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城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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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依稀可见苍穹深处忽明忽灭幽幽闪着几缕星光。
澜河左岸，大夏与大周将士们就地扎营，燃起篝火，正围拢在一起休整。千里奔袭却未见他们脸上显露半分疲态，反而目色澄明，都憋足了劲要与突厥残兵决一死战。
帐营中赫连宇同玄琰席地而坐，他二人手下的将帅则立于身后负手垂眸，四人皆静气凝神。玄琰虽心有不甘，却还是听了赫连宇的劝，连魏光听了那人的计亦点头称赞，眼下只能忍了，待救回洛熙姐姐再跟他算账。
“玄琰和魏将军各率两千骑兵淌水绕道城东，城南，堵住贺术年的退路，”赫连宇手指舆图，多亏了昨夜那场雪将澜河上游的水冰封住，减弱下游水流来势，无需搭浮桥便能渡河，省了不少时间，
“我则率军从正面出击，吸引突厥注意力，待城头烽火一起，便可一举攻城，”
玄琰拧眉望他，这人先前告诉自己，贺术年残兵里有大夏卧底，沿途都在保护公主，燃起烽火便是公主无恙的信号。
“你真有把握不会伤到洛熙姐姐？”
赫连宇挑眉轻笑，成竹在胸，“我从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于是便提前数年往突厥军队暗派卧底，这人心计不可谓不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玄琰也吃了一惊，父亲手札里说过，以虞待不虞者胜，从前不甚明白，如今倒是跟赫连宇学会了一着。
“好，我便信你一回，”玄琰扶地起身，侧眸对魏光道，“魏将军下去准备吧，一刻后出发，”
“是，”魏光拱手一拜，同赫连宇麾下将领一齐退出帐营。
一灯如豆，照在两人脸上，汨汨流光轻漾，寂寂无声，如此相视片刻，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赫连宇，”玄琰蓦地启唇，定定望着他，“此战务必......”
“我知道，”赫连宇夺过他的话，双眸墨色渐浓，看不穿那背后隐藏着什么，玄琰只觉胸腔剧烈鼓动了一下，
“可是小六，你认为现在的你能保护多少人，那座皇宫？还是整个大周天下？有时候很多事情难以两全，”
语调清然，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调笑，赫连宇从玄琰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若有朝一日，那些曾深深信任的坚石被一块块瓦解，那种致命的伤痛，可以摧毁任何人。
赫连宇希望玄琰终此一生，永无那样一日，可现实却一步步向他紧逼。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情，就像面对过去的自己，纵是往事难以回头，却不想他踏上同样一条满是荆棘，黑暗无光的路。何况这个人是瑞王之子，流着和父皇口中神祗一般的人物相同血液的人。
“那么你呢？”玄琰迎上他的目光，“对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
赫连宇淡然一笑，眸光威凛如锋，拂袍转身，望向帐外漫漫天涯，周身隐隐腾起肃杀之气，
“兵剑指处，天下臣服，”
戌时三刻，玄琰同魏光分率两千精骑渡河围城。将士披星戴月绕过下水城正面，马蹄过处激起沙石翻滚，两条苍龙一东一南，淌过冰冷刺骨的澜河水，借着晦暗月光直直奔向城门。
贺术年端坐房内，盯着案上更漏，再过半个时辰援军便可抵达下水城，看来用公主相挟有了成效，河岸两支军队待到此刻亦未见出兵，倒是沉得住气。
“赫连宇，你虽善计，我也并非无谋！”森冷双眸寒光一闪而过，狠狠一拍桌案，下令道，
“来人啊！派轻骑出城击鼓，升战旗！”
下水城北面城门缓缓开启，二十名突厥骑兵手持长枪，狂吼着冲出城门，城头号角声起，战旗随风翻飞，纵是一支残军，却怀抱誓死一搏的决心，如困兽一般嘶嚎着迎向敌人。
澜河彼岸，数千大夏精骑排成整齐的队列，策马扶缰，腰间长剑已然出鞘，清凛的光芒森然慑人。每个将士都静默于马上，胸腔热血沸腾，鼻息渐渐急促，呼出白霜弥散空中，只待他们的诸君一声号令。
赫连宇唇角微微一动，忽然拔剑出鞘，凌空一挥，厉声喝道，“杀！！！”
