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长歌》三十而萝莉

2、瑞王

　　阳春三月，瑞王府。

　　曲径通幽处，乱花迷了人眼，巨幅牡丹白鹤屏风后，青石小径直直通向府院。忽闻一阵孩童嬉闹声，秦嬷嬷绕着那些花花草草急出了汗，年过三十身子骨还真不如这半大顽童，追了许久，连个衣袂也拽不住。

　　“小王爷——可别闹了，耽搁了时辰皇上皇后该怪罪奴婢，”

　　“来呀来呀！追到我便跟你走，”一脸童稚的瑞王藏在假山边一块弓形石壁后，探出个脑袋做鬼脸，

　　“哎哟，我的主子，快下来可别摔着，”这回不止秦嬷嬷，几个家丁也忙不迭凑上前，假山虽不算高，可要是有个闪失，他们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纷纷吓跌跪地，匍匐央求。

　　“喜欢趴着是吧？”瑞王见他们都不动，霎时没了兴趣，又气不过这群怕天怕地的奴才，拍拍袖子，踱到假山边，指着一个个冷汗涔涔的脑袋道，

　　“都给我趴好咯！接不住本王通通拖出去斩！”

　　话音刚落，瑞王纵身一跃，可吓惨了众家丁们，匆匆挤拢一块儿，瞅着瑞王落地的方向接去，活生生当了回人肉垫子。

　　李寒刚过二十，身子还算硬朗，却也经不住瑞王这一摔，后背骨头断了似的，咔嚓一声，只得咬牙忍了。

　　大伙儿面面相觑，好在稳稳接住，长吁口气，脸色皆是煞白。

　　瑞王玩得畅快，起身一拍屁股，腰间玉坠摇曳，头也不回笑道，“秦嬷嬷，”

　　“奴婢在，”瑞王是秦嬷嬷一手带大，平日里这娃儿倒也乖巧懂事，只每每进宫前夕便劣性大起，找着人给他撑腰似的，非要在王府上下弄出翻动静不可。

　　“三刻后替本王更衣，”十五年纪的孩子学着大人模样负手踱去，好端端的摆上了谱儿，一干家丁只抿嘴笑，都知瑞王玩心重，小大人一个。

　　绕过庭院，琉璃青瓦的长廊边摆满了各色进贡鲜花，全是从前未曾见过的，一年一个样。知道瑞王喜欢花儿，每回送进宫的珍奇皇后必定会差人运些过来，数遍帝都王公贵族，谁府上也不曾受到过这等恩泽。

　　“娘，”行至深院内一间厢房门前，瑞王理了理衣襟，抬手轻叩，却闻房内一阵咳嗽，顾不了礼仪，推门而入，

　　“太医开的药方根本不管用！都该拖去斩了！”瑞王急行至床边，素花青罗帐微垂，拨开帐幔，恨恨骂道，却见母亲含笑摆了摆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玄琰，娘跟你说了多少次，行事不可有失谦卑，太医的方子顶管用，娘已经好多了，”

　　“那为何......”小小孩童挂心母亲，只要一个微笑便让他眉头舒展，当真信了母亲的话，亲昵的倚上前，嚼起耳语，

　　“今儿个皇后又送了套用西域进贡来的锦丝织的龙纹袍，做工可精细了，待会孩儿穿给娘看，”

　　“不是要进宫去么？”母亲略显疲态的脸上盈盈挂着一抹笑，额头相抵，又抬手刮了一下瑞王鼻尖，“这回可不许再闯祸了，别仗着有一群哥哥们撑腰便没大没小，”

　　“才没有！皇上皇后从未埋怨孩儿，只夸孩儿聪明，”瑞王被母亲识破，脸倏地晕开浅浅红，声音越来越小，

　　“......孩儿不闹，娘请安心，”

　　“嗯，时辰不早了，快去换了衣服进宫罢，”

　　“是，”瑞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颔首退出房门。

　　杨花漫天的时节，风轻轻拂开雕花纸窗，吹在瑞王母亲脸上，一朵柳絮萦萦绕绕飞入房中，她摊开手心，似羽毛落下，蓦地咳嗽一声，鼻息掠过，柳絮便没了踪影，手中空无一物，此般寂寥，落得个伤春的名。

　　“王爷......”唇瓣诺诺，掐指一算，竟有十年了，自玄琰五岁丧父，那人一冢旧坟，如今想已是青草郁郁，当年若不是孩子嘤嘤啼哭，她早随了那人去。

　　明知斯人已远，望着这无边春色，无端端又念及往事，心中一时悲悯，生生呕出口浓血。赶紧用帕子拭去，藏于枕下，这才缓缓靠了回去，闭上眼睡了。

　　早年大周一统中原，民心不稳，根基尚浅，各方叛乱不断，经高祖四方征战，抚平疮痍，终得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此后王亲贵胄安于享乐，崇尚礼乐，好舞文弄墨，鲜少习武，出类拔萃的良将之才更是少之又少。

