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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暗涌 ...

  •   入夜时分,清冷皓月洒下一地银屑,瑞王府院中树影斑驳摇曳,朱雀铜灯十步一盏,盈盈幽亮为暗夜平添几缕暖意。

      秦嬷嬷两手藏于袖中,颔首急行过琉璃长廊,脚步细碎,鹅黄绢丝衣袂随风轻摆,拍打着双腿。绕过前院转角,直直向玄琰厢房踱去。

      “小王爷?”敛袖叩了叩房门,待闻一声进来,才推了门抬脚跨进去。

      夜已深沉,玄琰坐在床上低头兀自察看伤口,一簇灯芯呲呲燃烧,他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秦嬷嬷,撇嘴道,

      “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秦嬷嬷这一听闻,霎时掩嘴笑起来,人前呼风唤雨的王爷,私底下也不过是个孩童。从袖中拿出金疮药,上前示意他躺下,前胸大片凝脂肌肤如今只见狼藉,光这伤痕也叫人触目惊心,心中一窒,眼里泛起泪来,

      “小王爷下回切不可再如此莽撞,若真有个什么事,奴婢如何向夫人交待,”

      玄琰动了动唇,探手小心拭去秦嬷嬷脸上的泪,在他眼里,秦嬷嬷便是第二个娘,自小待他一如亲子。最怕在乎的人流泪,娘是,秦嬷嬷也是......

      “嬷嬷,不要哭,”

      秦嬷嬷忙敛袖擦了擦,笑道,“嬷嬷不哭,只要小王爷平平安安,嬷嬷便安心了,”

      玄琰淡然一笑,侧过脸去,胸前激起一阵凉意,这药当真疼。紧皱的眉心不愿让秦嬷嬷看到,强忍痛意,开口道,

      “嬷嬷,改天把那张虎皮做成大氅,我要穿给娘看,”

      “好,”手上动作放轻了些,幸好伤口不深,再者从前瑞王好武,府里各类疗伤的药都算上品,修养几天便无大碍了。

      “还有这事儿别告诉娘,”玄琰那天一直硬撑着直到回府,一路上脸色黯淡,旁人只当他猎虎损耗过重,却无人察觉他受了伤。

      “奴婢明白,”秦嬷嬷抿唇轻笑,眼底爱怜悠绵,这孩子千叮万嘱,府里也只有几个家仆和自己知道,夫人那边谁也不敢惊扰。

      半盏灯油将尽,秦嬷嬷替玄琰掖好被角,转身一吹,屋内霎时寂寂无声,敛下玄琰床畔帐幔,掩上房门走远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更漏不歇。玄琰借着月光抚胸坐起,推开窗户,凝视墨染深夜里的动静,

      轻叩案上三下,一袭黑影披月而来,闪电一般落至玄琰身前,俯身单膝而跪,低沉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几乎辨不出年纪,

      “参见瑞王,”

      “可探听到那人来朝所为何事?”玄琰只披一件长衫,眉宇皆是凝重,不似平日那个顽劣的少年,此刻的眸光,似箭似冰,迫人心神,

      “属下除了查到几处行踪,别的一无所获,”黑影话里略带惭意,

      “哪几处?”后背一紧,袖中的拳已微微握起,

      “倚春阁,还有......重华宫,”

      玄玧?!那人竟然私下见了二哥,他俩并无交集,于情于理亦说不过去。玄琰垂下眼眸,默立良久,伤口药效发作,只觉火辣一般刺痛,

      “倚春阁的人,一个不漏,全给本王查出来,”

      “是,”

      玄琰旋身静默,轻一挥手,黑影便又闪电也似飞身出窗外,消失在暗夜里。

      别人只道瑞王玄琰纨绔不化,专横跋扈,却鲜少有人知他自幼便暗中接手父亲留下的暗影组织,这么多年,若无那些部下效忠,只怕这唯剩孤儿寡母的瑞王府纵是皇恩深佑,也难免让人轻贱了去。

      很小的时候娘便任他随性而为,只是远处那道九重宫阙背后的事,却不许随意探听。玄琰亦把那里当做另一个家,皇后如母,皇上如父,和哥哥们更为亲近,一直以来他们如至亲般赐予他无尽爱护。

      若非那夜遭遇行刺之事,玄琰断不会派暗影深探,查出一个大夏储君,如今竟又牵扯到二哥,联想他那日林中一席话,玄琰不免心下难安。

      那个琉璃金瓦铸造的宫殿,那些视作血脉相连的至亲之间,到底有何事正在酝酿发生?