“杀！杀！！杀！！！”
将士怒吼声震天地，连缓缓流淌的澜河水亦被这声音迫得狂涌奔腾起来，河面上霎时闯过一股黑色铁水，墨甲着身的大军驭马狂奔，激起四周不断飞腾层层浪花。
这支队伍随赫连宇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手刃亡魂不计其数，铁蹄踏破处，无人能阻。
傲视天地的霸气连大地都为之动摇，震耳马蹄将突厥士兵的战鼓声湮灭，城头随风飘摇的火光似一只已临绝境的困兽，还余一口苟延残喘的气在做垂死挣扎。
可是没有用，面对眼前如潮水般涌来的大军，一种天崩地裂的压迫感直逼贺术年内心深处，那里开始战栗，溃败。紧扣城墙的手微微发颤，贺术年眼眸泛起冷光，血丝隐隐浮现。
城头火光燃亮了那人墨黑盔甲，耀目战袍迎风猎猎，恍若战神临世。
城下二十名突厥士兵瞬间化作肉泥，贺术年阖上双眸，这一仗，不战已败。纵是麾下兵马与敌方相当，那股震慑天地的雄浑之气却是如何也比不上。
倏地睁开眼睛，贺术年侧身对部将道，“打开南面城门，迎候援军，”
“报——”一名士兵跌跌撞撞扑上城头，跪倒在贺术年跟前，“下水城后方已被敌军包围！”
“什么？！”狠狠攥紧战袍，贺术年急急探身去看，却见大队银甲兵将手执金枪涌向城中，心下一坠，一直专注于前方动静，竟不知何时被围困。
“贺将军，战是不战！”突厥士兵咬紧下唇，声音微颤，双手抱拳，臂上青筋乍现，
“战！！！”贺术年用力一挥帅旗，将它插于城头，身后不足百人的队伍眼底红光熠熠，纵死也要一搏。
好在城中储备箭矢充足，贺术年命人全都抬上城墙。众兵自捆绑硕宁公主处围作一圈，一人持剑搭在公主颈间，若当真到了最后一刻，纵是杀了她亦不能让敌军救走！
玄琰及魏光率部众一路杀上城头，几乎不曾遇到抵抗，眼看硕宁公主就在前方，玄琰脚步越发急促，三两步冲了上去，迎面而来的却是数十支耀着寒光的箭矢。
“瑞王小心！”
身后忽然扑上一股重力将他挡在身后，两名大周将士用血肉之躯护住了瑞王，随后赶上的将士纷纷执起甲盾，替他们的统帅拦住一波又一波箭雨。
来不及细想，玄琰只闻耳边箭声呼啸而过，密密麻麻击打着甲盾，发出闷响。脚下漫开一汪血水，溅在战袍上，朵朵似梅晕开。
忽觉眼眶胀痛难受，一路奔袭，虽见过太多死尸和鲜血，却从未如此刻般震慑人心，他没有想到这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战士可以为他而战，甚至不惜以命相护。
他曾说过，他们是生死与共兄弟，当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才深刻感受到那份情谊的可贵。
“杀！！！”玄琰强忍胸中波涛，执枪振臂一挥，大批将士半躬着身子以甲盾作掩护，步步逼近贺术年的残兵。
城下却在同一时间鸣金击鼓，急促的鼓声不断激起大夏将士们的斗志。赫连宇立于墨黑骏马上，一骑当先。马蹄原地轻踏，徘徊片刻，方朗声高喝，
“贺术年！将贵识势，突厥兵败如山，凭你区区数十残众也想守城？！若你放了公主，我亦放你一条生路！”
贺术年立于城头，望着四面楚歌，心知大势已去，忽然用力推开向公主执剑的士兵，手执一柄箭矢，稍一用力便刺入硕宁公主脖颈半寸，鲜血霎时汨汨流淌下来，一滴滴落在锦绣帛缎上，那抹鲜红甚至比嫁衣还要刺眼。
“赫连宇，你妄想！！！事已至此，不如鱼死网破！”
话毕只见耀刺目箭芒直直插入硕宁公主项间，一箭封喉，喷涌而出的鲜血足足激起半米，公主还未来得及出声，唇角已然流淌褐红鲜血，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呼吸。
“洛熙姐姐！！！”玄琰疯了一般冲破甲阵，嘶吼着猛扑过去，身后诸将徒然一惊，忙追涌上前。
城下赫连宇眸光一闪，眉心紧锁，拉起弓箭，瞄准城头贺术年一众，大喝一声，“放箭！！！”
前排弓手齐齐拉弓放箭，百步穿杨，箭雨飞旋而去，只见数十突厥士兵纷纷倒下，血光四射，像极了元宵灯会燃放的焰火。烽火狼烟耀天，也似极了太平盛世的热闹集会。
却无人言语，无人笑靥。
鲜血洗刷了亘古城墙的沧桑，磨灭不去的，却是一批一批倒下又站起的将士，他们的魂魄深埋此处，自修罗地狱仰望这世人皆欲争夺的壮丽河山。
千百年后，化作白骨的战魂不会被后世铭记，因为会有更多的人，愿意为它誓死奋斗。
或为权，或为利，或为一方雄图霸业，或为，守护他们珍视的东西。
玄琰强抑胸中悲痛，脚步已然散乱，战袍之下，双膝微颤。前方再也没有敌人阻拦，洛熙姐姐就在眼前，可是她却永远不会笑了。
玄琰说过会保护你，说过不让你受委屈......
