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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执手 ...

  •   眼前浅浅浮上一层白霜,寂寂旷野只闻风沙舞过,玄琰凝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明明那样清晰,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了一世之遥。

      心知不该不能,手却不肯松开一寸。紧紧攥着赫连宇的衣袂,千百种可能在脑里盘旋,口中龙涎香裹着浓稠苦水一波波袭来,分神间,忽觉身上一轻,那人拧着眉心看向自己。

      “你还有点长性没?脑子里胡思乱想什么,”

      赫连宇着实不大痛快,且不说他生平头一次做出如此失格的事,箭在弦上,身下那小子竟还有空分心想别的事儿,两只眼睛滴溜转个不停,煞了风景不说,先前的醉里旖旎全都消散不见,哪还有一丝一毫月下柔情的气氛。

      玄琰让他这么一通训斥吼得蔫了,霜打茄子似的憋红了脸,目光停在赫连宇身上来回扫视。

      等等......

      “你为何穿一身黑衣?”方才婚宴上,与洛熙姐姐成婚的人不是身穿大红喜服么?

      赫连宇唇角微动,似笑非笑默视了他片刻,肩头耸动愈发厉害,笑声自胸口断断续续传出,最后化作一阵大笑。

      “王八蛋......”玄琰气急,狠狠撑地坐起,

      一直悬着的心却落下了,眼前一片天高海阔,走到绝境的路程,又投射出希望。

      “我从未说过和公主成亲的人是我,”赫连宇轻拂衣袂,站起身眼含笑意看着玄琰,“能和我相伴余生的人,只能由我来决定,”

      “若要为和亲娶一个并不喜欢的人,这太子未免当的窝囊了些,”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自赫连宇口中道出,却是不容辩驳的凌人傲气。

      他曾几乎失去一切,又硬生生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亲手夺了回来,自此手握大夏重兵,举国臣服,再也没有人怀疑他的实力,染指他的领地。

      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哪怕注定要承受一份不容于世的感情。

      再狂傲的人,也有情难自已的不安,柔风拂过二人鬓发,似细语在耳畔低喃。

      赫连宇伸出手,掌心摊开在玄琰面前,几经岁月流沙,缭乱了上面的纹路,此生注定仗剑策马,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余生有幸,遇到一个可以相依相伴的人,再无憾事可言。

      “你愿不愿?”

      愿不愿执子之手,相携踏上那条荆棘之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玄琰眼底漾起柔光,倏忽闪过,一只手毫不迟疑扣上赫连宇的掌纹,男子又如何,便是孽障下凡,他也跟定了!

      一掌成约,再无退路。

      翌日清晨,赫连宇端坐寝宫,案上大摞奏章都需他一一批阅。父王早已将大小事务一并交由他决断,虽坐拥王位,却鲜少理会朝政。

      犹记年少时候,父王手把手教他拉弓射箭,策马扬鞭,曾将大队兵马交与他调令差遣。面对纷沓而至的猜忌与怀疑,父王只告诉他,要想平息悠悠众口,唯有以事实服人。

      那时的赫连宇,也曾怀抱一份炽热闵怀的心对待身边每个人。直到那些一同玩耍嬉闹过的亲友兄弟反戈相向,誓在大夏臣民面前证明谁才是最有资格成为统治者的人,为了争夺那尊世人景仰的王座,用尽各种血腥手段与残暴杀戮。

      他记得三哥和五弟战死在王城大殿上的那夜,暴雨不断冲刷殿前浸满鲜血的玉阶,父王就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他们,眼含笑意。

      他说,大夏的雄鹰终将展翅翱翔,在这之前尚未丰满的羽翼却必须经历血雨洗礼。最终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成为君王,统率这个嗜血的民族继续征战,开疆拓土。

      而父亲,当年亦是弑兄杀弟,踏着前人鲜血和白骨登上王位的人。

      相同的血液得以流传,大夏人眼中没有父慈子孝,天伦之乐。所有的一切只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蛮荒之地抛洒热血顽强的活下来,再以手上的利器赶走敌人。

      若非如此,大夏又何以能用短短十余年,在这片世人不屑一顾的土地上建立起强大繁盛的帝国,开创新的盛世。

      一阵轻踏碎步声抚平了赫连宇眉间清冷,思绪从纷繁的政事中抽离出来,抬眸望去,一袭月白长衫敛风而来,直直奔向大殿。

      “太子,”容禄颔首,刚要开口却被赫连宇打断,

      “让他进来,”话音刚落玄琰已然踏进殿内,两只眼睛乌黑微肿,一看便知昨夜没有睡好,不由勾起一抹笑,侧首看他,

      “小六起得真早,”

      玄琰一窒,舌头打结,轻声嘟囔了一句,“压根没睡着......”

