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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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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太子玄玿乃颐妃所生,大周自开国以来便有立长不立贤的规矩,于是晚太子四个月出生的二皇子玄玧虽为皇后嫡出,却也只能屈居其下。
五皇子玄玘为淑妃所生,当年在后宫众妃中,品阶仅次于尚为皇贵妃的皇后。可叹佳人薄命,诞下玄玘数月后便薨逝了。后由皇后抚育,视若己出。
七皇子玄珉的生母原是浣衣院宫婢,一朝得圣上宠幸,晋升为从六品才人,后又因诞下一子晋封为正三品贵嫔,赐号婉。
“儿臣恭请母后金安——”三人齐声而拜,衣袂随风猎猎,如此风华正茂,气宇轩昂,似初升一抹斜阳,光彩耀目。
“都起来罢,”皇后含笑凝眸,从凤榻站起,宫婢躬身上前来,将一件刺金鸾鸟朝凤大红长袍披在其身上,额前灿金红玉坠闪着光芒,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只插一只孔雀琉璃镶金步摇,身姿婀娜,雍容华贵。
“宴席已备好,随哀家一同前去罢,”柔光转向她宠爱的孩子们,徐徐踱步至太子身前,轻握起他的手,太子一惊,忙低下头,还在一旁贪吃的玄琰见状,指着太子笑道,
“太子哥哥为何还是这般害怕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屏气凝神间,只闻风卷芙蓉帐帘,翻飞跃起。
“呵呵,哪里是怕,太子敬重母后才是,”玄玘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方才缓了尴尬,
“敬重?可太子哥哥手都抖了,”一把枣花糖塞进口中,玄琰含糊不清道。
这该死的小滑头,平日里聪明得紧,偏偏这时候口无遮拦,玄玘暗暗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母后,儿臣听闻洛阳牡丹四月才开,为何母后这儿的三月初便绽如玉盘?”一直默不作声的玄珉忽然问道,
“是啊是啊,母后快带儿臣去畅春园瞧瞧罢,”玄玧亦欢声附和,上前挽住皇后的手。
皇后眸光温婉,不见异色,顿了一顿,仰首浅笑,“走罢,”
鹂鸟啼鸣,莺飞燕舞。一袭富丽凤袍领着五个少年信步踱向畅春园,一路奇山异石,景致极美,玄琰来了兴致,撒欢的朝前跑,冷不丁撞着个侍卫,硬生生弹出几米,呆愣模样惹得众人哄笑。
皇后笑罢,抚了抚胸口,指指玄琰,“玄玘,你去瞧瞧,那孩子可吃着苦头了,”
“是,”玄玘抿嘴,笑意仍未淡去,忙转身急行过去,扯扯玄琰衣裳,“还不起来,母后都在笑话你呢,”
玄琰半坐在地上,只死死盯着侍卫,那年纪不大的男子让他这么一瞧,眉宇微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卑职该死,”虽是赔罪,语调却不卑不亢,
“你多大了?”玄琰不理玄玘,慢慢站起身,问道,
“十八,”侍卫脸色黝黑,常年风吹日晒,一身糙皮,铁甲倒是擦得光亮,长戟在手,亦有几分英武之气。
玄琰绕着他转了一圈,“本王也习武,为何就让你撞飞了?!”
玄玘憋不住,差点儿笑出泪花,一捏玄琰白嫩脸蛋,叹道,“你那些三脚猫功夫也叫习武?快过去吧,母后还等着呢,”
“何事如此开心?”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厚之音,众人抬首望去,却见一身烫金九龙袍耀着华光缓缓踱来,身后随行太监宫婢悉数绵延排开,宛若游龙。
那人正是当朝天子,承乾。
“参见皇上——”除皇后外,众人皆跪地而拜,山呼声惊得园中嬉戏鸟儿轰然散去,皇上嘴角微微上扬,行至皇后身前,探手扶起,
“平身罢,今儿个就当一家人出来游园,不必拘礼,”扫了一眼各位皇子,又转眸对皇后含笑道,
“皇后倒是有心,”
“皇上勤于政事,臣妾无力分忧,只能多召孩子们来聚聚,兄弟间感情深了,往后也好替皇上分担,”皇后侧身莞尔,任皇上执起手,二人朝前行去。
那年宫里的牡丹当真比往年早了一个月开放,朵朵争艳,紫荆宫处处闻香。
用过午膳,皇后留玄琰在宫里多住几日,前些天从梨园请了一班戏子,唱腔段子都是极好,谁知最爱凑热闹的瑞王却恭恭敬敬回了礼,称母亲抱恙,独自在府中,心中挂念。皇后只抚着那孩子的头,叹道,瑞王虽顽劣,却是至孝之人。
乘车辇出得宫去,刚回府玄琰便直奔母亲房里,将一天所见所闻绘声绘色描给母亲听,见她苍白脸色初露些许红润,才惴惴问道,
“娘为何不让孩儿习武?五哥说孩儿都是三脚猫功夫,孩儿还不如一个侍卫力气大,今后如何保护娘......”
床榻上的人脸色微变,眼底涌起一丝异样,最终只化作无可奈何,轻抚瑞王耳鬓,
“玄琰当真想习武?”
“不止习武,孩儿要像爹那样做将军,统帅大周!”忽地脸颊一烫,白光闪过,玄琰捂着半边脸,瞪大了眼睛,娘竟然打他?!
“娘不许你胡说!不许你从军!你爹的事谁告诉你的,是不是秦嬷嬷?还是刘管家?”