　　而这其中惟数当朝天子承乾之弟瑞王承泰最负盛名。

　　永平十一年，南夷七部叛乱，天子坐镇帝都，瑞王亲率四十万大军南下，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沿途遭遇叛军，瑞王临危不乱，阻截叛军北上要塞，强行渡江直入其后方，形成包围之势，最终将其悉数歼灭。

　　次月，瑞王大军马不停蹄，率余部跃过长江，急征岭南。犹如神兵天降，感于天朝声威，七部中五部不战而降，其余两部赴死顽抗，瑞王招抚不成，当即斩杀其主，头颅悬于城门示众七日。

　　那场原以为必会祸及国本，动摇社稷的战乱，竟在两月内得以平息，大周上下，朝野内外无人不惊，无人不敬。

　　自此，瑞王承泰声威名动天下，其兄，当朝圣上更在他还朝那日亲至城门以天子仪仗迎候之。

　　一炷香燃尽，长安道旁桃花散落，好一派春意盎然。

　　瑞王府车辇行至皇城庆阳门时，日已上午当。守城侍卫见端坐前方者乃瑞王家仆，不待询问便挥手示意大开城门，沿途士兵皆颔首以迎瑞王。

　　一路畅通无阻，穿过重重宫阙，车辇停在紫荆宫前。玄琰早已急不可耐，不待小厮停稳车辇便掀开帐帘，纵身跃下，却见不远处一素衣少年静立殿前，正朝他这边望来。

　　“五哥！你可真早！”玄琰欢跃而去，两鬓发丝轻扬，白皙面容耀着艳阳，光洁如玉，一身烫金龙纹袍华光熠熠，夺目非凡。

　　“恭迎瑞王，”五皇子玄玘笑意盈盈，故意拱手一拜，惹得玄琰上前嗔笑，也学他的模样轻咳一声，夺过玄玘手中折扇，展开一挥，回礼，

　　“小弟这厢有礼，”

　　“你这顽童，怎的学起姑娘家说话！”玄玘忍不住轻弹他额头，眼底宠溺无处可藏。

　　自玄琰咿呀学步那日起，这位五哥便贴身保镖似的护着他，虽只年长两岁，倒比玄琰懂事不少。

　　“哎哟，起包了起包了，皇后娘娘五哥打人！”玄琰捂着头直直往凤阳殿冲去，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幸得徐庆公公奔上前拦住，一头栽进公公怀里，否则这野小子还不撞上门去。

　　“徐庆......谁啊，在外边儿吵吵吵，”皇后懒懒起身，侧倚凤榻问道，

　　“回皇后，是——”不待徐公公说完，玄琰掉个头，早已闯进殿内，

　　“臣玄琰，恭请皇后娘娘金安，”学得倒是有模有样，一脸讨好的神态让皇后忍不住抚额轻笑，亦嗔亦宠，将他扶起，拉至凤榻边坐下，

　　“哀家瞧瞧，这身袍子穿着还算合身，当真只有玄琰能穿出味道，”

　　“什么味道？”玄琰不解，衣服还分酸甜苦辣之味不成？

　　皇后但笑不语，姣好容貌纵是育有一子一女也不见丝毫衰态，指了指案上点心，“挑着喜欢的吃罢，就知道你会早来，特意让御膳房提前做好，”

　　“谢皇后娘娘，”前一秒恭敬回礼，后一秒便小狼扑食，猴腮似的鼓起两个包，皇后看那模样，忍俊不禁，喜上眉梢，敛着云纹锦袖浅笑出声。

　　“儿臣恭请母后金安，”殿外一声轻喝，五皇子玄玘拱手而拜。

　　“进来罢，玄玘也一道尝尝点心，你看，这孩子还有个瑞王样么，”皇后侧头看去，玄琰吃了几块龙须糖，白沫糊嘴，像个小老翁，

　　“那也是母后平日里宠出来的啊，”玄玘亦轻笑，惹得玄琰白眼连连，嘟嘟囔囔抱怨，

　　“皇后，五哥就会取笑臣，方才还打臣来着，都长包了，”

　　“是么？哪里？”玄玘展眉淡笑，年方十七，却已是高过玄琰一肩，英气逼人，眉目如剑，锐敏不凡。

　　“这儿！”话未毕便挤进皇后怀里，玄琰这等撒娇缠人的功力皇宫上下谁人不知，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皇上亦常常让他惹得合不拢嘴，甚是欢心。

　　“好了好了，”皇后拢住他的肩，昵叹着笑道，“玄玘护你还不够多么，别人不知道，哀家可清楚得很，你这五哥啊，宁肯委屈自己也委屈不了你，”

　　玄琰悄悄探出脑袋，乌黑眼珠朝玄玘转了又转，最后咧开嘴伸长舌头做个鬼脸，又扭头紧紧抱住皇后不肯放。

　　玄玘见他那模样，啼笑皆非，倏忽念起自个儿扇子让他夺去，也不知扔哪儿了，
　　待要开口问，却闻殿外马声嘶咽，一听便知其余几位皇子也来了。

　　徐庆立于殿前，绛红官袍在身，目向苍空，长声道，

　　“太子玄玿，二皇子玄玧，七皇子玄珉，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