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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重逢 ...

  •   二人目光凭眺,迎空交汇,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彼时迷乱花灯撩拨行人眼,寂寂时光凝滞,深刻入眸的,却是那许东风浮云下顾盼张望的脸。

      而身披银甲手持金枪,驭马跃空疾奔的人,亦隐隐记起了那双流光满溢,慑人心神的墨眸。

      如今春风笑度已过三年,身侧未见长安道,亦无小桥流水杨柳烟波。彼此执缰跃马,脚下是可以肆意徜徉的山河大地,同样的傲气迸天,同样的威凛于世。

      玄琰勒紧缰绳,马蹄轻踏碧草,眉心渐舒,迎风朝赫连宇奔去。见那人端坐于马上,伫立原地,眼含笑意,默然望着自己。

      一别经年,这人还是如此讨厌!

      “赫连宇!”高呼他的名讳,玄琰故意挑起眉,寻衅意味十足,

      “小六,”赫连宇亦扬起一缕笑,声音不大,却直直贯穿玄琰耳膜。

      魏光一众听闻霎时身子一凛,不知该做何表情,难见玄琰脸如醉虾,憋成了肝色,竟不顾身为将帅,使劲一蹬马肚朝那人疾驰狂奔,低声叫骂,

      “王八蛋!”

      心却蓦地狂涌腾跃,多少个日夜,这人的字字句句如针似火,曾灼得他不敢松懈半分。

      三年光阴只如白云苍狗,原以为再见面时定会气宇轩昂地朝他大声宣告。那么多的日子都捱过来了,连见到阔别的母亲亦没有流露半寸哀色,为何迎上那人眸光的一瞬,胸中却泛起酸楚,憋足的劲倏忽散了。

      久别王府三年的历练,风雨无阻,疼不能哼,苦不能言,思家的情绪被生生压下,遥望长安城繁华耀目的夜空,他不止一次想放下一切,奔回母亲身边。

      那个时候的玄琰,也希冀过能像别家孩子那样,有父母庇佑,有人替他撑起头上一片天,为他挡风遮雨。

      然后便是朝中不断变故的一切,一件件,一桩桩,压得他喘不过气。最终不得不拼命强迫自己长大,成为担得起瑞王府的人。

      若没有赫连宇当年一番言语相激,玄琰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支撑下来。

      那人的面容一如三年前那般,雄武傲然,目光似箭,却是可以让他心安的一缕晴阳。

      如今的他,已是手握大周数十万兵马的王爷,终于有资格和那人齐肩策马,一较高下。

      “怎的不说话了?”赫连宇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一手轻抚马背鬃髯,似笑非笑地问,

      “我猜猜,你定是想把我从头到脚骂个遍,对么?”

      玄琰唇角微动,沉吟半晌,强抑心中思绪,含笑哼道,“本王不屑骂你这种人,”

      赫连宇身侧的随将闻言,倏地从腰间拔出利刃,吭的一声,寒光耀目,朝玄琰举兵相向。追赶上来的魏光等将士亦不是吃素的,见他们对瑞王如此不敬,猛然拔刀上前,一时间两支队伍怒目横瞪,剑拔弩张,气氛凝重。

      “是追赶公主重要,还是先斗个你死我活重要?”赫连宇眸色一沉,微微抬手,众将面有不甘,却只得收刀回鞘,侧眉望向这大周瑞王,眼中皆是不屑。

      玄琰眸光一闪,顾不得与他斗嘴,厉声惊呼,“你知道硕宁公主的下落?!她在何处?”

      赫连宇没有想到他领兵千里奔徙,竟是为救公主而来,此去大周路程迢递,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比起当年强了不少。

      “昨日大夏边将在临阳关发现和亲卫队的尸骸,血液未干,想来激战刚过不久,探子已传回报,说有人看见突厥铁骑疾奔向西,只怕是朝虎眦关去了,”赫连宇面色沉凝,淡淡道出情报,

      “虎眦关背倚焉支山,出了那里便可一路直达突厥王都,”玄琰心惊,这该死的蛮子莫不是要把洛熙姐姐掳到突厥去!

      未见赫连宇略感讶异的眸光,玄琰手执金枪徒然回头振臂一挥,“众将听令,天黑前务必赶到虎眦关!”