“爹是英雄,世人皆知,”
玄琰噙着泪,娘从来不肯与他讲爹的事,可街头巷尾,帝都内外,就连千里之外的江南,歌谣里也在唱爹的生平,说他如何风华纵马,征战四方。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娘为何不肯亲口告诉他。
女人眸光凄切,透着几分悲悯,轻启薄唇,哀怜戚戚,“英雄?是啊,他是大周的英雄,可是玄琰,记住娘的话,娘不要你做英雄,只要好好做你的太平王爷,娘宁愿你一生纨绔不化,平平安安,陪在娘身边,”
玄琰紧咬着唇,生平娘头一回打他,竟是因为提起爹。隐隐猜到娘言不由衷,却不忍忤逆。退后半步,跪地一拜,
“孩儿不孝,惹娘生气,自请闭门三日,抄书谢罪,”
待玄琰离去,房内方断断续续传出低泣,瑞王母亲匐于枕上,心中郁结渐深。天下之大,不过求一方净土,守瑞王府上下一世安稳,奈何虎父无犬子,自小纵是由着玄琰的性子去,那一汪血脉流在他体内,却是异禀天成,如何让他甘心只做一介纨绔公子。
院内繁花盛开,玄琰罔若未见,凝神静气立于案前,一笔一划,端正有力,字字如松柏。
三日后,一架马车停于瑞王府门前,一袭素雅白衫跃车而下,府前守卫一见来人,忙俯身相迎,白衫少年轻摇扇子,大步踱了进去,仿若闲逛自家院落,闲雅自然。
“玄琰?”用扇尖叩了叩门,未闻动静,再叩,蓦地慌了神,那小滑头不会早早溜了吧?忙一把推开夺门而入,却听耳畔谁戏谑轻笑,
“唉哟哟,哪里来个不知礼数的家伙,胆敢擅闯瑞王府?”玄琰倚着门框斜睨他这五哥,三日不见,便猴急得亲自登门,‘猴精’一称,怕是该让贤了。
“喂,你一早躲在那儿就等着看我笑话吧?”玄玘扭头嗔道,笑意挂在唇边,随手捡起案上折子,翻开一看,兀自念了起来,
“夫兵权者,是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抬首直直盯着玄琰,眼里尽是欣喜之色,
“玄琰何时对用兵之道来了兴致?也不告诉五哥,这般藏着掖着,等日后让人刮目相看不成?”
玄琰却不言语,上前一把夺过折子,三两下撕个稀烂,扔在院里,招呼家仆,
“把这些东西全扫了,”转眸望向玄玘,“好久没和五哥去喝花酒,本王......”见玄玘抿嘴笑,方知自己又说错话了,眨眨眼,嗔道,
“你笑什么?!”
“愣头瓜!你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么?”玄玘一抬扇,轻轻敲了他一记,故意戏闹他一般,凑到耳畔轻嚼,见这小子脸蛋越来越红,方得逞般仰首大笑。
玄琰哑声半晌,憋红了脸,咳嗽两声,“谁,谁说本王不知道!别说姑娘,便是小倌本王也玩过!”
话毕便一人急急踱出门去,跳上玄玘乘来的马车,正襟危坐,“五哥莫不是怕了?今儿个就领你去见识见识,”
玄玘负手大笑,迎门而出,眉目微转,拱手道,“有劳贤弟,”
说大话的后果便是坐立不安,坐立不安的后果便是面红耳赤,玄玘见他骑虎难下的模样,心生爱怜。
想这王公贵胄家的公子哥儿,年过十五便可娶妻纳妾,在这之前也有几房侍妾,虽不一定行房事,却多少都懂一些。可眼下玄琰这般局促举动,一看便知乃青瓜嫩枣一枚。
“不知贤弟想带愚兄去寻姑娘呢?还是找小倌?”
“......当当当然是姑娘!”玄琰暗骂,他又不是断袖,都怪二哥,上回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明眼人一辨就知是本龙阳秘籍,他虽懵懂,却也听说过那回事儿。
扭头又看玄玘,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这家伙莫不是行家?
“五哥,这烟花柳巷之地,哪家比较好,”
“自然是倚春阁,”话一出方知露了陷,玄玘恨不能咬断舌根,再看玄琰,一脸愤懑,忙对赶车小厮喝道,
“掉头!”
“就去倚春阁!”玄琰疾呼,“敢掉头本王砍了你的脑袋!”
“爷......到底去哪儿?”小厮欲哭,掀开帐帘看着玄玘,这两位爷他谁也不敢得罪啊,
玄玘咽咽唾沫,无奈一挥扇子,“倚春阁,”
一心只念戏弄瑞王,却谁想把自己也给捎了进去,若堂堂五皇子领着瑞王出入勾栏院这档子事儿传出去,往后颜面何存,皇家威名何在。
可再看身旁这猴精,先前羞愤神色哪里还寻得着,当下朝后一仰,破罐子破摔,摇扇道,
“罢了罢了,不过我可叮嘱你,待会儿进去你切莫一口一个本王,砍头诛九族之类的话更是说不得,”
玄琰只顾着点头,掀了帘子朝外探出身去。倏忽间,不知从哪儿闯来几个刁民,骑着马飞驰过长安道,引来一阵惊呼,玄琰正欲坐回车里,一匹玄黑大马迎面冲来,马上之人头戴玄锦纱笠,身着黑袍,狂煞戾气避之不及。那人从玄琰眼前纵马而过,惊起一卷狂风呼啸。
一股余绕鼻尖的气息,窒得玄琰心徒然坠下半寸。愣神间,纱笠随风扬起,那人回眸一瞥,两人目光交错,尘土湮灭,道旁人声渐远,无端端乱了眉间一抹清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