      十五岁,本该意气风发如朝日,肆意游戏人间的年纪,眼下却蒙上一层不辨阴晴的灰色。史书中记载历代宫闱父残兄斗,反目成仇的故事,以为离自己很遥远,虽未亲历,如今却已再难坦然相对。

      一个是敌友难辨的别国储君,一个是贵为皇子却只能屈居人臣的二哥,若将此二人联系起来,矛头似乎只有一个。

      太子玄玿。

      依稀记得小时候,二哥凡事都要和太子哥哥一争高下。有一次皇上赏了一枚蓝田玉印给太子哥哥,竟让二哥私下给摔碎了,事后只对众人道他是无心,可玄琰分明看见二哥背过身去隐含笑意的眼眸。

      他是皇后亲子,一向自视甚高,若不是晚了几月出生,太子之位,哪里会轮到别人。

      玄琰伫立窗前,一夜无眠,看着满苑浓墨花木伸长枝桠舞乱了夜空,星辰渐暗,眸底冷光化成幽潭。

      七日后,皇上于畅春园设宴,为赫连宇及大夏诸位使臣践行。宴前却传出皇上偶染风寒,不便出席,只得由皇后代为主持。

      玄琰的伤已近痊愈,那几道疤痕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一如往日,换上镶金虎鹤云纹紫袍,腰佩精玉,头戴白玉冠,随瑞王府车驾,急急奔往那座世人只可仰叹膜拜的九重宫阙。

      此番践行甚为随意亲和,并未宴请诸位王公大臣。席下皇后端坐正中,皇子们依座位列右侧排开。大夏使臣则入左席,赫连宇一身青袍玉绶,简约自然,眉间褪去平日里的狂傲不羁,那双温笑脉脉的眼眸让人心暖。

      玄琰却顾盼远处戏台,懒得去看那人。

      玄玘极为畅乐,清酒连杯,不时扭头与玄琰调笑,几番下来,却发现小犊子今日大有不同,非但话少了,那股顽劣神色亦无影无踪,只痴愣愣的盯着台上一干戏子,兀自出神。

      “贤弟?”玄玘贴了过去,低声唤他,“大家都在说故事呢,怎么就你一人发愣,那戏从前不是看过,”

      玄琰回过神,看了一眼玄玘,并不搭话,举起酒杯,“五哥,我敬你,”

      说罢一口饮尽,清洌醇香溢满齿间,入喉绵绵,暖酒轻融进骨子里,只一瞬,却又泛起冷意。

      “你这是怎么了?喝便喝,紧着眉头作甚,谁惹你不高兴了?”玄玘手握酒杯,看他那模样便知心里有事,佳酿在手,却无心去尝。

      “......五哥,我,”玄琰欲言又止,那些猜测他如何道得出口,就算说了,又有几人会信,侧身挥了挥手,懒懒叹道,

      “我看上那个戏子了,你帮我把他捉来,”

      邪魅一笑,玄琰故意挑眉望着台上,作弄意味渐深,惹得玄玘脸上红白交替,轻咳几声,狠狠瞪他一眼,扭过头去,再不理玄琰。

      夜风如水,吹罢满庭花,浣得台上戏子暗香盈袖。一曲《牡丹亭》娓娓轻唱,敛袖,转身,字字句句只若珠落玉盘。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玄琰兀自执杯起起落落,越饮越清醒,眼前众人笑得愈畅快,心中却愈感烦闷。唱词灌进耳里,只似无数闷鼓狠敲,隐隐觉得头晕胸窒,蓦然起身,拱手对皇后道,

      “臣略感不适,望请先行离席,”

      “去吧,”皇后正同大夏使臣交谈甚欢,被他这么一打断,并未不悦,慈笑道,“来人,送瑞王回偏殿歇息,”

      玄琰拢袖颔首退下,宫婢紧跟身侧,行至不远处忽见一袭青莲素衣倚在凉亭内,身旁空无一人。

      洛熙姐姐?