      “喝!!!”数千精骑齐声高呼,声震长空,旌旗迎风猎猎,银甲军队似一头白虎,气势汹汹,只待随瑞王一同策马杀敌。

      赫连宇麾下众将被这震天呼声慑得凝神片刻,同为热血男儿,哪里甘心示弱,纷纷勒缰握弓,眼底杀气腾腾。

      “既为同路人,不如比试一番?”赫连宇挑眉轻笑,一如三年前那次狩猎,人没有变,路亦没有变,并肩而立的,依然是他二人。

      心下只觉道不出的激越狂涌,是英雄遇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

      “比什么?”玄琰昂首望向他,眸底含笑,

      “谁先救回公主,”

      “好!”玄琰猛一拉缰,狠蹬马肚,“出发!!!”

      广阔草原霎时风起云涌,一白一黑两条长龙腾空而跃,天际一团火球滚滚燃烧,洒下耀眼金光,流泻在每个将士的脸上。马蹄声震彻天地,漫天银沙在他二人身后飞舞飘扬,凝成最美的画卷。

      虎眦关乃当世三大雄关之一,以地势险峻,乱石嶙峋著称,绵延数里的关道,竟有三分之二是宽窄不足两丈的幽深径巷。两侧险峰挺俊,直插云霄,抬首仰视连大白天亦望不到半点艳阳,只余阵阵阴风卷着碎石刮过,宛若巨大天井。

      此处历来为突厥重兵把守,扼住这个关卡,纵是再多雄兵想要长驱直入,也只能望洋兴叹。

      瑞王承泰尚在时,曾三次率领四十万雄师直逼突厥王都,每回都在虎眦关遇阻,激战数日,皆以败退告终。这也成为大周朝臣一块抹不去的心病,虎眦关一日不破,突厥便一日不灭。

      乱石堆砌的峭壁上,点点炊烟萦绕升起,身裹兽皮铠甲的将士围拢在一块儿,正在生火煮饭。为首一员大将满脸须髯,膀大腰圆,腰间一柄镶着祖母绿宝石的长剑散发墨森冷光,剑身以狼啸图镂刻装饰,刚凛慑目,不怒自威。

      此人便是突厥可汗斛律祁麾下甚为看重的大将,狄元烈。

      “启禀将军,那娘们不肯吃饭,送去几次都让她踢翻了,”一个面色黝黑的高壮士卒匆匆上前一拜,偏过头去狠狠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骂咧咧。

      “哦?”狄元烈放下正在拭剑的手,收剑回鞘,抬头看了一眼,冷笑道,“那便让她饿着,看她能撑到几时,”

      “将军掳她做何用,不如一刀杀了弃尸大夏岂不更好?”士卒让当头烈日晒出一脸汗,暴躁不已,乍一看,左脸似乎透着五个红印子,下身袍裾亦沾了不少脚印灰尘,

      “大夏并未见过公主长相,贸然弃了到时候他们诈称不知,别人亦奈何不了,”狄元烈看了看日头,目光森冷,“何况我志不在此,”

      士卒闻言徒然一震,先前故意放出风声称突厥轻兵南下,掳走公主时亦没有从人烟稀少处返回,原来如此。

      “将军是想引那赫连宇前来追击,再趁势将他们歼灭于虎眦关?”

      “不错!大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十年来虽无大将,要吞了它却不易,眼下突厥最大的敌人并非大周,而是大夏,若能杀了他们的储君,一旦国本动摇,军心不稳,再加上公主一死,大夏必定腹背受敌,到时候踏平区区大夏,只若探囊取物,”狄元烈微阖双眸,锐光忽闪,

      “将军好计谋!”

      “传令下去,三刻后熄灭篝火,静待军命,”

      狄元烈昂首登临虎眦关顶,鸟瞰山河大地,千里外灞河水耀着金光奔涌而去,骊山之巅厚重冰雪常年不化,这雄浑天地终有一日,定将通通收归突厥皇舆!

      天将入夜,空寂阴风掠过乱石堆,手执长矛的突厥士兵匐于石后,目光直直看向虎眦关口,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便将数百斤重的家伙推下山去。

      广袤草原依稀可见数列幽幽火光疾驰而来,马蹄踏乱黄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将屏气凝神间手指已然扣住巨大的石块,胸腔剧烈起伏,一种嗜血杀气自眼底腾起,就在这一着了,定要灭了那狂傲不羁的大夏储君!

      “推!!!”狄元烈一声高喝,只闻陡峭山坡上沙石飞滚坠落,轰隆声如雷鸣,山脚倏忽传来烈马惊吓的嘶鸣,惨叫声回荡山谷,此起彼伏。

      “放箭!”