      容禄离玄琰不足一丈,听到这话不禁笑出了声。昨夜大婚宴席上瑞王无故离席,太子后脚便追了出去,听守城侍卫说,直至深夜才见他二人同乘一骑回来。个中缘由别人不知,容禄却能猜出一二。

      如此也好,这么多年,太子总是孤身一人,威凛傲气背后却要承受莫大的孤寂,着实让人心酸。

      “容禄,你下去吧,”赫连宇起身淡淡道,话虽清冷,容禄却看出他眸底的笑意,俯身一拜,便缓缓退了出去。

      “这下没人了,想说什么?”大清早跑到这儿来定是有事,赫连宇合了奏章,走到玄琰跟前,

      “和洛熙姐姐成亲的人是谁?”玄琰一夜辗转难眠,天亮时分才想起这事,话脱口间,却未发现赫连宇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大哥,赫连奕,”

      如今大夏朝中,皇族唯剩赫连奕,赫连宇两兄弟。与大周不同,大夏不甚看重血脉相系,相反认为若是皇子太多,难免引起纷争,造成权力割裂。于是大夏皇子出生那刻便注定要为自己奋斗一生,不止因那尊王位,更为了生存与征服。

      这种生存法则更似狼,强者生,弱者死,循环往复,这个民族注定越战越强。

      “问完了?”赫连宇见他默不作声,又拂袖坐回案旁,“若没有事便出去吧,”

      “啪”,玄琰一巴掌拍在案上,掌风几乎将奏章扫飞,“我有事......”

      赫连宇轻抬眉梢,隐含戏谑,望着他那张白净脸颊一丝丝挂上红晕,“何事?”

      “......我方才写了家书,过些时日再回大周,”玄琰憋足了劲,一口气说完,却许久未见赫连宇作出反应,霎时又怒又恼,抬手又是一掌,

      “赫连宇!”

      “你手不疼么?”

      “......”殿外乌鸦飞过,玄琰一怒之下转身暴走,忽闻身后低声喝道,

      “这回再跑别指望我去追你,”

      心念碎成一地,玄琰只想找块砖头砸烂他的脑袋!

      “晚上带你去集市逛逛,先回殿歇息吧,”

      不争气的脸上竟然绽开桃花,玄琰唇角一抽,迈开步子走了。刚到偏殿却见数名内监手捧绛红紫木盘踱入殿中,里面装着各色甜点糕果。

      “王爷!”李寒见瑞王回来,可算松了口气,忙上前低声道,“他们不停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都快放不下了!”

      玄琰探头一看,果真,案上哪里还有空处,捻一颗蜜枣放入口中,是胶东产的贡枣。

      “你也吃啊!别浪费了,你们都别走,陪本王一块儿吃,”玄琰指指李寒,又偏头望着徐徐进殿的内监,心底蜜一般蔓延。

      太子寝宫,容禄站在赫连宇身后淡然道,“偏殿内侍们说,太子差人送去的东西瑞王很是喜欢,还说,不到一个时辰便吃光了,”

      赫连宇闻言,一手抚额笑叹出声,容禄心底微微泛酸,他还是头一次见太子笑得如此快意,没有一丝一毫作假。

      那抹畅笑却在下一瞬散尽,容禄垂眸望去,见他眼底涌起一层淡淡的凄怆。

      “若他并非瑞王,我亦不是储君......”余下的话被一声轻叹敛去,天际流霞溢彩,如梦如幻,浮生不歇,风卷流年。

      华灯铺展的闹市里,各家摊贩次第临街,有犀角木梳,牛皮水袋,西域瓜果,亦有苏绣锦缎,南疆草药,京城糖人。

      玄琰并非没有逛过集市,眼下置身其中,却又似回溯到小时候,每每夜晚将至,便和哥哥们偷偷赶着车驾奔出皇宫,往人堆里凑,什么稀奇小玩意儿都要碰上一碰,好不快活。

      三年里发生太多事,紧绷的弦未曾松懈过片刻,如今一切平定下来,才恍然发觉那些记忆早已如斯远逝,终只能在斑驳的碎片里寻觅儿时欢乐。

      “在想什么?”赫连宇面色冷峻,目光轻轻扫过摊贩前的东西,能这样惬意地赏一场花灯,看一路戏闹,是从未奢望过的,瞥见玄琰眼底跳跃的微光,不禁笑了起来,

      “你多大了,还喜欢这东西,”望向玄琰目不转睛盯着的摊前,小贩手执铁勺,里面装满了融化的糖汁,在大理石板上一挥一舞,手腕飞速翻转间,便用糖画出一条龙来,

      “我要了!”玄琰一掷银子,从众人目光下急急拿过刚出炉的糖画,生怕谁和他抢似的,握在手中不肯放,想了想,又对小贩道,

      “再画一条一摸一样的,”眉角瞥过赫连宇的脸,玄琰将那条龙塞进他手里,“拿着,”

      赫连宇皱紧了眉,似接下一粒火炭,却见玄琰煞有介事道,“可先别吃,等我的好了再一块儿尝,”

      深邃眸底蓦地溢开一汪春水,迷乱花灯照在两人脸上,穿梭不息的人群中,赫连宇悄悄探出手去轻扣玄琰指尖,温脉暖意丝丝流入心底。

      那一刻韶光凝滞,再也没有瑞王和储君,有的只是红尘软丈中执手相依的二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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