袍中双拳握得麻木，玄琰缓缓踱上前，将硕宁公主身上的绳子割断，抱着那具软若柳絮的身躯，双目干涸，竟不能落下一滴眼泪。
身后将士默然而立，魏光轻叹一声，转身踱下城楼。
“洛熙姐姐......”玄琰轻轻俯下身，拨开她脸上沾血的青丝，目光倏地一震，这不是洛熙姐姐！
松开怀里的人，玄琰猛地起身朝城下望去，隔着茫茫血雾，他看见赫连宇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还是那般凛然不凡，似所有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笃定。
“王八蛋！！！”
一拳狠狠捶向城墙，玄琰怒极反笑。旋身飞奔下城楼，却见不远处一名高壮须髯的男子扶着一袭红衫从东城楼缓步而来，正是硕宁公主。
“洛熙姐姐！”玄琰顾不上眼前数千精骑，所有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似小时候那般扑到硕宁公主面前，用力执起她的双手，
“玄琰，我没事，”硕宁公主淡然一笑，眼底柔光轻轻浮起。
谈话间，大夏军队中一人策马上前，探身对赫连宇道，“太子，时辰将至，”
天际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和着大雨坠地般的马蹄声奔涌而来。赫连宇轻笑眺望，就待这一刻，终于来了。
“鸣金收兵！”厉声一呼，赫连宇转眸望向玄琰，“还不想走？赖在这儿等我扶你上马？”
玄琰一挥战袍，狠狠瞥他一眼，转身勒缰跃上马背，一手缠住硕宁公主的臂膀，用力一拉，二人便稳稳坐于马上。
“忽齐，剩下的事交给你了，”赫连宇侧眸看着那位救出硕宁公主的须髯男子，面色不辨阴晴。
“太子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忽齐单膝跪地，握拳而拜，目光铿然，不见一丝惧色。
“回朝！”
“出发！”
两名将帅同时发出号令，整装待发的两条苍龙跃跃腾起，马蹄舞乱黄沙澜河，朝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片刻后，忽闻身后传来震天轰鸣声，接着便是山川塌陷，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地亦随之微微轻颤。
“那是什么？”硕宁公主惊愕，回眸望着玄琰，
“下水城塌了，连突厥援军一并掩埋，”玄琰唇角微微上扬，看了一眼赫连宇，那人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是可恶至极！
原来在攻城前赫连宇收到密探线报，下水城地底深埋数吨突厥苦心研制的□□，一旦他日兵临城下，纵是兵败亦可引爆了它们，如此便无人可以攻破下水城，继而直闯突厥王都。
于是赫连宇和玄琰相谋一合，突厥既是做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便成全他们！不止贺术年残将，连随后赶至的费连援军亦要一网打尽。
玄琰微锁眉心，轻轻扫过那人侧脸，坚毅凛然的轮廓冰冷如霜，这样一个狠绝的人，终于见识到了。
为他卖命的死士早已蛰伏于突厥军队中，只待他日赫连宇一声号令，便可将生死置之度外。
父亲曾说过，将无谋不足以治兵。
只是，眼见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为他逝去，当真不会有一丝一毫心痛或不忍？
一轮明月照亮归途，铁马风沙自脚下掠过，红尘茫茫，却再也不会忐忑不安，有时候蜕变只在一夕间。
两匹骏马率领大军不停狂奔，徜徉于无边旷野上，头顶是璀璨壮阔的星河，天地之大，玄琰却无法移开心绪，那个似神似魔的名字，不知何时已悄然渗入骨髓。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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