      借着微弱火光,士兵们摸黑拉弓,一支支紫徽箭耀着凛冽光芒如流星坠落,直直朝山谷射去。

      狄元烈眼底涌起一抹浓稠猩红,若有似无漾开淡淡笑意,这冗长窄巷,纵是插翅也难飞!当下拔剑一挥,朗声道,

      “都给我冲下山去,杀!!!”

      “杀!杀!杀!”震天高呼响彻山谷,霎时地动山摇。

      狄元烈率部自山顶一涌而下,留四名士兵看守公主。及至虎眦关脚下,忽觉不对,命人燃起火把一看,却见幽径里只有数十匹骏马横死,马缰拖着拳粗的长绳,上面涂满了松油,稍稍一燃便似火龙般烧起,远远看去似是大队手执火把的军队。

      “中计了!”狄元烈心下一坠,众将霎时惨白了脸,慌乱间忽闻山坡传来轰隆不绝的撞击声,抬头看去,却是硕大的石块凌空坠下,直直朝队伍中砸来。

      “撤!!!”主将惊呼一声,率军往前撤退,疾奔数十米,却见前路已被乱石堵塞,唯有往相反方向逃离。

      赫连宇端坐于马上,正好整以暇等那狄元烈自投罗网,振臂一挥,火光自黑甲队伍中熠熠耀起,照得漆黑山间金光四溢。

      眼见大批早已散乱的队伍朝自己奔来,声冷如霜,大喝一声,“放箭!!!”

      山风和着箭鸣击起一首铿然决绝的杀伐曲调,凝成一场如网如织的箭雨将敌人紧紧包裹,至死方休。

      狄元烈在距离赫连宇墨黑骏马三丈开外身中数十箭,瞪大了双瞳,口鼻溢出鲜血,握剑撑地,至死不肯跪。

      赫连宇黑金战袍猎猎翻滚,忽然执弓拉箭,瞄准狄元烈,指一松,箭心闪耀奇异光芒划破暗夜。吭的一声脆响,狄元烈那柄镂刻狼啸图腾的利剑断成两截,奄奄一息的身子终无所依,如烂泥般双膝跪地,倒在赫连宇面前。

      “大夏威武!!”

      “大夏威武!!!”

      身后是嗜血愈欢的虎狼之师,大夏将士们脸上腾起一层红光,裹着山间弥漫浓稠的血雾,声彻天地。

      山顶上玄琰一身银甲远远伫立,迎着明月冷风,朝山脚俯瞰。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染幽径,耳畔掠过排山倒海的呼喊,心也跟着狂乱涌动。

      “小六,”身后蓦地传来他的声音,一如往日般狂傲清凛,回头望去,随行上山的大周将士们早已默默退下,凌绝顶的山峰之上,只剩他二人并肩而立。

      “若再在他们面前叫我小六看我不割断你的舌头,”玄琰嘴里轻喝,眼底却漫开深深的笑意,

      “这里没有别人,”赫连宇侧首一笑,墨眸似光,“此战你做的甚好,”

      “自不必你说,”玄琰微微仰首,下颔在月色倾泻的瞬间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

      “你这人怎的一点不知谦虚为何物?”赫连宇朗声大笑,目光却让他夺去了大半,

      “彼此彼此,”玄琰含笑,凝视他的双眸,一时间再无话讲,初战告捷的盛大喜悦似被什么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汨汨流动的暖意。

      忽而涌起一阵扑面而来的刺骨寒冷,霜风拂面,有东西柔柔落在肩上。两人抬头一看,竟是漫天雪花纷纷扬扬,落地无声,悄然将他们围拢。

      “这蛮荒之地的雪说下便下,好不稀奇,”玄琰摊开双手接住落雪,清冷冰晶融化掌心,

      “今日一战,纷争已起,只怕日后天下再难太平,”赫连宇抬首凝望深邃夜空,身后战袍翻飞腾跃,启唇间呼出一团白气,转眸望向玄琰,

      “你怕不怕?”

      “突厥一日不灭,我玄琰的剑一日不弃,为世一生,此生何惧!”

      赫连宇淡然一笑,生平头一次伫立萧瑟风中,睥睨万里苍穹,却未感一丝寂寥。

      死,或者离别,终有一天不可避免。却无法抹去,那个飘雪的日子,和在那之后由我们共同缔造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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