      “你们在这儿等着,”侧首对宫婢吩咐,玄琰忙跑进凉亭,还未出声,却见她一张泪脸仰首,望着天际皓月,神色戚戚哀凉,哪还见一个公主生来俱有的骄傲。

      “洛熙姐姐......”

      硕宁公主闻言一慌,忙敛袖拭去泪水,见来人是玄琰,方才含笑道,“你不和他们赴宴,怎么跑这儿来了?”

      “有些疲累,喝不过哥哥他们,”玄琰轻叹着垂眸浅笑,眸光悄悄扫在硕宁公主脸上。

      他这位姐姐只年长自己一天,行过及笄之礼已然出落成宫里最为国色天香的女子,倏忽想起不日前皇上亲下圣谕,三年后便要将她远嫁大夏,不知是不是为这事黯然垂泪。

      “洛熙姐姐可是不愿离开大周?”

      硕宁公主双肩一凛,泪光尚剔透盈盈,却噙泪微笑,“身为公主,纵然享尽锦衣玉食,万般荣宠,却也肩负一份使命,若和亲能带来一方安宁,嫁去哪里,嫁给何人又有什么不同,”

      玄琰一时无话可说,他自然知道洛熙姐姐的心意。小时候听娘说过,皇宫是金丝鸟笼,旁人羡煞,其中冷暖却只有生在里面的人才知。

      一直不懂,如今看着洛熙姐姐,隐隐明了了几分。又想起赫连宇,那狂傲的家伙娶得如此佳人,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当下愤懑道,

      “往后洛熙姐姐嫁去蛮荒之地也不必惧那赫连宇,若他待你不好,玄琰定将你接回来,”

      硕宁公主闻言倏地笑出声,眉间阴云再觅不见,微微扬起头,那份骄傲又爬上俏脸,嗔笑道,

      “谁敢待大周公主不好,到时候不必你来接,我亦让他俯首求饶,”

      话音刚落,忽闻远处宫婢齐声恭喝道,“见过二皇子,”

      玄琰与硕宁公主一并看去,却见玄玧信步而来,一双含笑眼眸尚余酒晕,直直望着亭中的人,

      “洛熙妹妹也在?正好,母后差我去把你叫来一块儿看戏,都是你爱听的段子,”转眸看向玄琰,唇间一抹戏笑,

      “贤弟这般先行,可是又来唐突佳人了?”

      “二哥哪里话,刚好路过罢了,洛熙姐姐你和二哥去吧,我先行一步,”玄琰拱手一拜,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心中郁结未解,不愿与二哥多作交谈,转身踱下亭抽身而退。

      幽径绵延,青砖上泻开一汪银色,玄琰渐行渐缓,微风掠过处,沁香抚颊,躁乱心绪这才得片刻安宁。

      “你们退下吧,”宫婢应声而退,留玄琰一人驻足畅春园中。

      寂寂暗夜,抬首望去,天际繁星闪耀,偶闻丛间蛐蛐儿声鸣,若能一直如此多好,所有人安乐齐聚,喜笑宴宴。

      “咳咳,”一声轻咳传入耳中,玄琰登时沉下脸,这人怎的似乌鸦一般惹人厌!

      “又跟着我做什么?!”扭头看去,赫连宇半垂着脸,眸光丝毫不避闪,齐齐落在玄琰脸上,似笑非笑,迎风而立,这模样颇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意味,

      “小六,”

      “......”玄琰气急,四处巡视,若有石头他定砸烂这人脑袋,

      “方才听戏,有句话不甚知其解,”这厮也不管玄琰如何恼怒,侧首含笑,“杜丽娘对那柳梦梅说,‘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话音乍然凝滞,玄琰还未明了他在胡言乱语何事,只见那人又轻抬眉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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