯，整个人只似从血池中爬出来，赫连宇见他这般动作，亦不免睁大了眼。

　　六指王爷，如此气魄，当真天下无双。

　　唇间笑意化开，赫连宇眸中皆是敬佩之色，伸一只手搀住玄琰，二人并肩而立，缓缓向密林外踱去。

　　眼看太阳将落，持续一日的狩猎快要结束，诸位皇子和王公皆已平安归来，虽没有射到什么凶猛猎物，却都或多或少有几样战利品。

　　皇上皇后静候良久，见皇子王公们收获颇丰，相视而笑，心下皆是欣慰。烈日渐渐褪下灼芒，道旁守卫翘首以盼，都想看看皇子们射到些什么。

　　“玄玿，”皇上正襟危坐，略显疲倦的脸上深埋笑意，眸光停在太子左手紧握的猎网上，

　　“你拿的是什么？”

　　“回禀父皇，儿臣射到两只大雁，”玄玿将猎网扔于地上，颔首退到一旁，不做多言。

　　玄玧等得不耐烦，眉梢轻扬，上前一步大声道，“父皇，儿臣不才，只射了一只麋鹿，”说罢便微微侧首，随从忙将瞪大双目的麋鹿拖上前去。

　　皇上抬眸一瞥，含笑点头，眸光又转向玄玘，“你呢，”

　　“......儿臣不谙骑术，一无所获，愧对父皇母后，”玄玘果真两手空空，衣衫上尚余大片泥土，想是从马上摔下来过，这般窘样，霎时引得身后一干王公轻笑。

　　“无妨，往后多多练习便是，玄珉，你射到什么？”皇上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与皇后顾盼一笑，慈爱之色溢上眸间，

　　“儿臣亦无大获，只猎到几只兔子，”玄珉低垂眼眸，淡然若水。

　　随后其余王公便一一展示他们的战利品，台下欢声起伏，好不热闹。

　　还道皇后心细，拢了拢鸾鸟凤袍，侧首问徐公公，“瑞王和大夏储君可回来了？”

　　“回禀皇后娘娘，奴才还未见到他二人，”

　　“出去也有些时辰了，”皇后喃喃，兀自抬首远眺，林海微漾，却不见半个人影，眸光渐深，不免担忧，

　　“差侍卫去瞧瞧，不是跑丢了罢，”

　　话音刚落，只闻林中传来一阵骚动，落叶扬起，群鸟纷飞，腾空而散。众人皆被惊扰，齐齐回过头去张望，还未见人，先闻一股铺天盖地的血腥弥漫空气，随之所见的景象却让众人心惊胆寒。

　　一匹枣红烈马上双双跨坐两人，前方执缰的便是赫连宇，衣衫虽残破不堪，眉间那股傲气却丝毫不减，腥红双手耀在阳光下，格外震慑人心。他的身后还有一人，身披白底灰纹虎皮，周身染血，惨白脸上一副坚毅神态，待二人策马狂奔而来，才看清那染血之人竟是瑞王。

　　“玄琰？！”玄玘率先惊呼出声，慌乱奔上前去，这小犊子怎么恶鬼似的模样，不待他伸手，已有侍卫纷纷围拢上前。

　　赫连宇用力一拉缰绳，绝尘喷着鼻息缓缓停下脚步，只在原地轻踏。他翻身一跃，纵下马来，伸出右手与玄琰相握，稍稍一带，不动声色将他扶下马，趁人不觉，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问道，

　　“还撑得住么？”

　　玄琰紧咬下唇，点一点头，松开他的手，披一身浸血衣衫，拢紧虎皮，遮住残破前襟，朝看台行去。

　　道旁侍卫面露欣喜，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通道，目光紧随瑞王，看他笔挺身躯，缓步上前。

　　禁军统领与在座武将皆锁紧眉心，眸底难掩激动。其中大多是当年追随瑞王立下不二功勋的大员，眼看玄琰这般不输于其父的傲然戾气，一时之间，竟恍觉瑞王在世。

　　看台之上，皇上皇后凝眸默然，日渐低沉，晚风拂过面颊，许久噤声后，却闻皇上畅声笑道，

　　“瑞王果真不负众望，拔得头筹，赏，”

　　皇后丹眸微转，深邃笑意背后，却隐隐浮起一丝异样。

　　路的彼端，赫连宇负手而立，凝视玄琰远去的背影。腰间刺金弯刀已入鞘，后背沾满的血隐隐透着微热，旁人只以为那是虎血，只有他知道，这血来自何人。

　　一场狩猎暂落帷幕，另一场盛宴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我儿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